随后贾雨村等三人从殿中退出,回列静候,礼部侍郎张英手持皇榜来到太和殿大门口,对诸贡士道:“诸位贡生听宣——庚辰年三月八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第一甲第一名汪绎!”
“第一甲第一名汪绎!”
“第一甲第一名汪绎!”
如此传唱三次,有鸿胪寺官引汪绎出班就御道左跪,而后又唱了季愈,贾雨村的名字,各传三次,分别在御道左右两侧跪了。由于第一甲三人方才都被圣上召见过,有了心理准备,没有出什么大差错。到传第二甲的时候便开始有人呆愣住反应不过来了,因为第二甲,第三甲都只唱一次,并且不引出班,有好多人都在那里傻愣愣的站着,反应不过来。
显然张英对这些新科进士的糗样见怪不怪,还是像没看见一样尽职尽责的传胪,自有那礼部官员去提醒,仍念着:“第二甲第十一名李楷!”
……
“第二甲第二十三名沈近思!”
……
“第三甲第一百五十二名张廷玉!”
当念道张廷玉时,雨村能感觉到张英的声音带着一丝骄傲的颤抖。
鸿胪寺官张英传完这三百零五名进士,直跪的雨村膝盖都僵了。唱毕,丹陛大乐奏《庆平之章》,雨村等进士又对走出大殿的圣上行三跪九叩礼。礼毕之后,圣上又表示了一番对新科进士的殷切期望,在众人高呼万岁声中离去。此时,有礼部堂官捧榜而出,用云盘承榜,黄伞前导,出太和门、午门。诸进士终于能松一口气,与一干王公百官随榜而出,至东长安门外张挂。有那方才恍惚没听清楚自己名次的,皆急切的凑到榜前去仔细看,确认了一遍又一遍,甚至有人喜极而泣。
到金榜前,雨村与汪绎拱手相视一笑互道恭喜,又瞧见张廷玉与沈近思,刚想打声招呼,有鸿胪寺官来找前三甲去偏殿更衣,雨村只好歉意的冲着他二人远远的拱手致意,便在鸿胪寺官的引领下去了偏殿。
偏殿中早有一干宫女在一边等候,雨村被稀里糊涂的拥进了一个用幔布围成的隔间里,又稀里糊涂的被宫女们扒了衣服,换了大红的袍子,戴上插着彩花的帽子,雨村瞧着那插着彩花的纱帽,哭笑不得,却只能任由那侍女动作,后来干脆把自己交出去不理会自己被装扮成了何等模样。穿戴完毕,雨村又被那鼓乐仪仗簇拥着坐到高头大马上,等雨村能够正常的思考时第一刻想到的竟然是刚才金榜之下那张虽然严肃却盛满笑意的眼睛。
出了承天门正门,走在皇帝才能走的御道上,雨村想,这便是戏文里唱的,“打马御街前”了吧!
从正阳门出去,便是宽阔的长安街,此时已挤满了看热闹的男女老幼,饶是有兵士们手持长矛隔着,仍是挡不住百姓的热情。两个礼部官员在前面抬着金榜缓行,张英走在一边护送。雨村等三人就跟在金榜之后,二甲,三甲进士不与他们一起从正阳门出,却是从东华门,西华门出宫的。
庚辰科前三甲俱是年少俊朗,便是那年岁最长的季愈,也是刚过而立,端方儒雅,更别提汪绎那一看就风流洒脱的狂生模样,雨村那连女子都比不过的绮丽之容了,更有那胆子大的怀春少女,将手中绣了闺名的帕子团了掷过去,幻想着能收获一份似戏文里传唱的那般好姻缘。
雨村骑着高头大马,恍惚的看着两边百姓,仿佛灵魂飘于世外,与旁边喧闹着想要看清楚状元郎真容的百姓们处在两个世界,这般的不真实,仿佛昨日他还是那个父亲用钱贿赂国民党军官得来的那个小小县官。
猛然间一张被叠成小兔子形状的绣帕朝着雨村掷来,手反射性的接住,雨村忽然惊醒,看着那绣帕的主人害羞般的缩入人群中跑掉,才恍然意识到,是了,他中了探花了!
醒过来,那爆竹声声响彻京城,马上的少年郎意气风发,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围绕京城小转了一圈,三人便分开来,各自由礼官们拥着,在鼓乐仪仗声中回了会馆住所。
招待着那些礼官休息用餐忙忙碌碌一整日,第二天天子赐“琼林宴”。
琼林宴为庆新科进士而宴,却不只有进士们列席,几位皇子与朝中重臣都会参与。三月桃花开,琼林苑中遍植桃花,正当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琼林宴开于此,也大半是因为这里的桃花烂漫吧!
琼林宴开,皇帝正首坐,众大臣与新科进士一甲二甲分列御座左右,状元一席,雨村与榜眼季愈一席,雨村对面坐着的正是雍亲王水湛!至于其他三甲进士便散于周围,四人一席,气氛也松快的多。
待到所有人就位,圣上驾临琼林宴,大家山呼万岁之后诸人落座,雨村偶尔一眼扫到圣上身后,莫名的觉得跟在圣上身后的那个小太监有些面善,没有多做纠结,雨村盯着自己面前那一叠琵琶大虾似乎很感兴趣。
表达了对新科进士的殷切期望,圣上又考校状元一番,汪绎才思敏捷,更兼妙语连珠,直说的老爷子连连点头,命汪绎归坐之后,圣上转脸对雨村问道:“探花郎今年刚十八?”
雨村见圣上发问,连忙起身,回道:“回禀圣上,臣癸亥年生的,属猪,今年刚好十八。”
“刚刚十八,正是好年华啊!”圣上略有深意的看了眼身侧的小太监,又指着雨村,对一边一干皇子重臣笑道:“你们看这小子现在老成稳重的样子,其实惯会油嘴滑舌的。年前朕南巡路过济南,曾见过这小子一回,本想着故意难为难为他,让他一炷香时间作赋一篇,没想到这小子还真作出来了,又说什么‘迨夫翠华东,警跸至,天颜喜,词臣侍,爰飞鸾凤之书,写成蝌蚪之字,如飞燕之凌风,似惊鸿之舒翼,穹碑临池,辉影万世’,马屁拍的朕舒服,便放过他了,没想到这小子上京来还真考上探花郎了!”
众臣听皇帝如此说,是极喜爱这探花郎了,俱是恭维说圣上慧眼如炬,雨村少年英才云云,只看得一边一众进士眼红不已。
琼林宴气氛和乐,圣上也是高兴,便寻思着找个乐子乐乐,于是转头对雨村道:“朕已知你文采非常了!便不考你文,我朝马上定天下,文治武功缺一不可,今日这院里跑不开马,便考一考你射术,可敢应下来不敢?”
雨村闻言对自己极为自信,遂道:“圣上吩咐,莫敢不从,只是不知是何种考法?”
圣上略一思忖,从案上取了一苹果,道:“便置这苹果于一人头顶,尔以箭射之,如何?”
底下众人闻言皆哗,本以为圣上令这探花郎射个靶子便罢了,谁料竟是这样一个人靶子,若是这探花郎学艺不精,或者手抖个一抖,岂不是一条人命便没了!
“安静!不得喧哗!”皇帝身边内侍见场上嘈杂,呵斥道。
圣上一笑,问雨村:“如何?探花郎敢不敢?”
雨村闻言,心中无一丝怯意,躬身道:“固所愿也!”
雨村话音刚落,立时有侍卫去去了张弓过来。雨村入手一掂,手拉了拉弓弦,却是那女子用的轻弓,心知自己是被小看了,也不恼,只轻轻一笑,雨村从桌案后走出来,示意可以开始了。
宫中侍从的行动力一向是很强的,等到雨村站出来时,御案旁边已经清出来一片空地,一个小太监从皇帝身后出来,跑到离雨村约摸五十米的地方站定,用手将那苹果置于头顶轻轻扶住。
雨村将箭搭于弦上,正准备瞄准,一看那做靶子的小太监,顿时乐了,怪道方才见这小太监眼熟,原来是凝岫那小促狭鬼。
见雨村认出他来,凝岫冲着雨村做了个鬼脸,又站在那里把苹果扶住摆正。
暗自摇了摇头,这丫头就对他如此有信心吗?就不怕他学艺不精给她脑袋上射个大窟窿!抬起轻弓,雨村凝神瞄准,正巧一直飞鸟乍起!
“嗖——”
众人的眼睛的跟随着雨村手中飞出的那支箭一同飞了出去,一时间琼林苑中静可闻细针之落地。
凝岫只觉一阵风吹过,那支探花郎射来的箭穿过自己顶在脑袋上的苹果呼啸而过,回头望去,只见那箭被钉在他身后的一株桃花树上,箭尾的羽毛仍颤抖着,那树被这一支箭钉入,惊了满树桃花,瞬时落英缤纷,又回头见那边轻笑着的少年郎,只觉恍然如梦……
“好!”也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大声喝彩道。
凝岫被这喝彩声惊醒,连忙跑到那桃花树便去取回那射出的箭枝与圣上看,早有那侍卫替她将箭枝从树上拔了下来,凝岫这才发现那箭枝上竟然还盯着一只麻雀!
眼睛骤然睁大,凝岫惊喜的笑起来,接过那还带着一只飞鸟的箭小跑着送过去给圣上看。
圣上接过凝岫手中多了个大洞的苹果与那穿了只飞鸟的轻弓箭,放在手中观摩片刻,龙颜大悦,对重新回到御前的雨村道:“好一个‘一箭双雕’,朕的探花郎果然是文武双全!便赐你白银百两,玉如意一对!”
雨村只跪地叩谢皇恩不提,此次琼林宴后,一箭双雕探花郎之名传诵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