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3）
“对啊，左总裁向来财大气粗。”谢落心情不错，开玩笑的次数就多了。其实一个人的外在，或许会因时间而改变，可是内心如何，时间总无法完全改变，这六年来，谢落再怎么飞快地成长，长成一个独当一面的强者，有时看着镜子里面，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犹如一张美丽无情的假面具，可是，好在这世上总还剩几个人，是自己在他们面前还能够放心变回自己最真实的样子的，例如纪唯，例如……现在她对面的那个无与伦比的男人。
“不敢当，我只是个看重利益的商人，只知道如何让我的钱实现它最大的价值而已。”心情这种东西向来是相互的，聊天的双方只要一方心情好，另一方也就不差，同理，如果一方心情不好，那么另一方也就好不到哪里去。这回谢落的好心情看来也影响力巨大地带动了左简萧，竟然也难得地开起了玩笑，实在让谢落受宠若惊。
她甚至有些夸张地举起了酒杯，故作吃惊而严肃地笑道：“庆祝我们左大总裁人生中难得开一回玩笑，cheers。”
左简萧虽意外，可却十分配合地干了杯，喝了酒，之后唇边一直挂着笑，顿了一会儿，声音里也带上了无比珍贵的暖意，亦说道：“那么，我也回祝我们设计总监……永远聪明美丽，如何？”
谢落低头而笑，想他可也真是算得上词穷了，伸出手去又拿起高脚杯喝了一口红酒，正在享受啸鹰完全充盈在口中的香味之时，听见对方慢慢又言。
“落落。”他恍然叫她一声。
谢落便放下酒杯，带着笑抬了头，等着听他接下去要讲的话，左简萧也看着她，表情深情，可是又蓦然认真，竟然无故对视半晌，才悠然缓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谢落不由得一怔，对于对方的这个问题觉得突兀，但倒也没有太大的吃惊，垂眸一转想了片刻，依旧是笑颜而对。开始她生活中很少次数做的回忆起来。
回忆起三年前，她刚刚来到香港，刚刚来到盛简的那个时候。
谢落一面回忆一面说：“刚到这里的时候，那时我还什么都不懂，没有一点见识，来到盛简，完全就是个没有任何用处，甚至还要拖别人后腿，只能被人当成笑话的存在，可是……”想起过往，如今完成蜕变的她已能够坦然正视，再说起也可以带着笑容缓慢而平静地说，“其实我到现在也一直也没有想明白，当初为什么，SJ会留下我。老板，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了？”
现在的谢落的确已经很强大，光凭一个人就可以为一家公司带来许多利益，也不乏有过其他设计公司想要高薪诱惑撬墙角的，可是要放在当初呢？即便左简萧再慧眼识英，再深谋远虑，也绝对不可能透过当初自己那副那么没有亮点的外表发现她的未来可以如此，就像再有智慧有经验的工匠，要雕琢出一块玉器，也至少首先得挑一块璞玉，如果是砖头，哪怕再鬼斧神工也不可能做到。所以这个问题，已在她的心底存在了很久，今天只是时机正好，便问了出来。
左简萧听后笑得动容，仿佛这个问题问得是多么的可笑，微微侧了侧头，垂眸，然后似乎是答非所问地这样回答她：“其实，落落，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三年前，不是在香港。”
“什么？”她不由得语气一变。
“应该是四年前，在北京。”对方全然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像是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而谢落显然是已经提起了全部的兴趣。
她原来竟然早就与他相识？
四年前，在北京，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谢落拼命回想着那一年的岁月，然而发现自己果然是个健忘者，明明也不过是四年，可在脑海中早就已经模糊地忆不起，只能听着他说。
“你还记不记得，四年前，应该就是你大三那年，是否有一回在路上看到一个人在卖刚出生的小猫？”
谢落凭着这点提示皱着眉再次仔细回忆，突然，过去的一些记忆乍然清晰，好像茅塞顿开，那一瞬间，她，似乎终于是想起来一些什么来了。
不错，正是四年前她大三的时候，有一回周末呆在学校里无聊就决定一个人出来逛逛，北京城很大，以至呆了三年还是陌生，大城市里每个人都行走匆匆，没一点时间注意到身边的人与事，可是她显然是个异类，与大城市里那些心里装了太多事的人相比是另一种极端，她总是不知所往，怅然若失，今天忘记昨天的事，这样的异类，自然也没有朋友，不知怎样和人交往。
那天她浑然走在北京城的街上，眼神无光散落，意外发现路边有一位老人正坐着，在他的面前有一个竹编的篮子，里面垫着一块很久没见的江南布，大约是有了些家乡的感觉，她不知不觉走近，而在走至还剩一步之远时差点被吓了一跳。
从那篮子里忽然伸出一只肉呼呼的猫爪，然后再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头，两只耳朵小得几乎只有两个角，一双宝石似的眼睛又大的得出奇，打量着这个世界，干净而天真。
蓦然间竟也会被这种小动物吸引，无意识地蹲下去伸出了手想要去摸，小东西也抬起了头看她，毫无防备的大眼睛漆黑明亮，看得谢落几乎愣在了那里。
但接下去，这种难得的安静被一道声音打破，谢落听见自己的身后有人说话，一道男声，并不难听，只是好像带有一些粤语的南方音调，在说着标准的京片子的北京城中犹显特别。
“老先生，这只猫怎么卖？”
夏日里一手拿着蒲扇的北京老者有着帝都人特有的闲适，摇了摇蒲扇，一边眯着眼看向她身后的男人讲：“家里老猫生的，也算有品种，可就是家里养不下，你要是诚心要，三百拿去。”
与此同时，谢落也几乎是跟着老人一起砖头去看向她身后的人的，那人站立着，身材十分高大，以至于脸部被大半隐在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投下的光圈中，他太耀眼，她看不清。身上穿的是雪白的丝质衬衫，笔挺的西装裤，即便是炎热的夏季脚上穿的也还是锃亮的皮鞋，几乎可以用一丝不苟四字来形容。
接着，她听见他用带着几分粤语音调地说：“好。”然后连价也没有还便拿出皮夹打开，抽出了三张崭新的一百块钱付给老人。
“看你这么爽快，连篮子也一起拿去吧，好拿些。”老人站起来，做完唯一的一笔生意打算回家。
男人接过老人递过来的小奶猫连篮子，十分有礼貌地微笑：“谢谢。”
谢落蹲在一边地上看着这一切发生，眼睁睁看着自己看中的东西瞬间被别人抢走，心里有一点点的不舒服，不过又立刻很客观理性地想，如果自己真的买下了这只猫，其实也并没有能力好好养，倒还不如让给这个人买走，看他的样子，绝对是有条件好好养活它的。
这样想，便也不再存在什么遗憾，谢落站起来，作为旁观者这时候也该离开了，看完了这件事，她也不知道接下去该去哪里，就打算回学校去。转身朝着学校的方向走，走了几步之后，却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然后竟然依旧是那道声音，那个男人。
那个人在她身后问她：“你不是很想要这只猫的吗？”
谢落不自觉慢了下来，惊讶于他居然看得出来自己刚才的意思，然后转过去礼貌地正视对方，淡笑着说：“可那又怎么样？如果因为自己一时的喜欢而冲动，接下去带来的只会是各种麻烦，我不喜欢麻烦。”
“那你就喜欢后悔？”
对方足足要比她高一个多头，气势逼人，将她压在一大片阴影之下，左简萧一米八七的身高即使是在日后谢落穿上十公分的高跟鞋还是足够她仰视，在四年前还习惯于穿着平底鞋的那时，对于即使也有一米六五的她来说就更加高不可及，然而谢落也算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面对这样大的气势并没有任何畏惧。
她依旧笑着说话：“有什么好后悔的？我想要的东西，通常都得不到，早就习惯。我也渐渐明白，人应该把自己的利益放在喜好之前，即便再想要，也不会为了它而浪费时间和金钱，等到什么都有的那一天，难道还会因为这些小事而后悔？”
那个背光而站的男人便忍不住勾唇而笑，做出一副恍然理解的样子，用不怎么熟练的普通话讲道：“好吧好吧，听你说得好像也有点道理，被你这么一说，我也的确觉得有点不值了，那么，不如我把猫送你好了。”
紧接着他竟然作势就要把篮子往谢落手里递，而谢落在听了这句话又看到这场景之后，笑容有一点点迟疑，一愣，对于眼前这个陌生人实在是开始想不明白，有点不解和好笑地站在原地，想，这个人也真是奇怪，这么做，不是把已经不值的付出更加地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她重新拾起笑容，却是笑着摇摇头：“不用了。”然后抬手示意他把小奶猫和篮子拿回去，已然转身迈开脚步，“还是由你好好养着它，我比较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