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10）
有时候朋友做久了，就是有这样的默契，不用费脑筋想好要说什么开头，直接就可以开门见山切入正题，对方都可以秒懂。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他搬出去，还是，让我把他带回去？”
纪唯也果然不愧是谢落的朋友，听了她的话，立即就这样回道。
“暂时还是先搬出去吧。”谢落疲软的声音，无力的语气，悠悠直起身来，垂眸道，“他的性格你也早就知道了，要是直接让他回去，肯定是不肯的。”
明明心里面是那样子爱着自己的弟弟，讲出来的话内容和语气上却要故作冷漠与淡然，过度的客观显得她是这样一个无情的姐姐，可是，大约也真的只有纪唯能够明白，谢落究竟是怎样用着自己的办法费尽心机地，良苦用心地关爱着，保护着陈新。
哪怕无人能懂。
哪怕连陈新他自己现在也一定没有办法明白她。
“那么……这件事情由你去说，还是我？”纪唯问她。
虽然能够知道谢落的大致想法，她也是万般无可奈何之下，才会想要逃避了，想要先让陈新搬出去，两个人隔开一些距离，或许不能够根治问题，可是就算可以缓解一下，治标不治本也好。只是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这件事情究竟是要由谁去说，由谁开口和陈新说，由谁，去做坏人。
“或许这件事情让你去做有点对不起你，但是……”谢落皱皱眉，美人尖下一对柳眉略略蹙起，“现在我和他之间，最好接触得……越少越好。”
“我们之间哪有还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啊。”
纪唯笑笑，轻轻的一声笑，终于是将客厅里凝重的气氛打散了一些，然后拍拍谢落的肩，她毕竟是比她大了几岁，这样子的动作便极像是姐姐对妹妹一样，削瘦的瓜子脸上一个潇洒又大气的笑，好像这世上无论什么事情，在她面前都不过是一笑而过。
“我也知道你难做，不过……”纪唯看着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是一脸愁云的谢落，觉得她再这样下去实在让自己也感觉难受，就想要开个玩笑舒缓一下。“你以前不经常拒绝你的追求者吗？办法应该早就五花八门了，却从来没有见过你逃避。”
可是谢落却依旧没有因为纪唯煞费苦心的玩笑而把脸上的表情舒缓一点点，任然僵硬着，似乎还把这个玩笑当了真，极其认真地回答：
“不是逃避……他是我弟弟啊。我不能伤害他。”
虽然明知纪唯是在开玩笑，但是此时的谢落一点点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思，也只能辜负了她一片近乎讨好的心，表情严肃，又语气正经地回复。
讲得纪唯便也没有心思继续开玩笑了，收敛了笑，反而是适得其反，比之前更加气氛凝重。
只不过自从这样子无意间偶然提起谢落的从前，纪唯也不再有心思开玩笑之后，倒是让她回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东西。
那时是因为自己父亲的关系，而从和根本不认识也没见过面的某个所谓世交叔叔那里接手的这个小姑娘。直到接人的前一天她才知道的对方的名字叫做谢落，而对谢落的唯一认知，也不过就是从父亲口中所了解到的零星半点，那是某世交叔叔的继女，据父亲所说的是她的母亲再婚之后暂时不能够适应新家庭，想要换个环境的，然后来到北京读书，托自己稍微照顾着点。
哦，还有一点认知，就是，谢落，这可真是个萧条的名字。
当时自己也才是刚刚毕业找到工作，自己一个人生活都有些捉襟见肘，所以面对这种人情问题当然是觉得很麻烦的，可是碍于父亲的面子，又听对方似乎求得很紧，然后原本还默默猜想是再婚的父母不愿让女儿打扰，所以将女儿送出去，又有些心疼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所以还是只能不太情愿地答应。
可是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原因根本不是这样的。
那天来到火车站接人，边接那个所谓叔叔辈的人的电话一边找人，虽对于或许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他冷待了继女有点愤愤，可是语气在不熟的人尤其是长辈面前当然还是非常乖巧。但是慢慢地，自己却从这个电话里发现了电话那头的那个中年男人，自己虽然没有见过他，也有着偏见，但是，渐渐地就开始莫名地觉得他是一个十分爱着女儿的父亲。
声音沙哑又坚毅，应该和自己父亲的年纪差不多吧，可是却又似苍老了那么多，对着自己一个小辈，语气却有着那么浓重的恳求。
那时她就想，这世上，大约也只有极其爱着自己的孩子，甚至是对自己的孩子……愧疚，才会让父母有这样的口气吧。但是，哪里又会有父母对孩子愧疚的道理？何况是继父与继女。
心里也对这个家庭有了几分疑惑，然后，就在那个时候，她对谢落极其好奇的同时，眼中正好就终于出现了谢落。
那是一个，但凡只要听过对她的一两句话的描述，就会从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一眼认出来的小姑娘。
纪唯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那时的谢落，小小的一个身躯，拖着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箱子，有些狼狈，可是却从内而外透出一种气质来。
坚强，能干，自立，勇敢……
她大约也是聪明地猜到了自己是来接她的人，朝着自己一面走过来一面又笑。正常人谁还能够在那种状况下保持一种举重若轻的风度？谁能够像她一样即便这么旅途奔波，却一点点也不风尘仆仆？
甚至是……
或许那个时候还不像现在这样女王，但是已经活脱脱就是个小女神，根本不需要自己照顾，让人觉得，就算她一个人，就算一切由她自己去面对，她都能够胜任。
但是久而久之，慢慢的相处之下，自己却又慢慢看出来这个小姑娘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所紧紧深藏着的东西。
自己毕竟比她大，虽然刚开始意识到她的虚伪之后也厌恶过，但是，慢慢地也开始可以理解。她终于明白，谢落的过往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她离开家，十八岁的小姑娘，孤身一人来到那么远的异乡，而即便是那个家，对她来说，也只不过是个不堪回首的方向。她真正的家，早就没了，散了。
然后变成这样子用伪装来保护自己，也真的实在是无可厚非的。
所以和谢落的相识相知，也是纪唯人生当中头一回看不透一个人的经历。
思绪回转，现在的谢落比六年前的她更精进了许多，伪装也更加出神入化，在人前的样子也越来越完美无瑕，滴水不漏。
可是，她还是始终忘了她的一个弱点……
感情。
一个人再怎么变，内心最在乎的东西却是变不了的，如果她不重情，那么当初就不会宁愿离开家乡，如果她不重情，那么现在就不会连和陈新说清楚都没了勇气。
谢落终究是个重情的人，而重情就是……或许外表十分冷情，但一旦慢慢地在乎起来，就会非常地在乎。就会失去一切她努力伪装出来的东西，勇气，坚强……一瞬间全都没了。
纪唯再看一眼现在的谢落，突然有些和过往的她分不清楚，只能转开头，默了一会儿，又微微的有点心疼。
像谢落这种人，平时看上去越是坚强，可是被她所深埋在坚强之下的东西，一旦揭开，会是何等的让人心痛、惋惜？
就算她纪唯是何等的见多识广，见怪不怪，可是面对谢落，也是觉得这般的不能看透，就算是认识了那么久，也依旧是不能够看透，甚至是……又越来越认不清这个女人了。
“对，他是你弟弟，你不能够伤害他。可是……”纪唯顿了一下，抬起眼来，说，“你这却是在伤害你自己。”
伤害自己。伤害自己吗？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身边的人在伤害自己，她爱的，她不爱的，都会来伤害自己，爱的，伤她兵不血刃，不爱的，伤她鲜血淋淋，于是，爱的就变成了恨的，不爱的，便成了厌恶的。
可是，她始终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就连爱她的人，也会间接伤害到自己了。
对，之前还有左简萧，他也，用他的离开来无言伤害。
但是，这一切的确就是她自愿的，是她自己懦弱，自己活该，不是吗？
谢落……
你还是，真没用……
“那你就当我是犯贱吧。”谢落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然后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眼里没有泪，只有一层薄薄的水雾，甚至还只是因为灯光太耀眼而被刺激出来的，这层水雾渐渐浓重起来，让她逐渐看不清那盏漂亮的水晶吊灯，眼前只剩一片模糊的白光。“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我真的累了。”
谢落浅浅闭上眼，睫毛颤了几下，上面似乎有细细密密的水珠沾染。
那一刹那纪唯恍然以为她的眼角应该会有两行水珠流下来，可是，她毕竟还是没有。
对，谢落是不会哭的，纪唯这才想起来，至少自己认识她这么多年，身为她最亲近的人，从来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