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3)
那个人,他有着乌黑的眸,英俊的眉,高挺的鼻,细薄的唇,和她再也不能接近的矜傲。
那个人,远远地看着她,隔出一条无形的鸿沟。
左简萧眼若冰霜,站在里谢落只有几米远的地方,无声看着她,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又像只是看着一片空气。
漠然的,毫无情绪的。
助理薛冰跟在左简萧的身后一起进来,只不过这个哈佛大学高材生的气场,又怎么能够与在自大学起就已经在华尔街玩得风生水起,如今才二十七岁就已经在商场沉浮多年的年轻总裁相比。
何况在谢落的眼睛里,又何时有过别人的位置。
一直是到现在左简萧说了一句话,她才注意到薛冰此人。
左简萧冷冷地说:
“薛冰,为什么会有没有经过我同意的人在我的办公室里?”
薛冰一听到总裁的这种语气,是闻所未闻的冷厉,立即不自觉地被吓了一吓,愣了片刻,才小心地低头回答:
“总裁,是谢总监说了她有预约……”
一边谨慎地回答,又一边以一种“老板娘你可害死小的了”的有苦说不出的表情偷偷看向谢落。
明明是老板和老板娘的私事,为什么牵连了自己?倒霉了自己?作为总裁助理,薛冰有时实在是觉得自己很无辜,躺着也中枪。
而接下来左简萧对他所说的,就更加让他感受到了来自这个世界的满满的恶意,不禁让薛冰觉得,他大约已不再适合在这个盛简公司生存了。
左简萧的情绪无处可发,对谢落,不舍得,但憋在心里久了,又总要找个抒发口,而薛冰离他最近,就是最好的出气筒,何况这一次也算是他自己往枪口上撞。
“凭她的一句话你就听信,到底谁是给你薪水的人?!”
这是总裁对人说话的语气头一回这么重,薛冰乍然间便听得忘掉自己的一切抱怨,只感到眼前这个男人,原来他根本是从没有看透过。
人前高贵礼貌,优雅完美,可原来,也有着一颗跟普通人一样,有七情六欲,会真实失态的心。
他竟然头一回见到这个男人也会发起怒来。
而这个有着过厚盔甲的男人的真实一面,他的反常情绪,只会因为谢总监一人吧。
半晌,整个硕大的办公室内是完全的寂静,唯独还能感受到的,恐怕只是空气中流动着的微微暗潮涌动,气氛冷寂。
最后,向来掌控着所有人生死起伏的人,向来习惯站在金字塔最顶端的人,左简萧,他终于已很好很快地收敛起自己的情绪,习惯性不为人知地藏在心中,习惯在外只留高傲与遥远。
淡淡侧脸,只留下一句话:
“去写辞职报告吧。”
这话是对薛冰说的,而谢落一直站在左简萧的面前,中间有不远不近的距离,亲眼看着他全程的情绪浮动,从愤怒,到迁怒,到平息。
都不是对着自己,却明明,都是因为自己。
“总裁……”
什么也没做就要被强行辞退的薛冰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知道总裁面对谢总监就会变得不像平时的总裁,可是,至于到这种地步吗?竟然连跟着他打拼那么久的自己也能说辞就辞。
抬头看,只看得到左简萧的背影,只见他的背影是这般挺拔消瘦的和孤独萧瑟,顿时,就没有什么对自己的不平了。
只是觉得这个人,其实真的,很寂寞可怜。
高处不胜凉,又找不到人陪。
垂了垂眸,道:
“是。”
薛冰如此就转身离开了,既是领命而去,又是为了给他们留下两个人的空间。
他跟了左简萧那么多年,自然是知道此时的总裁说要辞退自己的话绝对只是气头上为了迁怒而说说而已的,所以并不多说什么。自己又不是没有谈过恋爱,又更不是傻子,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该怎么做。
而就在他领了写辞呈的命令离开之后,办公室里就终于只剩下谢落和左简萧两人了。
有点莫名的尴尬。
谢落心里感觉到一种无助与淡淡的绝望。
他们之间,从前从来不会这样的,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什么都变了?
是从阿新来到这里开始,是自己想要隐瞒他开始,还是从陈新与他面对面相见了开始?
可不管是怎么样,看来,果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相爱的两人之间是容不下一颗沙子的,何况,他们之间明明是一整块岩石,一整座高山。
她曾经也想过要隐瞒,想粉饰,想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可是……
那都是上一秒的事情了。
突然之间,就连谢落自己也不知她自己是怎样想的,忽然间就有了和左简萧对峙的勇气,又也许是过度在乎,过度害怕的反常表现。挺起胸,质问他:
“你调查阿新?”
语气可能有点微颤,却被掩饰得很好,听上去似义正言辞。
对,这件事错的明明是他,是他要去调查的,所以不管调查出来的情况是什么样,都是他错在先,自己何必要害怕,何必要低人一等?
谢落这样想,这样没有办法地安慰着自己。自己,明明没有做错什么,那些事,明明就是那个人害她的,为什么结果却要她去承担,为什么?为什么?
蓦然觉得积压多年以来的压力,不能说的痛苦在一时爆发,当年纪唯费了大工夫让她忘却,掩藏的情绪都在此刻被重新激发出来,明明她什么也没有错,而且还是受害者,为什么都要她去承受呢?
这不公平。
思及此,胸口又挺了一挺,却偏偏还有着起伏的,只要在他面前,就永远无法彻底掩盖的情绪,这又是真的没有办法的事。
站在她面前,需要她去仰视的人,此刻的态度正与她形成鲜明的对比,淡然冷漠,只能显得她更加的不堪。
“是。”
穿着一套极具复古风格的ChristianDior西装的男人,优雅不凡,这样轻轻回答。
轻淡的,似毫不在意,毫不留情,好无情。
呵,他承认了,连一点点敷衍也不给她,有时候,男人的诚实,是很伤人的。
“那我呢?”
谢落眼神一变,泛出带泪光的红色,语气也一变,似有些疲惫,有些……绝望。
她最不能被别人知道的秘密,她最狰狞的,不能放在阳光下的伤口……
还是被知道了吗?而且还是在他面前。
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终于更加大了,终于,这辈子也无法靠近了吧。
这么不堪,狼狈的情况,像是在阳光下被毫不留情地一把扯去遮羞布,露出最不能被人知道,最狰狞的伤口与秘密。
瞒不了了……
在一起不了了……
还怎么面对,怎么粉饰太平,怎么假装出完好的模样?
到不如罢休吧。
一切虚伪掩饰都是庸人所为,如今,她也累了。
在某一瞬间,谢落终于什么也不想要再隐瞒了。
如果早知道,那么早在当初她就干脆对左简萧摊牌算了,他会因为陈新吃醋就吃醋吧,大不了他杀伐决断,将陈新赶回来的地方去。
就算他找陈新和他当面交谈,阿新会知道自己交了男朋友,把这件事情告诉母亲和那个人,也就告诉吧,大不了和他们彻彻底底了断关系。
以后她没有爱情,没有亲情,什么也没有……都好。
她真的已经瞒得太累了。
不知是哪一个伟人曾经说过,当你讲了第一个谎言,就要编出无数个谎言去圆它,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谢落啊谢落,你这可真是自作自受,怪不了别人。
可是那样都好,也比到了现在,一切都被动地被人发现得好。现在是最狼狈的一种方式了,在已经对自己知根知底的左简萧面前,她如今……真是太狼狈了。
悲伤而绝望,目光里已空空如也,没有一点平时的神采飞扬,只想苦苦地笑,果然越是做得多,越是错的多,这是至理名言。是自己太傻了,居然忘记这样简单的道理,机关算尽,自作聪明,到最后,原来不过是自己演了一场独角笑话。
何其可笑啊,她颤颤嘴角,想笑笑不出来,想哭又哭不出来,看上去竟有了种万念俱灰的模样。
一切的一切,比起眼前的这件事情来,那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这件事情……他知道了。会不会,会不会觉得自己……
脏?
愤怒又羞恼之间,被火气冲昏了头脑,恼羞成怒,谢落也不想再保持什么最后的体面,她不管了,什么也不想管了,什么也不隐瞒了。对啊,她就是这样一个低级的人,肮脏,世俗,配不上他。
人在最最绝望之时,可能真的会爆发出这样的想法,自虐一样的心情,仿佛这样会让她产生一种变样的快乐。她不顾一切,似疯狂了的女人,对着左简萧大声地喊起来: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调查陈新,那下一步,是不是也要顺便把我从小到大,一切的一切都调查一遍?!”
浑身颤抖,终于是再也没有一点平时傲然优雅的样子,脸上的表情甚至是近乎崩溃的前兆,毫无形象可言。俨然已再不想维持什么,就如同人被逼到最后一步之时,就会做出不经过大脑的事情,却是最真实的事情。
又像家养的小兽被逼得退无可退,也会亮出爪牙,面对豢养了它一时的主人。
可是左简萧,即便面对着这样的谢落,却也还是翩然淡漠,冷静回答她:
“这倒没有,我只是去调查了一下……你的好弟弟,而已。”
他说过不会调查谢落,他就绝对不会去调查她,但是她身边的人,就不一定了。
何况,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不同姓的姐弟。
落落,他不是狠心,不是无情,不是不在乎你,只是……有些事情,为什么要隐瞒他,为什么不肯相信他不仅会毫无底线地站在她的一边,还会用尽一切方法保护她?
是她不肯相信他。
那么你,也该要接受一定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