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琉蘅专注地看着他,让芮栖迟满心满眼都是依恋,想了许多话,却在这一刻全都忘光了,只想这样跟师父依偎在一起。
但他没能独占师父太久,因为他身后的斐红湄发出一声颤抖得几乎语不成调的“师父”后,阮琉蘅的眼神便不在他身上了,而是泪眼看着那个奔跑过来的红衣女修,手也从他的掌心中滑出,抱住了别的人。
一瞬间,心就有些空。
这种心空的感觉出现时,只有更用心地教导三个徒弟,更努力地打理灵端峰,才会让这种感觉淡下去。
他明白,除了师父,没有人能填满他的心了。
芮栖迟看着阮琉蘅与斐红湄相拥,他知道这位师姐在九重天外天的云间塔上,几乎为师父而濒死,可他到了那个地步,也会与她做一样的决定啊。不过没关系,他这条命,也是师父的,她若是不需要,就寄放在这灵端峰上好了。
他那三个徒弟一个比一个会讨师父欢心,阮琉蘅抱过了斐红湄,又抱起了孟望山,拉着廖果的手在说些什么,旁边的秦珏温文有礼地笑着,看着这三个资质品性都极佳的徒孙,她的目光中满是赞赏。
“栖迟的徒儿,都是好的,”她笑着对他道,又转过身对那三个徒弟说道,“你们的师父一定对你们很严厉,那是因为他爱护你们,希望你们今后能够独当一面,最后得证大道,哪怕飞得比他高,比他远,他心中也一定是欢喜的。”
廖果立刻问道:“可是飞得远了,不就见不到师父了吗?弟子不想跟师父分开!”秦珏年纪大些还好,两个小的平时非常黏芮栖迟,哪怕他对别人多看一眼都要吃醋的。
阮琉蘅温和的眉眼看着他们,缓缓道:“都说修士人情淡漠,是也不是。情浓则无心大道,情淡则离了人心,所以人们聚时高歌,分时洒泪,有喜有哀。若修道之路,只求一个长相厮守,那不仅是拘了你自己,也是拘了你的师父。”
这话点点滴滴,虽是说给小徒弟们听,又何尝不是在说给他和斐红湄听。
师父她……从来都看得真真切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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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琉蘅回到灵端峰,客房里的人也坐不住了。
鸿英娇滴滴地扑了上去,搂着她的身子蹭个不停,恨不得整个人都挂在阮琉蘅身上,旁边的复寥依旧沉稳,默默放出了体型变小的小花小树小草,跳跳舞舞地在她裙摆下打滚。
而南淮则站在大家后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酒壶,只一拿出来,阮琉蘅便嗅到了气味,眼睛一亮道:“是新酿的秋月晓!”
南淮笑而不语,他微微侧身,在洞府门口的桃花树下,已经备好了放满酒坛的一排案几,而那桃花树边,站着一个高大的修士,是面色有些不自然的赵欢赵。
赵明晰修为被废后,赵欢赵接任了六重天,经历人间大难,九重天外天也熄了一切心思,更何况人间已有界主诞生,便安安分分地配合起修真界来。
他此时面对阮琉蘅,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赵明晰毕竟是他的祖父,却做下错事害了阮琉蘅,是她觉醒成为魔尊的直接导火索,所以废了赵明晰的修为,阮琉蘅并不觉得自己做得不对,但她仍是为赵欢赵留有余地,不再提当年事,只道:“难得大家都在,何不举杯共饮?”
赵欢赵扭扭捏捏地凑了过来,低声道:“姬无惆离不开身,所以这次孤受他所托,来对你说声‘对不起’。九重天外天做下这么多错事,孤愿意承担一切责罚,有什么需要,你尽管提,若是不需要也没关系,魔尊大人想怎么出气都可以,请不要怜惜孤,用力地……”
开头还人模人样,结果后面……阮琉蘅额角立刻冒起青筋,这不怕死的货居然还是老样子!
秦珏这时走了过来,不动声色地挡住赵欢赵,吃准他不会为难一个小辈,谦恭有礼地道:“师祖看这灵端峰的桃花,是否又比曾经繁茂?师父一直记挂着师祖,不辞辛劳地引了歌留山的活泉来浇灌……”
廖果和孟望山也提着裙子跑过来,在阮琉蘅身边叽叽喳喳地说起灵端峰的各种趣事,生生把赵欢赵和鸿英都挤在了一边。
芮栖迟这三个徒弟都是鬼精,从接到师祖,再到见过众人,这么一番下来,再看师父有些落寞的脸,哪有不知道他心思的,对付外敌的时候倒是齐心合力了,别的不会,给师父争宠还不会么!
这群高阶修士谁敢为难他们,哼!
阮琉蘅彻底被三个徒孙霸占了,众人敢怒不敢言。然而一走到桃花树下,阮琉蘅做的第一件事却让三个徒孙都惊呆了。
那只从灵兽手镯里跳出来的神气活现的猫型兽是怎么回事!那唯我独尊的感觉为什么如此怪异!师祖大人您御姐的威严哪儿去了!
这么早就认识到灵端峰食物链顶端的真相真的好吗?我们还是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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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轮酒后,气氛更热闹了,大家吵着要品尝阮琉蘅的手艺,小花会说的话多了,更是扯着嗓子唱起歌来要吃肉,把廖果孟望山逗得前仰后合。
这么多人,小鼎锅是不够用的,好在这是万能的修真界,那鼎锅滴溜溜一转,变成足有中型炼丹炉大小,天下火种排名第八的紫微真火又哭着钻下面烹肉去了,大家纷纷贡献储物袋里的食材,斐红湄架了一个烤架,又拿出一个小鼎锅做鱼汤,就连阿鲤也拿出自己的珍藏零食分给小徒孙们。
明明大典要到晚上才开始,可灵端峰的盛宴已经开始了。
芮栖迟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
被围坐在正中的是师父,她身后是进了灵端峰后就一直很低调的夏承玄;
师父的左手边是鸿英和斐红湄,右手边被他的三个徒孙霸占,孟望山还挤眉弄眼地示意他过去;
南淮神君老神在在地品着酒,娇娇一出来就黏在他怀里,复寥神君在安抚灵兽不要抢食,赵欢赵一副贵公子的模样,实则心里如猫抓;
阿鲤和夏凉则在旁边嘀嘀咕咕,眼睛瞄着那锅里的肉不知在算计什么……
每个人神态各异,却都是欢畅的,他拼命地记下这一幕,因为这将是他人生最美好的一刻,是支撑他今后千年乃至万年枯燥的修真岁月里,最温暖的支柱。
……
美食快煮好时,阮琉蘅站起身,对众人道:“容我再邀请几位客人。”
大家都知道这次阮琉蘅离开罗刹海的时间不会太长,自是无有不同意。阮琉蘅这才铺开神识,唇角微微笑着,不知道在传音给谁,桃花眼里泛着喜悦的色彩。
几乎是阮琉蘅的传音刚结束,桃花林边就出现了一道俊逸的身影,沧海元君一双湛蓝眼眸将全场尽扫眼底,大步走过来道:“蘅儿居然从未让师父尝过你的手艺,这次总算想起为师了,嗯?你说说,让为师该怎么罚你好?”
“师父!”阮琉蘅这一声包含孺慕之情,被师父宽厚的大手摸着头顶,在沧海元君面前,她永远是那个爱撒娇的小徒弟。
沧海元君身后,一袭月白长袍出现在众人视野,来人沉稳俊美,竟是很少出息酒宴的长宁元君。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向阮琉蘅,但就这一眼,两人都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当初在朱门界时,他尴尬地哄着她去猎妖兽给营地做伙夫的事。
“终于有机会尝尝紫蘅的厨艺了。”长宁元君去了些许严肃,平添了一丝平易近人,微笑着走过来入了座。
阮琉蘅亲自过去,为两位元君斟满酒,还未等饮下,远处传来声音道:“两位居然等都不肯等我,难为本座从荼莲中如他们手中逃了出来,这些人已经缠着本座讲了两天两夜的道,唔,好香的酒……”
是季羽道尊!
不过却是一道黑色的影子先落下,那是依旧少年模样的阿辽,他咧开嘴,善意地向阮琉蘅笑笑。
季羽道尊则随后御着一根雪白长羽,从空中落下,翩然入座,笑眯眯地先打量了一番阮琉蘅的装扮,才拿出一个储物袋递给她道:“凡间的绫罗再好看,也不及本尊打造的霓裳,这是他们搜罗了材料,委托我打造的几件衣服,穿也罢,留作传家也罢,总之收下吧。”
这礼物怕是集太和之力打造的珍品,阮琉蘅谢过后收下,心中满满都是感动。
一直在阮琉蘅身后做布景板的夏承玄突然坐起,拱手向季羽道尊问道:“荼莲等四位元君身体可还好?”
季羽道尊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个原本并不算出彩的弟子终于取得了师父的芳心,比他当年幸运得多。“虽然灵力修为大跌,但境界还在,寿数无妨,今后或许另有机缘也未可知。”
夏承玄这才放下心,他虽是界主,但只能推演人间事,也不能随意作为以免乱了人间的秩序,他当日承了四位元君的机缘,一直牵挂着这件事。
除了还在禁制中养伤的真宝元君,无名峰的一位渡劫期道尊,两位大乘期元君,竟然都如此捧场。两个鼎锅也不够用,于是长宁元君自储物戒中取出一个鼎炉,对阮琉蘅道:“此物名叫百味鼎,乃是上古一老饕修士,专门为了享口福而炼制……想必以后在紫蘅手中,更能发挥功用。”
言下之意,是将这鼎送与阮琉蘅了。
她刚想拒绝,又是几道身影飞了过来,落在桃花林里,分别是玄武楼的宏远神君和纯甫神君、青龙坊的邵镇神君、子问峰的罗七神君……就连忙得脚不沾地,将要接任掌门的槐山神君也在百忙之中过来饮了一杯酒,可怜巴巴的样子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对阮琉蘅说,最后却被跟着过来的夕照真人扯着袖子拽走了。
再往后,灵端峰洞府前更热闹了,又来了三师兄止阳真君、玉文真君、芩松、乐良、梁胜光、张旭,原本高冷状离开的月泽神君也被开朗的赵绿芙和罗青一起扯了过来,甚至还有一头红发的单不我带着扶摇山的萧霏霏一同来赴宴……
……
清风再次吹乱了一池碧水,卷起仙境桃花,向着远方而去。
于灵端峰桃花林旁的盛宴,像是一幅美轮美奂的图画,永久定格在了一刻。
美好的故事永远不会结束,欢笑的歌声永远不会停止。
无肉不欢,无酒不歌。
就让我们再饮一杯,再唱一曲。
不论天涯海角,共沐一春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