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季跑去送个盘子碗,本是最简单的事儿了,谁知道没一会儿,小红便飞也似地跑过来:“姑娘,姑娘!月季姐跟胡嫂子吵起来了!”
黄鹂一听吓了一跳:“啊?怎么回事儿?!”
小红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吵了起来,刚才我去拎水,听到动静,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大郎过去了!”
黄鹂站了起来:“我看看去!”杨熙在一边听说胡嫂子跟人吵架,早就坐不住了,急忙也跟着过去。
黄鹂匆匆往后头跑,他们家一共也没多大地方,几步也就跑到了厨房处,正听见胡嫂子万分委屈地说:“明明是月季娘自己念叨着说发愁月季的婚事,我就那么一提,我这一片好心啊,可真是给当成驴肝肺了!”
黄鹏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不要扯这些,我就问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时辰?知不知道这个点儿少奶奶在睡觉?正经干活的时间吵来吵去,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嗓门大?今天就算了,可下回再这样,那就甭在这儿干了:胡嫂我分你们两口子二十亩地去种,每年交粮食就行;月季你直接回家!我家庙小,容不下你们这么多菩萨!”
月季气鼓鼓地瞪了一眼胡嫂,冲着黄鹏福了福身,先开了口:“我知道错了,大郎,我下回一定不在家里跟她吵了,还请大郎原谅则个。”
胡嫂在一旁叫道:“我说月季姐(注1),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在家里跟我吵,是想到外头再跟我吵?”
月季也是个暴脾气,这边才跟黄鹏低眉顺眼认了错,一听胡嫂的话立刻呛声道:“只要你不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自然不跟你吵。”
胡嫂叫屈道:“大郎你看看,你看看,这哪里是我的错,这月季一过来就挑三拣四说我做的东西不好吃,天地良心,我在咱家做了二十年的饭,老爷太太也没嫌弃我做的不好吃,她倒嫌开了!”
黄鹏哪里耐烦管这些事儿,他听胡嫂夹缠不休,也烦了,猛地抬高了声音:“我刚才说什么了?再闹就别干了!她说你说错了?你觉得你做的东西好吃?一顿饭两个菜,全是大肥肉,这是肥肉便宜不要钱了还是怎么着?”
胡嫂唬了一跳,随即便叫起屈了:“大郎这话说的,谁家肥肉便宜来着?后腿的精瘦肉二十七八文就能买下来,好五花起码四十文!也就是我经常买肉跟那卖肉的鲁大熟了,咱家买的肉又多,他好坏全都给我三十文,让我随便挑,我每次都跳最肥最好的五花,生怕费了太太给的钱,这怎么倒错了?”
黄鹏简直给气笑了:“对对,反正给你一个价,你就拣人家卖的最贵的来挑!你也不想想家里人爱吃不爱吃么?”
胡嫂道:“怎么会不爱吃,肉吃的不就是个油么?我给卖到咱们家之前,最盼的就是过年的时候我娘做红烧肉,让我能尝一块儿,可惜最肥的要给弟弟,轮不到我吃……”她说着抹起了眼泪。
胡嫂这人向来不算聪明,做饭做了几十年也做不好,人心好但是不会看脸色,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她这边哭唧唧可是黄鹏的脸色已经越发难看了,此时站在一旁的杨熙脸色都变了:胡嫂太糊涂了!老天啊她搞不搞得清状况!你是给主人家做饭呢还是给自己做饭呢?
杨熙急的要死,他虽然知道黄家人都挺好,但同时也明白这三兄弟里眼睛里最不揉沙子的只怕就是黄鹏了,他看看黄鹏,有看看黄鹂,急的不知道要干什么好,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哼,扭头一看,却是个漂漂亮亮的少年郎。
杨熙是认识窦英的,毕竟是天天来自家做客的客人,但也只是认识,他这才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窦英。窦英比杨熙大两岁,与发育不良的窦英相比,他却是比同龄人要高大一些的,里外里这么一差,他就比杨熙高出了有一头,他皮肤是健康的粉白色,鼻梁高挺,眼睛很大,此刻他的嘴唇微微紧绷,看到黄鹂和她身边的小跟班一起扭头看他,小声说了一句:“这要是在苏家,这样的下人,早被欧婶婶直接送矿上了!”
胡嫂没少帮杨熙,杨熙一听这话就急了,一时间也顾不得规矩可:“我家老爷太太才不是这样的人!”
窦英翻了个白眼,冲黄鹂道:“我说你家这样子可不成,下人一点规矩都没有!算了,我不跟小孩子计较,就说正经的,鹂娘你说你就不生气么?一个做厨子的,不好好琢磨主人爱吃什么,全按照自己口味来还理直气壮,这是哪国规矩?别说欧婶婶了,就放在我家,这种的也是直接发卖么没商量!难道你家买人雇人不是为了过得舒服而是为了添堵的!我娘前几天还说呢,说你爹租给别人的铺子,居然十年没涨过房租!我的老天啊,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你们跟个租户就算是关系好,那比市价低个一成半成就足可以了,十年没涨价啊,周围的价格都翻一番了!鹂娘,你家是不是钱多的烧手啊!”
窦英虽然已经略微压低了一点嗓音,可是就这么大点地方,他说的话谁听不到?胡嫂哇地一声就哭开了,噗通跪倒在地上:“大郎,大郎,您可别卖了我,我在咱家呆了二十年了,老爷太太们也没曾嫌弃过我,我,我离开这儿可怎么活啊!”
窦英翻了个白眼:“主人都网开一面了不计较了还不停地叽歪自己的委屈,委屈个屁,二十年都没摸清主人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有脸哭!”
胡嫂子本来是真的觉得自己委屈的不得了,可窦英这话一出,她顿时僵在那里,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跪坐在地上硬是动都动不了了。
黄鹂觉得自己该生窦英的气的,这混球总是瞎搅和,自家的事儿关他屁事儿?可是这会儿她却有很有些解气:正如窦英所说,自家大哥虽然训了两人,可是也就是训了两句,没追究没责罚,可她还是不肯老实认错。胡嫂做饭不用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娘也不是没提过,可提了没几天也就故态重萌,窦英说的没错啊!一个做饭的,最起码的不是想着做什么能让主人喜欢么?自家爹娘,总是教他们以和为贵宽以待人,可是这世上除了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规矩人,更有得寸进尺的小人或者笨人,当然小人是故意欺负人,笨人则是压根意识不到别人对她的宽容。而胡嫂显然属于后者。
杨熙这会儿彻底反应了过来,他赶紧紧走几步,蹲到胡嫂身边,小声说:“胡嫂,快跟大郎赔个不是吧!”
胡嫂还有些没转过圈儿来,杨熙抓住了她的胳膊道:“大少奶奶这阵子天天吃不好睡不好的,饭吃不香,总要出去买零嘴儿,好容易睡个午觉还给你吵醒了,胡嫂,跟大郎赔不是吧!”他的手微微用力,掐的胡嫂生疼,她总算反应了过来,赶紧冲着黄鹏磕头赔不是:“大郎,是我的错儿,不该这么大吵大闹的,我日后做饭也一定用心些!大郎,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回头给少奶奶做她喜欢的粘豆包去!”
黄鹏看看胡嫂,点点头:“粘豆包就不用了,她这阵子肠胃本来就不好,吃不得这个。你以后多用些心吧!要不然我真要跟娘商量商量换个人做饭了!”他说着扭头冲窦英问道:“阿英,你怎么这点儿过来了?没睡午觉么?”
刚才还嘴炮技能慢点的窦英听黄鹏问他为什么过来,却忽然扭捏起来:“也没什么,就是,那什么,早上过来鹂娘总不在……我还没跟她道歉呢!”他说着扭头看黄鹂:“我上次说错了话,一直想跟你道歉,可是总碰不上你……那个,我才从我家书架里翻出本来,你拿去看着玩吧!”
窦英说这,伸手从衣襟里掏出个包裹来,往前走了两步,然后伸直了胳膊把书往黄鹂怀里一塞,接着眼巴巴地看着黄鹂:“鹂娘,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黄鹂哼了一声:“现在是不生气了!”
窦英松了一口气:“现在不生气了就行,我嘴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惹了你,你要是生气也别憋着,一定直接骂我一顿,让我知道你生气了才好……”
黄鹂莫名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位什么毛病?喜欢挨骂?
黄鹏在一旁看着,心中对窦英又满意了一分:他是真心喜欢妹妹的,也只在自家妹妹面前格外傻,日常别的事儿上还是蛮明白的。反正至少比自家爹娘还明白些呢!瞧家里这些人给惯的呦!幸好鹂娘不像她。
黄鹏还惦记着没睡好午觉的老婆,训话完毕就撤退,杨熙赶紧把胡嫂子从地上缠起来,胡嫂子又羞又怕,这会儿才觉得身上冷,可不是,烧火做饭都在厨房,厨房多暖和啊!她只穿了夹袄。这会儿在外头冻了半晌,在就冷透了。
杨熙窦英在黄鹂身边絮絮叨叨地献殷勤,心里颇有些不舒服,可他却更不能放着胡嫂子不管,跟黄鹂打个招呼,掺了胡嫂子回屋去。
而这边窦英开始缠着黄鹂提要求了:“鹂娘,你不生我的气了,就回来上课呗!书房里空了张桌子,别扭的很!”
黄鹂道:“好说,你要觉得别扭我回头让人把那张桌子搬回我爹书房好了。”
窦英tt:“,你还在生我的气!”
黄鹂看他一脸可怜样,不由得笑了起来:“我没生气的,只是最近的课对我没甚意思,去了也耽误时间,再说马上过年了,你们的课也要停了不是?”
窦英扁扁嘴:“是要停了……那,那不上课的时候我能来你家找你玩么?”
黄鹂笑道:“你不是经常找我二哥玩么?”
窦英道:“可你二哥不许我来找你啊,说男女七岁不同席,让我理你远点儿。”
黄鹂莫名其妙:“二哥这话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这典哪里是这么用的。”七岁不同席,说的是男孩子女孩字岁数大了得有个估计,不能在一张床上睡觉了。可窦英跟自己明显是普通的交际啊,黄鹂觉得二哥这典用的真扯淡。
窦英也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他瞎用词儿!”看到黄鹂瞪他,又赶紧说:“还是有点道理的……”
黄鹂扑哧一声笑出来,觉得窦英有时候还是蛮可爱的,她并没有意识到眼前少年那微妙的心情,也并不知道,在她的夫婿人选上,她两个操心太多的哥哥已经发生了某种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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