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承认,她没有找机会自己跑路,除了担心寂白的安全,不想扔下他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
要是没有寂白带路,她也不知道往哪儿跑啊!
夏末觉得,当初寂白毫不犹豫地下令往纳尔维克港口撤退,不可能是一时兴起。很有可能,军方内部早就准备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后备基地,为撤退的军队和幸存的普通人提供居住的地方。或许,纳尔维克也只是一个中转站,真正的目的地在更北的地方。
但那可行吗?对于母脑来说,应该没有她不能扎根的地方吧。
就在她兀自思考的时候,眼前的空气中凭空出现了一条一米宽的裂缝,朝两边缓缓张开。
黑膜人队长先一步走了进去,并自觉为她解释道:“如果用三维的视角去看事物,自然无法看得清高维的世界,所以你看不见入口也不出奇。”
夏末跟在他后面,刚一踏进去,就愣住了,扑面而来的哭号声和呻吟声震耳欲聋。
无数裸露着身体的男男女女像牲畜一样被赶到一起。有人低声哭泣求饶,却没有一个人敢反抗。
猛烈的高压水柱从高空喷射而下,击打在他们身上。他们嚎叫着想躲避,却因为人数太多,挤在一起,根本没有挪动的空间。很快,每个人身上的污渍都被冲刷干净。
随之而来的是齿轮的滚动声,所有人的脸上都闪过惊恐之色,不约而同地望向房间墙上的管道。管道的闸口已经打开,土黄色的粥状物正从里面滚滚而出,流进墙边的食槽。顿时,整个空间飘荡着一股让人垂涎三尺的浓香。那些人一闻到香味,都跟疯了一样,一涌而上争抢起来,随手在食槽里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有的人甚至直接把脸埋进食槽,跟动物进食一样拼命地吞吃着。
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幸福,但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充斥着疯狂的光芒。
黑膜人队长偷偷瞄了一眼夏末,表情有些慌乱,低声骂了下属一句:“不是让你查清楚喂食的时间吗?”
“我……我不知道啊。可能是新抓到的人类吧。”被骂的黑膜人焦急地解释。
“你们给他们吃的是什么?为什么他们一闻到味道就变成这样了?”夏末问。
黑膜人队长习惯性地挠挠头,一副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样子。
就在这时,被喂食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那些吃饱了的男人和女人竟开始互相抚摸起来,其中一部分人的身体已经交叠在一起,让人脸红耳赤的声音越来越大。
事已至此,黑膜人队长知道再也瞒不住,干脆就直说了:“那是特别为地球人类调配的食物,压缩了高浓度的营养,不仅有催生的作用,可以让人类的新生儿在一年之内肌体成熟,而且还能促进他们交配的频率,提高生产率。”
“提高生产率……”夏末吞了吞口水,“然后呢……”
“然后……用vita提炼炉从成年的人类身上提取纯净的vita,供文明成员食用。”黑膜人队长越说越小声。
夏末忍着恶心,继续问:“vita又是什么?”
“vita就是生命能量,从活着的生物身上提取出来,被我们用来补充日常消耗的能量。不过被提取后的生物会死亡。”黑膜人队长低下头,不敢再看她。
夏末倒抽一口凉气。
因为熵的存在,她一直生活在相对安逸的幻像里。尽管她亲眼见证了母脑扎根的全过程,但毕竟没有身在其中,亲身经历人类文明的末日。原来现实是如此残忍。曾经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竟沦落到成为被驯养的牲畜,就像以前人类驯养和繁殖猪牛鸡鸭一样,养肥了就宰掉吃了。
虽然她从来没有从人类身上得到同类的关怀,而人类也只把她当做实验品,但看到这一幕,她仍旧觉得心痛。
她撇开眼,无力地说:“我要找的人在哪里?带我去。”
不是她冷血,而是她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对于其他人类的遭遇,她也是有心无力。
难道让她去求熵放过他们?
换位思考,当人类还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时候,也不曾怜悯过猪牛之类的牲畜,现在又凭什么祈求高等生物怜悯自己?
虽然熵对她跟对其他人类不一样,但是她不确定他的底线在哪里,万一不小心激怒了他,她的下场可能会比人类更凄惨。
黑膜人队长见她并没有追着这件事不放,顿时如释重负,赶紧往前走。
嘈杂的声音逐渐远离,视野也变得宽阔起来。夏末明显的感觉到空间四壁上的流光出现频率变高了,说明母脑的神经活动在这个区域很活跃。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夏末回头,黑膜人队长说:“前面的路您必须自己走了,我们没有权限。”
夏末轻轻蹙眉。哥哥为什么会被关在这么隐秘的地方?
“小末,我就猜到你会来找我。”寂白的身影缓缓变成实体,凭空出现在她面前,细长的眉眼里有着淡淡的笑意:“你担心我,是不是?”
夏末一时还震惊于他的出现方式,自动忽略了他略带深意的话语,转而问道:“哥哥,这里不是普通人能进来的地方,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他们检测出我是二次脑部进化人,所以母脑给我进入她的中枢系统的权限。”寂白的语气波澜不惊。
原来这里就是母脑的中枢系统,怪不得越往里走,流光出现的频率越高,感觉就像是人脑中枢频繁的神经活动。
夏末又问:“什么是二次脑部进化?”
“宇宙中大部分能建立独立文明的生物,都经历过脑部第一次进化,比如说,人类就是从人猿第一次脑部进化而来的。因此,所有文明生物的大脑智力基本是一致的。”说到这,寂白停下来,问道:“你还记得我在上课的时候讲的文明分类吗?”
夏末点头。
“现在看来,那个分类方法很正确。”他继续道,“任何文明一旦冲破二级文明的瓶颈,就代表了它的成员已经进入了大脑全开发时期。当然,他们的资料显示,不是所有生物都会将自己的脑部开发到最大化,有些生物宁愿花时间锻炼肉身的强度。至于二次脑部进化,一般只会出现在三级文明的成员身上,而且数目极少,属于他们中的天才。”
夏末懂了。寂白作为还处于初级文明阶段的人类,大脑却二次进化了,所以无论出于“惜才”还是出于研究的目的,母脑都不会伤害他。人类出现了一个脑部二次进化者,这是三级文明入侵以来,第一个喜讯了。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次入侵地球的又是几级文明呢?”
寂白轻轻吐出两个字:“三级。”
果然。
夏末垂下眼,低声道:“哥哥,我们是不是永远也回不去了?”她真得很担心老骗子。
“我们为什么要回去?”寂白轻笑一声,随意地靠在闪着流光的透明墙壁上,“这里更安全。自然界的优胜劣汰是万古不变的定理。我们无须为人类的灭亡而伤心。”
夏末对他的突然转变大惑不解,正想问清楚,就听一个清脆的女孩子声音说道:“他说得对。”
夏末扭头,看见一名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她明白了,寂白刚才的话应该是故意说给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女孩听的。
“真没想到,你得到了熵的盟誓,竟然还想回到低等人类的怀抱。”女孩拥有精雕细琢的容颜,玫瑰色的红唇如将开未开的花骨朵,青涩却艳丽,诱人采摘。她声音亮而清,音色甜美,可是盯着夏末的目光却冰冷至极,眼中的恨意显而易见。
夏末听不懂她说的话,也一时猜不出她的身份,只能警惕地看着她。
反而是寂白的目光从女孩出现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她一刻,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很快又掩藏在他平淡无奇的笑容底下。
“490087342818506,我给你进入中枢系统的权限,却没有给你随意带人进来的权利,特别是她。”女孩转向寂白,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夏末一瞬间就推断出女孩的身份,而她刚才说的一大串数字,应该是寂白在文明里的编号。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对你没有任何威胁,所以我才让她进来的。”寂白的态度不卑不亢。
女孩好像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听了他的话,反而一副很受用的模样,傲然地斜睨了夏末一眼,不屑地说了句:“你刚才的尖叫声大得所有人都听见了,真丢人。”说完,不再理会他们,身影很快消散在空气里。
夏末微囧,可是真不能怪她,那是她第一次玩“蹦极”啊,而且是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就蹦了下去……
她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转向寂白求证自己的猜测:“母脑竟然也可以人形化?而且看起来她并不是一个立体的投影,而是货真价实的生物体啊。”
寂白的心情似乎很好,笑意直达眼底:“是啊,完整的实体,高度拟人化的人工智能……有趣。”他弯腰凑到她面前,揉了揉她的发,抿唇笑道:“小末,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害怕。你只要记住,哥哥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他的笑总能轻易让人卸下心防,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他,依赖他。
可是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女孩,不可能因为一个蛋糕一声安慰就放心对所有事情都撒手不管。她已经学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用自己的大脑去思考。
因为她太清楚了,在死亡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妄,剩下的只有自己而已。
……
回到房间,夏末终于可以安心地好好洗个澡。虽然被困在这里,但起码她和寂白都暂时不会有生命之忧。
泡在浴缸里,她开始绞尽脑汁地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三级文明的母脑,对方看她的眼神像是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更令她想不通的是寂白最后的那句话,拥有高度拟人化人工智能的母脑是多么逆天的存在,为什么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真是毫无头绪啊!
她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深吸一口气,沉入水中。温暖的水流顷刻间围绕上来,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从小她闭气的时间就比一般人长,最喜欢就是整个人泡进温水里,放松全身。每当这个时候,思路就会比平常清晰。
耳边是淅沥的水声,水里的世界,有种万籁俱静的空灵感。
突然,一直手从上方伸进水里,扣住她的腰,把她从水里捞了起来。
她吓了一大跳,睁大眼睛,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后知后觉地爆发出一阵尖叫:“啊——!你在干什么?”
熵愣了一下,理所当然地回答:“救你。”
“可是……我没事啊……”夏末双手圈在自己胸前,却没想到原本小巧的胸部,被挤出深深的沟壑。
熵眸色一暗,仍是没有松开搂在她腰上的手,一双黑眸定在她身上,反而倾身上前:“我看你沉入水底超过15分钟,以为你晕倒了。”
夏末无处可躲,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没有,我没有晕倒……”接着,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猛地转头看他,又窘又恼怒地质问:“你偷看我洗澡,对不对?”
他要是没偷看,怎么知道她沉到水里了!
“偷看?”熵不置可否:“在你学会封闭高维空间之前,对我来说,只要我想,这间房子就是透明的。”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根本不需要偷看,要看也是正大光明地看?
“不管怎么样,看别人洗澡都是不对的!”夏末觉得这个问题必须严肃处理。
可能是她的表情太过认真,熵沉思了片刻,然后朝她点点头,语气郑重地承诺道:“我明白了。”
见他认错态度还算良好,夏末脸色好转,刚想叫他出去,却猛然被他拉入怀中。
温热的舌霸道地卷住她的,浴室里的水蒸气让他们彼此的呼吸都带了点粘粘的湿腻,直到他的手在她身上巡游一周完毕,才给她喘息的机会。
两个人均已湿透,熵却毫不在意,将她密不透风地圈在自己怀里,应该是怕她受凉。
夏末贴在他胸膛上,他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料包围着她,熏得她浑身持续高热,人也有些晕。习惯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能抵抗他的吻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熵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希望你相信,以前我从没看过任何女人的身体,以后我也只会看你一个人的身体。”
夏末傻傻地望着他,真想问他:你确定你真得明白了?不过她最终还是放弃了。跟他讲道理,抓狂的只会是她自己。
她投降了,转而求其次:“你教我封闭空间的方法吧。”
“不行。”熵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为什么!”夏末瞪眼睛。
“因为你不需要。”熵淡定地回答,“我离开你身边的时候,会提前封闭你附近的高维空间。至于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就更没封闭空间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