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听到顾云之语，陆离脸色瞬间变得红透，冷眼呵道：“陆师弟，还请慎言！”
顾云猛地起身，迎上陆离眼神，笑着说道：“我问你，所谓茶，最早如何由来？”
陆离听到他发问，轻哼一声，说道：“若论茶之由来，却是难不住我。相传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晋张华有言‘饮真茶，令人少眠’。茶最早为药用，后人发现其有提振精神，止渴生津的妙用，便煮茶而饮之，这便是茶的由来！”
“不错！”顾云拍手称赞，说道说道：“你既知茶的由来，当知道茶的根本，在生津止渴。我走得累了，嘴渴，喝茶，茶能解渴，便是好茶！以茶解渴，便是茶道！茶道茶道，不在如何饮，如何准备精致的茶碗茶壶，如何调整饮茶的心态。这些本是茶道的细枝末节，并非根本所在。你舍本求末，便是再如何深入，也是枉然。”
顾云顿了顿，说道：“所以，你在茶道上门都未入！”
噔、噔、噔，陆离一连退了三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良久，他才平复下激荡的心绪，沉声说道：“你说茶道根本在以茶解渴，但我却认为，茶道的根本，在如何煮制好茶！”
说完，他连忙趋身到石桌旁，捧起斟满的茶碗，对着顾云说道：“你看，这茶已经有了灵性！茶与我相融相通，也有七情，有喜怒哀乐，这你如何解释？！”
顾云一把抓过他手中茶碗，咕咚咕咚喝尽，说道：“什么七情六欲，在我眼中，这只是茶，是解渴的汁水而已。你入迷太深，故弄玄虚，已近入茶中魔道。茶是死物，岂会有七情之分？我与茶、茶与我，是各不相干的两类。茶与我而言，只是解渴生津，提振精神的东西！你过分看重茶道末节，早已是着了相了！”
说完，顾云冷冷望向陆离，哼道：“我问你，神农尝百草而遇茶时，可有精致茶具，可有那繁复至极的饮茶仪式？可有视茶如父兄、如尊长之心？！”
“没，没有……”
听到陆离回应，顾云大笑一声，说道：“若论这茶艺细枝末节，据我所知，有人便比你做的更到位！”
他想到穿越前所谓的日本‘茶道’理论，便说道：“据我所知，东方有小国，也曾以善‘茶道’自居。那里饮茶，仪式程序繁琐到极点，茶叶要碾得精细，茶具要擦得干净，制茶人的动作要规范，既要有舞蹈般的节奏感和飘逸感，又要准确到位。茶道品茶很讲究场所，一般均在茶室中进行。接待宾客时，待客人入座后，由主持仪式的茶师按规定动作点炭火、煮开水、冲茶或抹茶，然后依次献给宾客。客人按规定须恭敬地双手接茶，先致谢，尔后三转茶碗，轻品、慢饮、奉还。点茶、煮茶、冲茶、献茶，是茶道仪式的主要部分，需要专门的技术和训练。饮茶完毕，按照习惯，客人要对各种茶具进行鉴赏，赞美一番。最后，客人向主人跪拜告别，主人热情相送。”
说到这里，顾云扭过头，对着陆离问道：“若以你的说法，这东方小国的茶道到了第几重？”
“至少是第二境。”陆离承认道：“若论恭谨之心，还远在我之上！”
“不错！”顾云说道：“不过这些都只是茶艺，称不上道！”
陆离犹如被巨钟撞到身子一边，猛地一震，问道：“为何称不上道？”
“道，至广，至大，至精微。道，剥蚀尽一切的繁复雕饰，只是最根本的本原，核心！”顾云耐心对他说道：“以茶而言，道在以茶解渴，不在饮茶的种种规矩、器具，这些都是围绕饮茶而产生，是由饮茶解渴这一行为衍生而来。”
“竟是如此！”陆离猛然间若有所悟，又追问道：“称不上道，那是什么？”
“你所谓‘茶道’，实际上只是茶艺、茶术而已。”顾云顿了顿，等他听清后，接着说道：“追求本原为道，追求细枝末节是为术，而以术为专善者，是为器。孔子有言，君子不器，是指君子当重本息末，追求最根本的所在，而不应在细枝末节处打磨。昔时子贡有经商之才，问于孔子自己如何。孔子回答，汝，器也。器就是指瑚琏，一种用来祭祀的器具而已。”
顾云沉吟片刻，说道：“你所谓‘茶道’便是器术，而非茶中大道。”
噗通一声，陆离身子一软，倒坐在石坐上，已没了方才傲然的神态。
顾云接着说道：“若论对茶艺的领悟，那东方小国所谓‘茶道’倒与你的‘茶中有情’有异曲同工之处。”
“只是茶艺么……”陆离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所谓‘茶道’竟只是一种器术而已，心中不免失落至极。只是他还不甘心，仍是问道：“那东方小国‘茶道’与我异曲同工在哪？”
顾云轻轻坐回石桌，望着陆离说道：“那东方小国学我中洲，处处讲究礼仪，以至偏执。那里所谓茶道，讲求‘一期一会’，就是说奉茶之人，与饮茶的客人，平生如此对坐饮茶，仅有一次而已。之后，平生再相对饮，人物、时机、地点、心态都有变化，再不能重回当时之景。因而要处处恭敬至极，礼数到位，才能免于遗憾。”
“听你所言，这东方小国茶道‘一期一会’倒也有几番道理。”陆离不自觉的说道：“我十余年来奉茶待客，也有这番体悟，只是没有如此明确的提法而已。”
顾云见他仍是嘴硬，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东方小国以‘一期一会’为基础，将茶艺与佛家禅学结合在一起，讲究和、敬、清、寂的茶中四谛。和是指从容和悦，指茶艺时人心态要和谐平正。敬便是指恭敬心，满座宾朋，无论高低贵贱，于茶而言，都是平等相待。清，整洁无垢，指茶艺之时，衣着整洁，茶具干净。寂，静寂孤绝，即佛家所谓涅槃。是指修茶者以茶艺达到无我、无他、无众生的至纯与孤绝状态，也即所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顾云见陆离听得入神，便微笑着说道：“若以东方小国的茶艺而论，你还只做到和、敬、清三境，远未到‘寂’的境界。”
“寂？！”陆离听到顾云所言，猛然领悟，仍是坚持道：“无我，无我，无众生的至纯孤绝，难道不正是道的境界？”
顾云本来想以这日本茶道为例开悟他，却没想到他竟被绕到其中。想来这所谓“寂”真是害人不浅，古往今来引得多少人追奉！
想到这里，顾云勃然起身，大呵道：“大道不离日用，岂是枯寂孤绝这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