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中境?”顾云望着石面上的篆字,心中猛地惊道:“难道我竟进了碑中世界?!”
四下里雾气氤氲,除了脚下摸约一尺的地界,其余俱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冷肃杀的味道,顾云心中发紧,也不敢大声声张,只得硬着头皮,向前步步挪移,伸手摸索着前行。
这一路小心翼翼,心中已是紧张到了极点。
顾云挪得极慢,硬是这般走了半个时辰之久。也许是他逐渐适应了这境中环境,顾云只觉得四下里的雾气好像稀薄了一些,不像前时那般浓重。而他的视野,也由刚才的堪堪只抵脚尖,变得能隐约看清四五米的距离。
只是他看得越来越清,心中的紧张不光没有减少,反而愈加惊惧。
原来,他的脚下并不是空无一片,竟有无数破烂的刀、枪兵器,偶尔还有被烧毁的古代战车,连同腐烂的马尸一同倒在路边!这片场地俨然如古战场一般,四周静寂到了极点,一点声息都没有。冲天的杀气激到皮肤上,仿佛根根阴冷的利刺一般,扎到人的心窝。
“呼啦……”顾云脚下一滞,像是踢到什么东西,他低头望去,原来是一副破烂的皮甲。
倏忽间,以这皮甲为中心,猛然间升起一股漩涡,漩涡越转转大,竟如平地里升腾起的小型龙卷风一般,将这浓重的雾气吸地干干净净。
“国君!”
顾云还来不及细索,猛然间耳畔传来一声呼唤,他循声看去,正看到一个剑眉星目的着甲战将立在身旁,急切地唤道:“国君,我大越三千甲士已将吴都团团围住,今日必将破吴灭国,以雪前耻!”
“三千越甲?吴国?!莫非……”
顾云心中猛地惊惧之下,伸手一抬,身上所披衣物竟也变成了冠冕之服,甚是威严。
他细细打量这眼前俊逸非凡的战将,看他满眼热切,心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急声吼出:“范蠡!他是范蠡,这必是吴越灭国之战,难道,难道我竟成了越国主君勾践?!”
“碑中境!原来如此!看来我必是进入了书中所讲的笔阵演武之中,化身成了越国君主勾践,重演越国破吴之战!”
“请国君升帐!”范蠡大呵一声,随在顾云身后。呜呜的号角响起,四下里黑甲的兵士全部起身,执起手中的兵刃,猛地拍击盾牌,带起震天动地的声势。
顾云心中了然,索性便顺着范蠡的指引,走到一处高台之上。这高台上几位将佐分列两班,台案之上,横陈着一副几案,几案上像是摆着一副字帖,其下,则是笔、墨、纸、砚等文宝。
范蠡侧身,跪坐于高台之侧,望向顾云,定声言道:“请国君拾笔演武!”
随他说完,这台案上的文宝好似有了灵性一般,映出淡淡的青色光芒。顾云定眼看去,原来无字的青色竹简仿佛青砖筑就的高墙一样,而一旁的墨砚之中,如云雾般浓重的墨色,正如三千甲士的盔甲一样。
顾云轻轻走到台前,跪坐案上,伸手拾起如剑般锋锐的毛笔,心中轰地一下,猛然一震,只觉得这毛笔沉重无比,透过笔杆,如山海般的甲士从脑海中行过,列成整齐的行伍。
一杆湘妃笔紧握手中,但在顾云心中,却分明像是在拿着青铜虎符。
不错,正是古时调兵遣将,决胜千里之外的军中虎符!
顾云突然想起曾经学过的王羲之书论:“夫纸者阵也,笔者刀鞘也,墨者鍪甲也,水砚者城池也,心意者将军也,本领者副将也,结构者谋略也,飏笔者吉凶也,出入者号令也,屈折者杀戮也!”
“原来这便是卫夫人《笔阵图》的由来!”顾云心中着实惊叹一番。想他那时学习书理,每每看到这里,只觉得是古人附会穿凿的妄言,没想到原来这竟真实存在。
台案上猛地闪现出一副字迹,抬头正写着三个篆字:越绝书!
“原来是要临写这《越绝书》,以笔墨交织,重演伐吴之战!”顾云嘴角轻扯之下,心中已有定计:“也罢,我便估且一试,看看这笔阵演武究竟有什么奇妙之处!”
顾云拾起笔锋,轻轻舔了乌云般的墨液,猛地挥洒向竹简之上。
“呜……呜……”
只听到四周沉闷的号角响过,他笔锋挥洒之下,乌云般的墨液竟化为百千微小的黑衣甲士,这些甲士三五抱团,如同一滴滴墨滴,聚集在锋锥般的笔锋之下,而此时,顾云手中的笔杆竟突然间化成了一座庞大的攻城巨车,猛地轰向竹简上幻化出的巨大光影城墙。
“大越……大越……”
一股沛然无边的杀喊声从顾云耳畔传来,他审视着台案上的种种景像,仿佛天神于天外审视人间一样,历历在目。他虽然奋笔疾书,眼中却是漫山遍野的黑衣甲士挺着霜雪般锃亮的戈矛冲向远处的城池之景,四下里杀喊声不绝于耳,无数的残肢断臂纷落于地,化成点点的墨渍。
“心意者,将军也!”
顾云沉吸一口气,手中笔锋左右急掠,台案上的战阵也随之左突右进,变幻无端。他已得笔而为书童,天赐心灵手巧之能,手、心、笔早已合一不二,此时他以笔锋催杀战阵,只觉得如臂指使,浑然而一,心中对先贤书论的理解更增一筹,心中喜不自胜。
“杀!杀!”
每一次笔锋往来屈折,都带起无边的杀戮。然而这竹简筑就的城墙却仿佛磐石一般,任是他如云的黑甲猛士如何奔突,却是始终不能突破!
“呼!这竹简城池竟如此坚硬!”顾云猛吸一口凉气,心中惊讶无比。他轻轻抬手,细审之下又是不可思议的惊呼道:“我拼尽全数笔力,全力之下,本以为早就写完《越绝书》的半篇内容,然而现在看,竟是片言未落,一字都未能落于简上!”
还未等他再想,突然之间,竹简之上再起变故。
只听得咚、咚的战鼓响起,那竹简结成的城墙之上,猛然涌出无穷的灰衣甲士,如海潮一般,瞬息间便将黑衣越甲吞噬分割。
原本攻势极利的越军节节败退,台案之上,代表越军的黑色墨渍竟全数被逼出竹简,退回笔锋之上!
“怎么会这样?!”
顾云心中大骇,他拼尽全力挥动毛笔,然而此时毛笔却如山岳般沉重无比,不能移动半分。
“杀!”
突然间,顾云头脑猛地一阵眩晕,那竹简上的战阵竟猛地扩大千百倍,将顾云笼罩其中。
顾云置身其中,身旁是无数的军士拼杀搏斗,鼻尖竟也能嗅到鲜血的铁锈般的味道。这些光影般的甲士愈加真实,好几次刀剑划过顾云身旁,都能感受到锋刃如霜般的杀气!
“坏了,再这样下去,这帖还未书就,先被卷入战阵,万劫不复了!”
他心中万分紧张,执笔的手都快要拿不稳,然而任他拼尽了全数的笔力,将笔锋划过简面,这墨迹却仍是无法附着。
“呼!”
一股破空声传来,顾云眼中精芒爆闪,猛地低头,堪堪躲过袭来的刀锋。他眼角向下一瞥,猛然间看到地上淋漓的鲜血渗入地面。
顾云心中犹如醍醐灌顶,惊喜之下大声吼道:“屋漏痕!要破这竹简,必须用屋漏痕和锥画沙的上古笔法!”
屋漏痕的提法源自亚圣颜真卿,是指运笔书墨,如屋中漏下雨痕一样,力透墙面,直冲而下。而锥画沙则是指运笔如锥头一般,在沙面上划过,沙石自然被划向两边,露出深刻的中道。
屋漏痕与锥画沙都是指的中锋行笔的妙处。书法之中,只有中锋运笔,才能做到笔力通贯锋尖,从而达到入木三分、力透纸背的效果。
“这竹简不能着墨,竹简幻化出的城池坚如磐石,墨色甲兵难以攻破,其原因就在于未能真正聚笔力为一体,领悟中锋运笔的千古不易笔法!”
想通了这一点,顾云心中一下豁然开朗。他嘴角微微一笑,催动全身笔力凝聚于笔锋之尖,心中暗想锥画沙的影像,猛地挥笔下落。
“轰!”
笔尖急速下掠,倏忽间如天际破空的火焰流星一般,猛地撞向竹简之城。只听哗啦一声响过,竹简光芒映成的城池幻影如破碎的玻璃一般,碎满一地。而那光洁的竹简表面,现出一个浓重黑亮,有如峰峦崩石般的一点。
“大越!大越!”
如山海般的呐喊声响起,以这黑点为基,无数的黑衣甲兵涌出,杀入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