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结蔓踏出院子,便往自己的住处行去,并未注意到身后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注视着她渐行渐远。
到得住处,叶结蔓方进院,安儿已经惊慌失色地迎上来:“少夫人,门口那个血是怎么回事?”
叶结蔓微微一愣,下意识往房门望去,见小依无措地站在门口,脚边放着水桶。见叶结蔓望来,磕磕绊绊地解释:“对,对不起,少夫人。不是我说的,是血迹有点难擦,正好被安儿姐姐撞见了。”
叶结蔓摇摇头示意无事,她倒并非想要瞒着安儿她们,只是不想将事情闹大。她的目光落在舒儿和安儿身上,柔声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一早起来出门就看到了。”
一旁的舒儿眼底闪过一丝光芒,很快想到了之前衣服被剪破的事情,极快地蹙了蹙眉。
“到底是谁啊,这么讨厌,往别人门口泼血。”安儿恨恨地跺了跺脚,“到底想干嘛?”
叶结蔓注意到了舒儿的沉默,心里觉察到了什么,略一沉吟,道:“可能是警告之类的罢。”
“警告?”安儿的嗓音往上提了提,很快脸上就露出担忧,“警告少夫人什么?少夫人这才刚回来,怎么就发生这种事,可如何是好?”
“好了,不要一惊一乍的。”舒儿拍了拍安儿的肩膀,“我们先进去屋子里再说罢。”
言罢,三人一道进了里屋。
“少夫人昨晚可有听到什么动静?”安儿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叶结蔓摇摇头。
“那到底会是谁干的?”安儿一头雾水,“少夫人在裴府日子也不长啊,哪里有得罪什么人。”
“谁知道呢。”叶结蔓面上并未露出痕迹,只是用目光瞟向舒儿。
两人的视线正好对在一处,舒儿心里微微一惊,一时摸不准叶结蔓到底知道多少。她心里自然有怀疑的人,只是尚不确定,叶结蔓新来裴府,树敌的可能性太小,但倘若是那人,也不是没有理由这么干。只是这样一来,事情实在有些棘手。如今夫人离开,二小姐也回了沈府,两个少爷忙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那人也不知在这个时候会不会趁机落井下石。
“这看起来不像是外人干的,”纵是不知情的安儿,也支支吾吾地说出了心中想法,“大半夜的摸过来泼血,应该是府上的人才对。可会是谁呢?”
“舒儿怎么看?”
听到叶结蔓将话头转到自己身上,舒儿动了动唇,片刻才道:“诚如安儿所言,少夫人在裴府应当不曾树敌才是。但如今发生这种,不管是不是恶意,都应当分外小心。”
“舒儿说的是,若当真有人不待见我,时间一长,总会露出马脚。”叶结蔓将此事放置一边,倒是有更在意的事要问,“舒儿,你今日怎么有空回来?”
“夫人有事,带着大少爷一大早就出去了,就让我过来少夫人这边先照顾着。”
“这么急?夫人去哪里了?”
“潘家。”舒儿并未隐瞒,“如今形势,找官府已经无甚用处,还是要从潘家着手。”
叶结蔓没想到裴夫人动作这么迅速,心里暗暗有些敬佩,随即又问道:“安儿怎么一大早就在三哥那里?”
安儿便将自己被唤去询问的事大致说了一遍,语速飞快,看起来有点激动。一旁的叶结蔓神色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心情却因对方提及纪府的事而倏地沉下去。
“原来是这样。”叶结蔓低喃了一句,没有再说话。
安儿也察觉到了少夫人情绪低落,一时有些不解,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好了,让少夫人好好休息罢。”舒儿识趣地扯过安儿,转身朝叶结蔓告辞,“我们先下去替少夫人准备早膳。”说完拉着安儿退了下去。
裴尧远回来时,已经过了晌午。两人没有多耽搁,一道出了门,上了马车一路行去。
路程比叶结蔓想象中得要近,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马车便停了。裴尧远将叶结蔓小心地扶下来,后者下意识环顾起四周。
“是这里吗?”
眼前是一间有些旧的宅子,白墙染了绿苔,门口两盏灯笼高悬,看起来有些年月,外面的红漆已经脱落。黑色的木门褪了些色,铜质门环上也带着一点铁锈。四周并无其他民宅,只有不远处有一座石桥,看起来废弃已久的样子,也不知能否行人。
“应当没错。”裴尧远并未来过,之前是管家汪伯来请的灵媒,方才回来他已询问过,这边与他描述的倒是无差。这般想着,他让车夫在外等候,上前敲门。
过了会,木门被打开,探出一颗头来。
裴尧远认出这是之前伴在灵媒身旁的年轻女子,颔首招呼:“我们是从裴家过来的,请问灵媒在吗?”
少女依旧穿了一身黑色,眼镜滴溜溜地扫过裴尧远:“我记得你。”说着,她拉开门,示意两人进来说话。与此同时,她的目光落在叶结蔓身上,略带诧异地望了一眼,“你们过来寻婆婆是因为她吗?”
裴尧远微微一惊,见对方一副看出什么的样子,询问道:“正是。不知姑娘可看出什么?”
黑衣女子的目光晃了晃,似乎有些踟蹰,半晌才道:“你身上阳气太弱,想必身子虚的慌,不知是不是经历了什么?”
叶结蔓没想到眼前的少女一眼就看出自己的不对劲,一时不知该应什么。索性很快,女子便恍神接了话道:“你便是之前嫁入裴家由婆婆结了阴亲的少奶奶罢?”她一蹙眉,嘀咕道,“可这也不对啊……”
话说着,黑衣女子已经带着两人走入院中,周围的温度似乎随之一低,叶结蔓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黑衣女子皱着眉往身后看了一眼。
裴尧远和叶结蔓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心中都是一惊。
只见院子正中央,生长着一棵榕树。这榕树看起来年月比这房子还要久,深灰的树皮,粗壮的枝条伸展开来,几乎将院子里的一半天空都遮盖了住,与屋外的午后阳光截然两个世界。榕树属阴,难怪院子里比外面要冷些了。
“婆婆。”黑衣女子忽然唤道。
两人这才发现榕树后站着一个人,只是方才被桠枝挡住,没有瞧见。此刻细看之下,才发现被少女唤作婆婆的灵媒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们。干瘦的面容,被一身黑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乍一眼望去,如同鬼厉一般。
叶结蔓是第一次见到灵媒,这一眼惊吓不小,脚几乎软了软。她可算明白为什么之前院子里的小丫鬟说起灵媒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大白天自己都觉得疹人,更别提晚上了。
“婆婆,是上回裴家的人。”少女率先迎上去,扶住了灵媒,“吵醒你了?”
“听到动静,出来看看。”灵媒拍拍少女的手,转而继续望向两人,面无表情淡淡道,“不知两位贵客所为何事?据我所知,这裴府应当没有第二门阴亲要结了。”
裴尧远面色极快地闪过一丝微怒,碍于教养方才没有发作。
一旁的叶结蔓察觉到了对方的不悦,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转头朝灵媒道:“我有些事想要向您请教。”说着行了个礼,按捺住心头复杂的情绪,“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少女似想起什么,低头凑到灵媒耳边说了几句,目光不时往叶结蔓身上瞄。
灵媒略一颔首,打量过叶结蔓,随即转身往屋里走去,丢下话来:“请进来罢。”
叶结蔓闻言一喜,转头朝裴尧远道:“三哥,能麻烦你在外面等我片刻吗?我有些话想单独问一问。”
裴尧远没料到叶结蔓会提出这个要求,面色流露出疑惑:“怎么了?”
“求你了,三哥。”叶结蔓低声道,“我一时没办法解释那么多,希望三哥能理解。”
裴尧远踟蹰半晌,方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谢谢三哥。”
言罢,叶结蔓快步跟上灵媒,进了屋子。不远处,裴尧远望着缓缓阖上的大门,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
昨日几乎一夜未睡,记挂着叶结蔓的事,上午紧赶慢赶将娘嘱咐的事情安排妥当,腾出空闲陪她过来都不曾觉得累,方才被推拒门外的一刹那,裴尧远恍惚间才觉得身心俱疲,无力支撑。自己……终究没办法被她完全信任罢?
叶结蔓自然不知裴尧远的隐秘心思,进得屋子,见室内昏暗,抚了抚手臂寒意。眼前布置简单朴实,只有一张案桌和两把椅子,并没有招待客人的多余地方。正中间的墙上挂着一幅画,水墨淡淡点着一条河与一座桥,旁边盛开着大朵大朵的繁花,显得热闹又寂静。
灵媒兀自缓步落座,望向叶结蔓,毫不避讳地开了口:“裴少夫人这段时间可是遇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叶结蔓的视线落在灵媒身上,神色微惊,尚未开口说话,身旁黑衣少女已经解释道:“你印堂发黑,脸色虚白,加上阳气又弱,一看就是与不干净的东西处得久了。你身上可是还有些许青痕?”
叶结蔓略有踟蹰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可是不对啊,婆婆,那个裴少爷的鬼魂不是早死了吗?应该没有逗留阳间啊,阴婚照理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罢?”黑衣少女不解。
灵媒皱了皱眉,原本就沟壑纵横的脸愈发有些可怖。那头灰白的发梳得一丝不苟,一双略带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叶结蔓。
“不是他。”叶结蔓深吸一口气,并不打算将事情隐瞒,“那时候新婚之夜,来的不是裴少爷,是一个女鬼。这也是我今日过来的原因。”
“啊?”黑衣少女惊呼出声,诧异地张开了嘴。
叶结蔓抿了抿唇,继续道:“按理说,即便当真有鬼被召来,不也应是我夫君吗?可来的是个女鬼,说自己是被什么东西召过来的,应当与那场阴亲有关。所以想问,那夜可有发生什么异常,才导致了这场误会?”
“不可能,”灵媒面色严肃,“一切都是按规矩来的,怎会出错?”顿了顿,她的视线在叶结蔓身上转了一圈,忽然道,“你随我来。”
言罢,直起身来,撩开帘子进了离间。
叶结蔓这才注意到房间角落处垂挂着一处布帘,通体黑色,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制,上面用朱红的砂画着如墙上画般的一簇簇妖冶繁花,透出诡异的气氛。
“这是曼珠沙华,”身旁的黑衣少女解释道,“是开在黄泉的花。”
叶结蔓闻言一惊,下意识望向之前注意到的桌案上方的画,这才依稀有些反应过来,那条河与那座桥,画的竟是黄泉和奈何桥。
这么想着,叶结蔓还是随在之后进了里屋。
一股阴冷的气息袭来,里屋比外面更加昏暗,青天白日竟还点着几只白色的蜡烛,看起来分外疹人。叶结蔓见灵媒正背对着自己,手上执了三炷香在拜。片刻,才将香火插在香炉上,回过神望向自己:“裴少夫人,请站到屋子中间来。”
叶结蔓想问什么,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说话,只是依言站了好。
“丫头,把东西拿来。”
黑衣少女应了声,走到一旁的柜子旁,利落地取下了一个盒子打了开,露出里面的几张黄符,放在了桌案的香炉旁。
灵媒不知从桌案上拿起一把剪刀,木着脸探过来,惊得叶结蔓倒抽一口凉气。尚未来得及反应,只听轻微“咔嚓”一声,叶结蔓的一缕青丝便被她剪了断。灵媒也不理会,转身就将那缕青丝丢尽了香炉前放着的一只盛水的碗里。随后取出黄符点了着,一道丢进了碗里,缓缓闭上眼,嘴唇蠕动,默念着什么。
叶结蔓只能依稀透过对方清癯的身子看到一些动作,心里暗想是不是这种人都神神秘秘,也不告知情况。
片刻,灵媒端着那个碗转过身来,叶结蔓才看清里面混着一些黄符的灰烬,自己的青丝混在其中。不等她开口,灵媒已经低声道:“请裴少夫人滴些血进去。”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要中指血。”
叶结蔓想了想,还是咬破手指按照对方要求做了。
血滴入的一刹那,碗里的水忽然沸腾起来。叶结蔓惊讶地望着灵媒探出两指极快地搅动了下,唇角忽然蹦出一声短促的字音:“显。”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手一倾,便将水泼在了旁边的地上。
沸腾的水落地,化作白雾在昏暗的屋里氤氲升起。
有熟悉冷香飘散开来,只一瞬,叶结蔓已经意识到灵媒要干什么了。仿佛一柄巨锤轰然砸在她头上,将她震在原地不得动弹,只能睁大了眼,望着一袭白衣缓缓出现在淡去的白雾之中。叶结蔓的身子不可自控地颤抖起来,犹如狂风中的花朵。她屏着呼吸,一点点望着对方抬起头来,那双思念无比的赤红眼眸对上自己。一眨眼,叶结蔓眼角已经滚落一滴泪水,摔碎在地,喃喃话语自唇边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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