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
马车飞驰间,尘土飞扬。裴家一行人连夜赶路,本需三日的工夫,一日余便回到了城西。
“少夫人,且再熬一熬,快到裴府了。”车厢里,舒儿望着叶结蔓惨白的脸色,递上水袋,颇有担忧,“先喝点水罢。”
叶结蔓默默接过舒儿手里的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挨得住。
“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连休息都不得。”安儿心疼地望了一眼少夫人,抬起车帘往外瞧,坐回来道,“快了快了,等回去我便替少夫人准备热水沐浴洗尘,到时候睡上一觉,休息下。”
“想必是裴府发生了什么事。”舒儿的眉头却没有舒缓,这一路她一直有不好的预感。但如今也不便打扰看起来疲惫不堪的三少爷,只好等回府再作商议。
舒儿所料的确没有错。
这几日,苏州城如同炸开了锅一般,茶楼酒肆之处,到处可闻人声。本来消失多年的纪家三小姐一事刚引得议论,与此同时,轰动苏州的裴家胭脂案又有了新的情况。因为——有人自尽了。
这个自尽的不是别人,正是毒胭脂的受害者之一,霍家大小姐,霍颖。
说起这个霍颖,若非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姐,倒还没那么严重。但她不是。霍家本身在苏州城虽然比不上裴家,更别说纪家了。但这霍颖生得貌美,许配的夫家却是两江总督潘岩的三儿子,潘瑞文。
说起这潘瑞文,自幼嚣张跋扈,在苏州城横行霸道,无人敢捋其锋芒。但令人惊讶的是,他却是格外听霍颖的话。这也是当初潘家默认他迎娶并不算门当户对的霍颖的原因。毕竟难得有人能降住自己的儿子,不失为一个好的效用。霍颖自然知潘家心思,加上为人聪慧伶俐,倒也十分配合,因此在潘家地位极高,连带着整个潘家都在苏州城有了些许声望。事实的确如潘家老爷夫人所想,成婚后潘瑞文果然渐渐稳重了许多。众人感慨的同时,也不禁赞叹霍家大小姐不仅有一张好脸蛋,这份能力也令人刮目相看。
而这霍颖,膝下一子一女,如今虽近三十,保养得却如同十几岁的少女一般。也是因此,以往每每出了新款衣衫和胭脂,还未在商铺贩卖时都早已出现在她身上和脸上了。不巧的是,裴家那款毒胭脂,也是早其他小姐一步,被霍颖所用。
如今,霍颖却因忍受不了自己赖以看重的容貌被毁后,自尽了。一时之间,整个苏州城都为之震惊。
潘家自然大怒,当即给知府施压,这一来对裴家的打击可谓是雷霆之力,当晚裴家老爷就被捕,其他相关一干人等也纷纷入狱,裴家所有的商铺都紧接着被封。一时间裴家人人如惊弓之鸟,散去了一半。其他与裴家有点交情的人也顿时不敢施以援手,以免累及自身。这样一来,裴家的处境顿时糟糕到了极点。
而此时,叶结蔓等人还不知详情。当一行人下得马车,已有下人迎上来,将几人带入裴府,随后府门紧闭,隔绝了行人探究的目光。
“汪伯,我娘怎么样了?”裴尧远一进门就神色焦急地询问。
汪伯头上的白发添了许多,叹了口气:“夫人她这几日接连受到打击,如今在房间卧病在床,三少爷快去看看罢。”
裴尧远颔首,转头朝舒儿和安儿吩咐:“四少夫人一路应该累了,你们好好伺候。”
目送几人走远,舒儿望了一眼显得有些冷清的裴府,眼底的不安愈发重。但此时也不好多问,便朝安儿道:“你先扶少夫人进房,我去准备热水。”
安儿看到这情况也知出了大事,乖巧应了下来,扶着少夫人来到自己的房间。
门甫一推开,安儿心底便惊了惊。
出门几日,这房间竟已落满灰尘,丝毫不见打扫模样。恍然间令人觉得,无人居住一般。
“这……”安儿压下思绪,转头道,“特殊时期,少夫人莫要在意。我这便清理一下。”
“无事。”叶结蔓虽不知胭脂案的近况,但料想怕是情况糟糕,看来纪家当真是铁了心要将裴府置之死地。
安儿胡乱用衣袖擦了擦凳子,扶着叶结蔓坐下,这才出去拿了扫把和抹布开始打扫。而她也注意到,院中原本服侍少夫人的几个丫鬟都不见了踪影。
待舒儿回来时,房间已经大致清理了一番,床榻上的物事也重新换过。
舒儿唤身后的下人将木桶放置在房间里,又吩咐他们倒满热水,自己走到衣橱旁去拿换取衣衫。然而当她目光扫及衣衫时,伸出的手顿了顿,眉头紧接着皱了起来。
“这些衣衫都闷得有些气味,我还是取些新的给少夫人。安儿,你先伺候少夫人沐浴。”舒儿说着,将衣橱里的衣衫全部取了,重新踏出门去。
安儿只道衣衫可能染了灰尘,点头应了下来。
舒儿一路走出院子,直到后院无人之处,才将手里的衣衫都丢在了地上,勾起其中一件,眼底露出沉思的光芒。
只见她指尖挂着的是一件水绿色罗裙,崭新的布料,却从领口处划拉开一大道口子,去势利落平整,一看就是人为所致。
舒儿又瞧了瞧其他衣衫,竟无一件完好,好似在泄愤一般,皆破损得很。她唇边溢出一声叹息,什么都没有说,自怀中取出火折,将地上的衣衫都点燃了。做完这些,她才返身往回走。
“舒姐姐,你可回来了。”见到舒儿捧着换洗的衣衫进来,安儿迎上去接过衣衫,服侍叶结蔓出浴。
待叶结蔓上了床榻,舒儿已经倒来了热水。
叶结蔓小口抿了,抬头望向舒儿,目光清明:“舒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舒儿略一踟蹰,知晓瞒不住,将方才了解的事情大致说了。房间一时陷入短暂的沉寂。
叶结蔓眼底闪过一丝震惊。这潘家的情况,她也是知晓的。两江总督中这个官压下来,莫说裴家了,就算是纪家也扛不住。民不与官斗,如今潘家插手,看在他人眼里,裴家怕早已完了。
“这可如何是好……”安儿吓得花容失色,喃喃道,“难怪一路走来裴府这般冷清。”
舒儿紧抿着唇,望向若有所思的叶结蔓,俯了俯身去,语带歉意:“请少夫人谅解,这几日我怕是要过去伺候夫人。如今老爷入狱,少爷们忙着奔走,夫人要强,怕是给自己压力太大,我实在放心不下。”
“恩,应该的。”叶结蔓点点头,算是应了。
“谢少夫人,”舒儿转头与安儿嘱咐,“少夫人这边,就麻烦你了。若是有什么事,尽管来夫人这边寻我。”
“知道了,舒姐姐。”
舒儿言罢行了个礼,打算告退。
“等等。”
舒儿止住脚步,回头望去,见叶结蔓撑着身子,作势欲下床。
“少夫人,怎么了?”安儿连忙上前去扶。
“无碍,”叶结蔓挥了挥手,脚落在地上,抬头望向神色有些不解的舒儿,“我与你一起去。”
舒儿沉默了会,方道:“如今特殊时期,少夫人不必拘泥于向夫人问候……”
“不是,我有话想与夫人说。”叶结蔓知道舒儿误会了,解释道,“很重要的话。”
安儿见叶结蔓脸色依旧惨白,很是不放心:“可少夫人,你脸色很不好,不如休息片刻再去?”
叶结蔓摇了摇头,直视着舒儿,一字一句道:“此事事关裴家的存亡。”
舒儿眸色晃了晃,片刻,低声应了:“我知道了,我这就给少夫人梳妆。”
一炷香后。
“叩叩。”略显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坐在床边正与裴夫人说话的裴尧远皱了皱眉:“谁?”
“是我,舒儿。”外面的声音顿了顿,“还有少夫人。”
裴尧远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不等他开口,房间里的裴沐烟已经低声道:“她怎么来了?”说话间,人已经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叶结蔓见到开门的裴沐烟,颔首示意。
“怎么了?”裴沐烟的视线打量过眼前这个虽已嫁入裴家,但尚只有几面之缘的女子。见她脸色惨白,比初见时整个人瘦了一圈,心里不禁一惊,口中不自觉放软了声音,“你们连夜赶路,怎么不在屋里好好休息?”
“我有事找夫人。”
“娘她身体不适,需要静养。”裴沐烟话虽这么说,身子还是回过去用目光征询床榻上裴夫人的意见。
叶结蔓的视线跟着往屋里望去。
已是黄昏,天色暗了些许,房间里的窗阖着,许是怕裴夫人吹风。桌子上早早就点了蜡烛,有晕黄柔和的光芒散在房间里,却依旧掩不去一屋子的沉郁气氛。裴夫人坐在床榻上,面色比以往暗了不少,但眉眼之间却更加坚毅。她的目光对上门口的叶结蔓,似能看透人心一般扫过,片刻,才缓缓道:“进来说话。”
“是,夫人。”闻言,叶结蔓心里的紧张反倒消去不少,不由暗暗钦佩起来。如今裴家遭此大劫,没想到裴夫人看起来仍旧冷静自持,实在难得。不知为何,她忍不住就想起纪西舞来。她们这样的女子,想必是同一种人罢。即便此刻一把刀横在脖颈上,也不会失了方寸。这般想着,对于裴家如今面临的劫难,她竟稍稍放心了些。
“有何事与我说?”
叶结蔓环顾了一圈屋子,随即低下头去:“此事……还望夫人能允许结蔓单独谈一谈,只需一小会便好。”
话音一落,房间里的其他几人都颇有讶色。
“四少夫人,大家都不是外人,有什么事我们不能听?”裴沐烟皱了皱眉,率先开了口。
裴尧远抿了抿唇,沉默地望着叶结蔓,没有应话,只是目光不似裴沐烟那般质疑。
“哦?”裴夫人的语调微微上扬,原本面无表情的脸色上,因了这句话稍稍动了动神色,不等裴沐烟再说,已经道,“既如此,远儿,烟儿,你们两先出去罢。”
“娘——”裴沐烟不放心。
“听话。”裴夫人显然并不担心,挥了挥手示意。裴尧远见状,低声应了,拉着裴沐烟一道出了门。舒儿见状也跟着退了出去。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了四目相对的两人。
“好了,人都走了,你说罢。”裴夫人至始自终都望着叶结蔓,神色沉稳。
叶结蔓深深鞠了个躬,开口解释:“此事事关重大,结蔓不得已才出此要求,还望夫人谅解。”
裴夫人目光晃了晃,沉吟了会,忽道:“你虽刚从纪府回来,不过想必多少也知道些如今裴家的情况,还是这般急着过来,我相信定有要紧的事。”顿了顿,“莫非与纪家有关?”
闻言,叶结蔓神色一惊,下意识去看裴夫人,见她眼底深邃,鬓发虽添了白发,眉目却睿智犀利。在对方的注视里,她缓缓点了下头。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