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月的夜.
白云区委书记秦伟东的办公室,灯亮着。
灯光不很亮,应是开着台灯。
“嗯,今天我们区里发生了一个事件,有个老师自杀,她的家属在区里闹事,张记者去采访了那个老师的家属。那个老师的丈夫说,他爱人留下一个笔记本,纪录了些重要的事情,要交给她,请她帮忙伸冤。现在约在张记者站附近的一家西餐厅见面呢,我得过去一下。”
秦伟东书记在与韩冬妮通电话。
韩冬妮顿时就吃了一惊,说道:“这么严重?那个老师为什么自杀啊?是不是有什么内幕?那你得吩咐张记者小心点,怕是有危险。”
韩冬妮虽然不是行政干部,却也阅历丰富,见多识广,马上就意识到其中可能蕴藏着某种危险。不时会传出有记者因为触及到了某些内幕而遭遇危险的传闻,韩冬妮就很为张子怡担忧。
“我知道,所以我急着赶过去,就是担心她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事都往里面掺乎。放心吧,我很快就能到她那里。”
“嗯,那你快去吧。你自己也要当心点啊。”
秦伟东答应一声,便出了门。
奥迪车很快驶出区委大院,融入到金都市的滚滚车河之中。
绿映红西餐厅。
推开餐厅那扇沉甸甸的大门,眼前展开的是一个风格奢华的阔大空间,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每个角度都折射出如梦似幻斑斓彩光。华美的欧式桌椅、小巧精致吧台,都漆成纯白色,处处散发着贵族气息。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一个白色的瓷花瓶,花瓶里粉色的玫瑰柔美地盛开,与周围的幽雅环境搭配得十分和谐。
一间白大理石的巨大宴会厅:红色的帷幕,发亮的嵌花地板,绿色圆柱中间放着很多桌子,白桌布上面金、银、玻璃器皿闪闪发光。高台上有一张长桌,从大厅这一头直到那一头,约有一百尺长,其余的桌子一排排和高台成直角。两盏金碧辉煌的巨型吊灯从高高的红色金色的天花板垂下,吊灯上的无数个毛玻璃的圆灯大放光明。在墙上还有装饰华丽的壁灯闪光耀目。
墙上画着淡蓝色小方块的彩**案,围着镀金的、华丽的框子,角上刻着精致的花果,有肥胖的小爱神在上面自如飞翔。天花板上绘着金碧辉煌的藻井,围护着中间的一丛明灯——在闪光的棱柱和镀金泥灰卷叶之间点缀着好些电灯泡。地板打蜡、擦亮、发出微红的光来,四周都装着镜子——高大、明洁、车边的镜子——相互辉映,映出了不知多少人影、面容和灯架来。餐桌本身并不怎么出色,可是台布上印着饭店的名称,银器上刻着特芬纳的牌号,瓷器上有哈弗兰的厂名,小红灯罩下灯光照耀着这样的饰物,以及客人的衣服上、脸庞上反映出的墙壁的色泽,使餐桌显得仿佛很夺目。
秦伟东疾步上了二楼,在一个最靠角落的位置,看到了张子怡那张明媚娇艳的脸蛋。小丫头化了淡妆,峨眉淡扫,轻点绛唇,在昏暗朦胧的灯光下,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美得令人心悸。
早在几年前,秦伟东第一次见到张子怡的时候,就说了,这是个绝色美人的胚子。
见到秦伟东,张子怡便笑着扬了扬纤纤素手。
秦伟东走过去,准备在她对面落座。
张子怡笑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说道:“坐这里,你那是叶秋的位置。”
所谓叶秋,张子怡刚才已经在电话里跟秦伟东说了,就是李素素的丈夫,市油厂的一名机修工人。
秦伟东依言走到张子怡身边,说道:“你坐进去,我在外边。”
张子怡瞥了秦伟东高大的身躯一眼,轻轻一笑,就挪动了一下娇柔的身躯,往里面去。他坐在外边,舒展一
这个西餐厅,秦伟东也曾陪着张子怡在这里吃过两回西餐,喝过饮料,一般都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减少曝光率。以往这个时候,小丫头就会挽住他的胳膊,或者整个人靠在秦伟东的身上。眼下自然是规规矩矩的,叶秋马上就要到了。
“你怎么说服他的?倒是神通广大啊!”
秦伟东坐下后,略微有点诧异地说道。
“切!本小姐是华夏电视台的记者好吧?他不信任我,还想信任谁去?不瞒你说,秦书记,别看你是白云区委书记,叶秋绝对不信任你!”
张子怡便翘了翘小鼻头,带着一点调侃之意说道。
秦伟东笑着摇头,却也在心里承认,张子怡说的不无道理。发生了李素素的惨剧之后,她的家属,对政府的不信任感,已经上升到了某种临界秦伟东到任未久,威望未著,李素素的爱人,肯定会对他抱着浓浓的戒备之意。
“既然人家信任的是你,那你就先收下他的材料,明天转交给我就是了。不然,待会他过来,见了我在这里,说不定那笔记本就不给了。”
张子怡便给了秦书记两个大大的白眼球。
人家不就是想跟你在一块多待一会吗?
故意装傻!
真讨厌!
秦伟东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小手,轻轻摩挲。
张子怡明艳的脸上,便露出娇羞之意。
服务小姐走过来,很有礼貌地询问道:“先生,需要什么服务?”
秦伟东说道:“一杯果汁吧,鲜榨柠檬汁。”
“好的,请稍候。”
服务小姐轻轻鞠躬,袅袅娜娜地去了。
“具体什么情况,说说吧。”
叶秋还没到,秦伟东便随口问道。
“我下午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商量着给李素素办后事,听我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他们就激动起来,围着我,要我给李素素伸冤,不但要判邓簇死刑,还要处理江大平……”
秦伟东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邓簇的行为,固然可恶,但只要不能认定为故意杀人,死刑是肯定判不了的。至于处理江大平,那就要看叶秋待会交过来的东西,是否有用了。
“就刚才吧,叶秋给我打电话,说是在清理李素素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锁在抽屉里的笔记本,里面记载了江大平的许多事情,好像还比较严重,所以他就想要交给我。”
张子怡简单介绍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华夏电视台的记者,牌子还是够大,在普通群众的心目中,是很值得信赖的。尤其张子怡如此漂亮,自然而然的会让人产生好感。
“这么说,江大平真的和李素素关系不一般了。”
“那是肯定的了,不然邓簇也不会认定就是她。”
正说话间,楼梯上又响起脚步声,还比较急促,应该是叶秋到了。
果然,楼梯口转过一个人,张子怡便站起身来,微笑着向他扬手打招呼。
“叶工,这边!”
见到叶秋,秦伟东愣怔了一下,实在没有想到,李素素的丈夫,是这样一个人。叶秋的身材非常瘦小,大约就是一米六左右,可能还不到,很瘦。秦伟东目测他的体重,应该在一百斤上下。
满脸的苦愁相。
秦伟东知道,油厂是粮食局的下属企业。在计划经济年代,红红火火,地位超高。随着市场经济的深入推进,油厂便举步维艰,难以正常运转。后不得已,进行了破产,干部职工全部卖断成为社会自然人。现在,白云油厂是当地一个民营企业的老板在经营。
叶秋可能是会修理,便被聘。但油厂的效益还是不好。
秦伟东本身个子高大,日常接触的男同志,很少有瘦弱的≡然而然的,在秦伟东的心目中,就给男同志下了一个定义,是那种雄赳赳充满阳刚之气的男子汉大丈夫,或者如同张植诚,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叶秋一下子就将他心目中这个定义给颠覆了。
叶秋不但很瘦小,而且衣着打扮也比较土气,前来见张子怡,也是穿着蓝色的工作服。眼圈红红的,明显哭过。
刚死了妻子,自也伤心。
叶秋一眼瞥见张子怡,脸色一喜,但随即眼神就落在了秦伟东的身上,马上又露出小心戒备的神色,犹豫着,站在楼梯口那里,不肯过来,将手里拿着的一个黄色小公事包,紧紧搂在胸前。
“叶工,过来啊。没关系的,这是我的朋友,也是来帮你的。”
张子怡冰雪聪明,马上便明了叶秋的心思。
叶秋又再迟疑了一下,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慢慢走了过来,在两人面前站定,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双眼虽然望向张子怡,但眼睛的余光。只在秦伟东身上打转。显见得秦伟东的出现,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叶秋信任张子怡,一来是因为,华夏电视台记者的牌子,比较靠谱。底层群众对国内最高端的新闻媒体还是有一定的信任度;二来。则是张子怡年轻,看上去比较单纯,靠得住。但张子怡这位朋友,实在给人的威压太甚。秦伟东尽管脸上带着笑。但那股凛然的气度,扑面而来,令人毫不怀疑,这是一位手握极大权力的大人物。
“叶工,寄既来之则安之。请坐!”
秦伟东微微一笑,缓缓说道。
李素素自杀,家属闹事,秦伟东自也对这些家属的基本情况进行过了解。而且张子怡刚才也说过,叶秋就是油厂的一个普通机修工人,张子怡称呼他叶工,只是客气罢了。秦伟东也因袭了这种客气。
“哎哎……”
叶秋满心疑虑,然而秦伟东一开口,他却情不自禁地连连点头,在对面的沙发里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手里的公事包,搁在大腿之上,依旧紧紧握着,不肯松手,手背上青筋暴绽,可见他在不知不觉中十分用力,内心特别紧张。也不敢直接望向秦伟东,依旧面对着张子怡。
“叶工,我们都理解你的心情,请节哀顺变。”
叶秋一坐下,秦伟东便轻声说道。
叶秋又是连连点头,嘴角一扯,再次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谢谢……”
其实他现在,肯定没有半点想笑的心思,只是为人老实本分,在陌生人面前,总是会尽量克制自己的悲伤,牢牢记着基本的社交礼节。
“你可能听说过我,我姓秦,叫秦伟东,白云区委书记!”
秦伟东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直截了当地对叶秋说道。
“啊?”
叶秋大吃了一惊,猛地抬起眼皮,望向了秦伟东,嘴张得大大的,半晌合不拢来。
他当然听说过秦伟东,李素素的那些亲戚朋友,说要去区委大楼闹事的时候,就不止一次提到了秦伟东的名字,说是区里新来的书记,对群众比较关心,大家去找秦书记讨公道去。
秦伟东上任未久,但在民间的正面名声,已经逐渐树立起来。主要是因为秦伟东上任的第一天,就极富传奇色彩,制止了强拆村民果园的街道办干部,后来还撤掉了“民愤极大”派出所治安联防大队长。这个事在白云的街头巷尾,广为流传。大家都拍手称快,有好事者不免加油添醋,为秦记头上染一层光彩。
由于千百年传统文化的影响,我国的群众,一贯有“青天情结”“包公案”、“施公案”、“海公案”这样的故事,许多年来一直广为流传,为广大群众喜闻乐见。
来了一位年轻正直的书记,大伙自然要大大的渲染一番。
此外,秦伟东坚持下基层,去一线了解情况,也令得他在许多群众之中的口碑很好。
当然,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是秦伟东新来乍到,暂时还没有任何负面的新闻传出来。对于新任的领导,群众总是怀着美好的期望。
这种心理,与“得不到的总是最珍贵”的心理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总要等新领导渐渐变成“老领导”而群众发现,自己的生活,并未得到多大的改善,甚至生存环境变得越来越恶劣之时,才会逐渐失望,以致口诛笔伐,齐声痛恨。与此同时,期待着下一任新领导,是一位“青天大人”。
这么一位“传奇人物”冷不丁的在叶秋面前冒了出来,怎不叫叶秋“惊骇欲绝”?
见了叶秋这种神情,张子怡轻轻抿嘴一笑。
他呀,就是那种会让人崇拜的人!
“你……您就是秦书记?”
叶秋瞠目结舌了一阵,猛地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往起站。结结巴巴地说道,情不自禁地给秦伟东鞠了一躬,慌里慌张的。
“是的,我就是。叶工。请坐,不必紧张。今晚上。咱们就是朋友聊天。”
秦伟东微笑说道,伸出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叶秋坐下。
“哎哎……”
叶秋连声应答。又坐了下来,颇为惶恐。
“秦书记,对不起啊,我们今天,我不是故意要去区里闹的……就是,就是我大姨姐、小姨妹,小舅子他们一定要去。说是要找你伸冤,我们不是故意要闹的……”
刚一坐下,叶秋便一迭声说道,为自己今天的行为“辩解”。
秦伟东点了点头。
他完全相信叶秋这话是发自内心的。
虽然还是头一回和叶秋打交道,但此人的老实本分,几乎就是写在脸上的。也许正是因为他这种本分甚至是懦弱的性格,才能让他一直和李素素生活至今。如果换一个血性点的男人,只怕早就和李素素闹翻了。邓簇已经不止闹了一回,连区委书记办公室都敢闹,不可能没有去找过叶秋。叶秋也肯定早就听说过李素素和江大平之间存在着不正当的关系。
这样一个人,如果没有人鼓动,甚至是“绑架”绝不敢组织人到区里闹事的。
听叶秋言下之意,李素素家里兄弟姐妹不少,都不是老实本分的主。可能这也是叶秋一直忍气吞声的原因之一吧。
“叶工,你不用跟我道歉。反映问题,检举揭发,是法律赋予每一个公民的权利。当然,方式方法需要讲究一下。像你们用的这种群访的方式,就过于激烈了,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响。在别的地方我不敢说,在白云,你们完全不必要如此激烈。只要你能拿出证据,证明我们的干部确实有问题,我肯定会处理。这一点,请你相信我。”
秦伟东说道,语速适中,语气柔和,让人不知不觉间就接受了他的“靠近”。
“相信,我们当然相信。如果不相信你,我们今天也不会到区里去闹。实话跟你说,秦书记,现在区里的干部,我们也只能信任你。”
叶秋连忙说道。
“那梁区长呢?你们就不信任他?”
张子怡随口问道。
“梁区长?哼!”
谈到梁和木,叶秋这个老实人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愤懑之色,似乎对梁和木十分的不屑。
“怎么啦,梁区长有什么不对吗?”
张子怡马上盯着问了一句,似乎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
“哼,梁区长和江大平是一路人。江大平是个老流氓老混蛋,梁区长也好不到哪里去!”
叶秋怒气冲冲地说道。
秦伟东瞥了张子怡一眼,嘴角闪过一丝无奈的笑容。实话说,他并不认同张子怡这种“诱供”的方式,堂堂区委书记和华夏电视台的记者,要用这种方式来获取“情报”未免太那个了。只是张子怡已经在进行之中,秦书记也不好打断她。
“叶工,你可要搞清楚,这是非常严重的指控。没有证据,不能乱说的。”
张子怡故作严肃地说道。
“我当然有证据。证据都在这呢!”
叶秋怒声说道,猛地将手里拿的公事包,搁在了桌子上!
这个黄色小包内装的是什么?
江大平的违法记录?按理说是不大可能的,江大平怎会把受贿之类的事告诉情人李素素?!
那多半就是李素素写的偷情日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