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寇环匆匆赶到山亭里时,看到的便是昔日那个最重视颜面的上司正翘着个腿,双眼迷茫的望向山下,也不知他到底在注视些什么,神思恍惚的简直不像是他。
“你怎么才来?”
寇环呆愣愣的看着他,花怜玦却是霎时回过了神。他眉宇间透露出几分恼怒,但就连这情绪也带着几分死气沉沉。他现在浑身包裹着的与世隔离让寇环不由联想到了很久以前,面前这个美丽绝艳的男人穿着华丽诡异的欧洲中世纪的女式晚礼服被救出来时候的样子。
也是如此,也是如同现在这样失去生机的如同人偶般的神情,冰冷而茫然。同时,还有对自己本身一种几乎无法掩饰住的憎恶。
“路上遇到了点小事。”
寇环并不觉得自己举手之劳的帮了个人有什么可说之处,他一言带过,神色不变。
“你怎么会在这种天气一个人跑这里来的?以你的能力竟然还让自己受伤了,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又变成这样样子了,你遇到了什么?……”
寇环其实有数不尽的问题想要知道,可最终他却还是沉默了下来,什么也没有说。他没有资格去管这个男人的事,如果花怜玦真的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那也是他自己必须承受的,别人没有插嘴的余地。
——他其实早就该明白这一点了。
寇环轻轻叹了口气,面对着花怜玦饱含诧异的目光,他毫无所觉的屈膝蹲了下来。
“上来吧,你的腿不是受伤了么?”
看着面前的男人,花怜玦复杂的停顿了一下,他最终还是乖顺的圈住了男人的脖颈。感受着对方后背传递来的温度,花怜玦这才恍然自己身上到底有多冰冷。他像是陡然才恢复了知觉,掌心的寒冷让指尖都发红了。
“你来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一个长着很好看的男人,穿着淡黄色针织衫,浑身发冷,精神状况很不好。就是因为先把他带到了附近的诊所,我才来晚了。”
多年的搭档让寇环早已习惯于回答花怜玦的发问。虽然不解,他仍然是几乎第一时间,便把事情笼统的讲了个概。
没成想,他毫不在意的回答却让花怜玦陡然一僵。
他几乎是用尖利的有些刺耳的声音说道,“带我去那间诊所,快,我要见那个男人,绝不能让他逃走!”
花怜玦激烈的过了头的反应显然引起了不错的反响,对于他的个性了如指掌的寇环立刻明白那个被自己救了的男人必然和花怜玦在这种天气来这个地方脱不了关系。那个男人就是所谓的线索。
他立刻加快了脚步。
虽然清楚按照盐水所需要的时间,那个男人现在有没有清醒都不一定。但如果是连花怜玦都心生忌惮的人的话,那么不小心谨慎一点就不行了。
看着前方那所朴实的引不起人半点注意的诊所,寇环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推开门闯了进去。依然是当时所见的摆设,可那个本来应该安安分分的侧倚着高脚椅昏睡着挂盐水的男人却完全失去了踪迹。高脚椅上一片冰凉,这表示那个男人已经走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
看着果然如那位离开的俊美青年预料般的,带着同伴回来的寇环,护士小姐站在小隔间里来回打转,那人暴怒的脸色让她一时有些发憷,不大敢上前去。但再一想到,那个姿容出众的病人离去时温柔诚恳的请求,她不由深呼吸喘了几口气,尽量镇定的走到寇环两人身边。
“那位先生走之前让我告诉您,”她没有看向寇环,而是看向了那个脸色苍白,脚踝红肿却依然掩饰不住那美艳的女人,“如果您要报复的话,他永远等着您。”
花怜玦神色莫名的抬眼看着眼前容貌清纯稚嫩的小护士。
报复?
叶尽欢为什么说我会想报复他?警察抓杀人犯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怎么能算作报复?
可陡然响起的电话却让他的这份不解消失的一干二净。
花怜玦几乎是气的手都颤抖起来了,特殊监狱的具体位置,监狱内所有犯人的基本信息,隶属于哪个犯罪组织竟然全部在一夕之间被公开在了网络上!这样的事情竟然还是查案组的情报部来通知他的,在此之前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完了,这下全完了。
花怜玦绝望的低下了头,发丝遮盖住了他漆黑一片的眼眸。政府绝对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放过他,就算是现在转移犯人肯定也来不及了,全球各地现在都盯着这里,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现在还在互相制衡,如果他自己先做出什么大动作的话,不就是坐实了网上公布的情报吗?
各个组织的掌控者一定会想办法夺回自己的家族伙伴,就算没办法做到,也一定会选择杀死他们。一时的失误,竟然让自己落入这种境地,花怜玦简直觉得自己是再无翻身之日了。
早知如此,便不该想着什么在查案组之前抓住千花杀人魔!
千花,千花,千花……
呢喃着这个称号,花怜玦恍然抓住了什么。
一切,都是那个男人的错。他从一开始就已经判断了自己的一切,将自己作为可利用品一层层递进引诱,直到自己发现他是千花杀人魔,想要反其道行之,这一切其实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下。而愚蠢的自己,却真的付出了真心,爱上了那个诡诈的疯子。甚至于,寇环救了他这一件事,也一定是他一早算计好的吧。
那么,那句随时等着他复仇是在嘲笑他像只羊羔一样羸弱无力吗!
那个男人,叶尽欢从来就没有将他放到对等的位置过,他一直都站在高高的神坛上俯视着自己,神色平静冷漠的看着自己演着这一出闹剧,然后再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去。
不能放弃,绝不能在这种地方放弃,在让那个男人后悔之前,在将他拉下神坛之前,我绝对不能在这时候死去!
花怜玦用一种近乎自我裁决的口吻对着电话的另一端说道,“我要回到查案组。”
他的声音冷静到近乎毫无感□□彩。“我以我的性命保证,我一定会将那个泄露消息出去的人绳之以法。在那之后,我会服罪了结自己。”
两方的手机是相通的,花怜玦听到的一切自然也全数传达到了寇环的接输系统里。他此刻正复杂的看向面前这个美的冷冽而杀气毕露的男人。到现在为止,他自然已经能够猜到自己所救的到底是谁了。
而视查案组为心头第一大恨的花怜玦竟然愿意为了抓到那个杀人犯回到查案组,可想而之,他是有多么的渴望亲手抓回那个自己深恨的罪犯了。可从反面来讲,这样近乎疯狂病态的执着,何尝不代表了花怜玦内心那极端的能将双方都焚毁殆尽的爱意?
“政府那边我会去安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查案组组长叶璟式沉稳冷淡的声音清晰的传递到了两人的耳畔。
叶璟式会这么轻易的松嘴着实出乎花怜玦的预料,但这却也是这件好事,他最终选择了忽视内心那点微妙的不安。
“特殊监狱的恶鬼监狱长花怜玦是个女人,她已经死了。从今天起,还活着的只是查案组情报部的成员花怜玦,他是个男人。我希望你记住这一点。”
叶璟式的冰冷的话语让花怜玦几乎是第一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图。
如果他要活着,如果他还想亲手抓住那个自己恨到发狂的男人,他便只有抛弃掉女性体的自己这一条路可走。
“我知道了。”
花怜玦语调几乎颤抖。
直到叶璟式挂断电话良久,花怜玦这次恢复了精神似的,对着寇环冷声说道,“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个城镇,回到帝都查案组基地去。”
“那监狱的事……”
“已经不是我们能管的事情了,将这里交给政府处理。”
他泰然自若,举手之间自有气度的举止让寇环有一种时光倒错的错觉,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两人初遇的那一刻,也是如此,是了,那个时候这个刚刚军校毕业的花怜玦也是这样一副态度,仿佛无所畏惧,任何事情都难不倒他似的。犹如神一般的完美,让人敬畏。
也因此,寇环一如多年前似的听从于他,安排好了所有的事宜。
无论是学业还是办公能力,所有的一切都被眼前这个男人压制,他早已习惯于臣服。或许,花怜玦堕落的那段时间里,除了愧疚以外,他其实是愉悦着的吧。一直高高在上,永远瞧不起自己的男人最终竟然变成了那副恶心的样子,极大的满足了他内心丑陋的虚荣。
果然,在寇环两人到达帝都查案组根据地的没几日,政府派出人员镇压动荡的犯罪组织。可在群起围攻之下,政府最终还是选择弃兵保帅,将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们还给了那些组织。可事实上,被洗了那么长时间的脑,那群罪犯还能得到首领的信任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交不交出去,其实不过是个颜面问题罢了。
“那个男人是非常狡猾的,如果是普通的方法,你最终也不过是会成为他的艺术品。像你这样的家伙,他既然没有杀你,多半是觉得你已经是被别人雕琢过的成品,并不适合承受二次美化。这也算是艺术家们特有的骄傲吧。”
行为分析专家岑肃指着侧写台上的拟真模型做着讲解。
虽然他说这话时是对着围拢在一张椭圆台的所有成员,但实际上他话里话外指向的都只有花怜玦一人而已。
“他也许对你有着特殊的兴趣,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多半可以利用。”
“那个男人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他只是在玩弄着我而已。”花怜玦毫不犹豫的给他的猜测定下了否定的回答。
“像我这样别的罪犯的成品,对于他这样一心塑造出最完美艺术品的疯狂雕刻师而言,恐怕也是可以比较的作品。在他眼里,我从来都不是作为一个人存在的,我只是一个‘物体’。”
“你现在的情绪很激动,花怜玦,我希望你能够冷静下来。”
岑肃皱了皱眉头。
他一向是个理智的人,不如说,查案组的大部分人都是习惯于精心研究然后才会去追捕的家伙,他们追求的是绝对完美。而此时花怜玦这种临近崩溃的飞蛾扑火的疯狂,虽然也许能够为他们带来效率,但却是他们最不耻的。
“真失礼,在这把火熄灭之前,我大概会一直维持这个状态。”
花怜玦冷笑了一声。虽然为了暂时活下去,他选择了回到查案组,但这并不代表他已经放下了过去。他依然厌恶这里的所有人。
“如果不是组长你早就被秘密处理了!”同属情报部的唐秀秀一时气不过直接发泄了出来,“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算什么?就算我什么都不是,我也依然可以凭借头脑被暂且放过,如果今天站在那的是你,你以为你有资格和叶璟式谈这种条件?一看就是平日里不照镜子的,”花怜玦顿了顿,恶劣一笑,“连自己是个什么货色都不知道。”
“你!”
唐秀秀气的眼眶泛红。
“我怎么了?”花怜玦挑眉。
“都给我闭嘴。”
叶璟式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他低声说道,“花怜玦,我暂且放过你是因为你的才能,但是你也不要忘记了,就算没有你,查案组照样能将千花杀人魔逮捕归案。”
他直白的话语并没有打击到花怜玦一丝一毫。
穿着特殊制服,留着一只小辫子的美青年微微一笑,是那种让人打从心底发软的笑意,“你错了,只有我能够抓到他,他是我的猎物。”
“除我以外,再无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