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1 / 1)

太子殿下对陈珪的这一趟差事非常满意。他没想到陈珪竟然能真的保下江南官场大半势力——原本他都已经做好了壮士断腕的准备,还以为这次至少得失了大半羽翼的。却没想到陈珪口内说的严重,真正到了办差的时候,却回旋的如此漂亮。

陈珪耳内听着太子殿下接连不断的称赞之语,笑言道:“其实微臣之所以能够做到如此地步,倒并不是微臣有本事有能力,原因不过是四个字——”

“哦?”太子殿下闻言,饶有兴味的问道:“愿闻其详。”

陈珪便笑道:“不过是顺应圣心罢了。”

“顺应圣心,”太子殿下顺着陈珪的话念叨几遍,若有所思的笑道:“此言何解?”

陈珪见问,口内笑言道:“太子殿下已是心如明镜,又何必考校微臣。”

陈珪顿了顿,继续说道:“圣人少年登基,英名一世,如今天命之年,自然是更加的爱惜羽毛。这两江官场之事,说穿了也不过是吏治不清,官官相护,贪墨勾结,此事既关系到民生国本,却也关系到陛下的清名……”

“……因两江官场多为太子门下,所以圣人之前考虑到的则是殿下羽翼渐丰,而这些羽翼相互勾连,欺上瞒下,让圣人感觉到了危机,所以圣人才会震怒非常。如今太子殿下表明了壮士断腕之心,虽然大失羽翼,却也是安了陛下的圣心。陛下的圣心既安,自然就会考虑到自己的一世清名……”

陈珪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的叹息一声,目光灼灼的看着太子殿下说道:“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句话……圣人已经老了……”

最后一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声音轻的已经细不可闻。然而听在太子殿下的耳中,却如晨钟暮鼓一般,登时撞击在心上。

太子殿下虎目威严的凝视着陈珪半晌,方才云淡风轻的笑道:“从前只以为陈卿有实干之才。并不曾想到陈卿也有谋士之略。真叫人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陈珪闻言,向太子殿下深鞠一躬,口内则道:“微臣原鞠躬尽瘁,为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劳。”

太子殿下看了陈珪一会儿,方才笑言起身,亲自上前扶起陈珪,君臣二人又谈笑了几句。太子殿下因向陈珪询问他对六皇子的评价。

陈珪闻言,不由得满面肃然,正色说道:“六皇子殿下铁面无私,忠肝赤胆,谋国不谋身,实乃国之干才。”

“哦?”太子殿下不觉动容道:“陈卿对六弟评价如此之高?”

陈珪便说道:“殿下不知,此番下江南赈灾查案,若不是六皇子殿下甘愿办黑脸与臣相互配合,请恕臣言语冒撞——只怕有殿下之亲笔书信当面,那些个老油子似的贪官污吏们必也然不会如此轻易的听从我等所言。这件事情也不会这么容易的办妥当了。因此……微臣不得不佩服六皇子殿下。”

身为天潢贵胄,居然能如此刚直不阿,秉持公正,不畏权贵,不畏人脉,不畏人情……陈珪自己做不到这些,但并不妨碍陈珪佩服这样的人。

太子殿下也不妨陈珪竟然如此赞誉六皇子,不免好奇的笑了笑,因说道:“看来江南一行,陈卿对六弟颇有改观呐!”

太子殿下可没忘记这两人离开长安之前,势同水火之势。

陈珪闻听太子的打趣之言,也不觉失笑道:“当日微臣举止冒撞,虽是为局势计、为殿下计,不得不行此举,终久是陷六皇子于万难之中。其后被六皇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是微臣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太子殿下听了陈珪这一番话,笑着用手点了点陈珪。且不再多问六皇子之事,转而询问两家官场幸存官员之品性学问。

陈珪见问,少不得沉吟半日,方才正色说道:“以微臣之见,此次查办贪墨一案,纵然有人侥幸漏网。然其人品操守,能力才干皆不堪重用。微臣已将这些官员之姓名背景皆抄录在册……”

陈珪说着,便从靴筒内的靴掖中掏出一个小册子来,恭恭敬敬地递与太子殿下,因说道:“这里面是微臣在江南年余,所接触的官员。其中以朱笔记录之人,皆是贪墨一案中侥幸漏网之人。墨笔记载之人,则是不肯与其他官员同流合污,或者但有和光同尘之举,但仍旧称得上兢兢业业,其治下百姓也对其风评较好的官员……”

太子殿下实在没有想到陈珪竟然还能细心的想到这些。不觉动容。伸手接过陈珪手内的名册,细细翻阅开来。

旋即发觉陈珪束手在旁,便笑着将那名册暂且撂在一旁,又温言笑问陈珪关于江南赈灾的某些细节部分,以及甄应嘉等江南旧臣关于此番查案的态度。眼见时辰不早,且命人备了一席客馔与陈珪接风。

陈珪见状,少不得感恩戴德的谢过。

彼时正在东宫与太子殿下推杯换盏的陈珪且不知道,与十二皇子相携而去的六皇子殿下普一入淑妃娘娘的长春宫,还没来得及与母妃、发妻、幼子共叙离别之情。已在勤政殿处理完政务的永嘉帝也摆驾到此。并且在家宴之上,还向六皇子询问了他关于陈珪的评价。

六皇子闻听圣人垂问,也少不得恭谨应道:“回禀陛下,儿臣以为陈子璋其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务实求是,有机辩之才,亦有忠君报国之心。然其举止言行过于强求和光同尘。昔年父皇评价三朝宰府辕应星大人,说其才干优长,秉性忠烈,且有兴利除弊之能。而今儿臣观陈大人,却以为其有兴利之能,却无除弊之胆。”

永嘉帝闻听六皇子对陈珪的评价,不觉越发有兴趣的问道:“哦?你说陈子璋只有兴利之能,而无除弊之胆……为什么会这么说?”

六皇子闻言,因说道:“大概是因为陈子璋这个人……过于注重与人交好,不敢得罪人罢。”

“……过于注重与人交好,那就是说这个人的人缘儿好……”永嘉帝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突地笑道:“算了,不提这些。你此去江南一行,也着实受苦了。快些吃一杯酒水吃两口热菜,消消乏罢。”

六皇子见状,只得躬身道谢。

如今只说陈珪在东宫赴过洗尘宴,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出宫回府。彼时陈家上下早已张罗好晚饭宵夜,只可惜陈氏、宝哥儿并三个姐儿等不了这许久,早已回府休息。

陈珪见状,也只得在冯氏的服侍下用过夜宵,是夜早早便安置了。一夜无话。

至次日一早,夫妻两个梳洗已毕且去上房给老太爷老太太请安。陈珪因见了也在上房同祖父祖母说话儿的桡哥儿和婉姐儿,不觉想到了桡哥儿的学业。因说道:“你今年也十七岁了。今年秋闱下场,可有把握考个举人回来?”

陈桡闻言,忙躬身应道:“儿子尽力而为。”

陈珪便笑道:“你可当真要尽力而为才是。当年我跟你子川叔父吹牛,只说等你考中了举人老爷,就到他家下聘将他们家的大姑娘娶回家来的。你可要挣点气,莫要让你媳妇等成个老姑娘才是。”

陈桡闻言,不觉羞得满面通红,仍旧拱手作揖的道:“儿子定当竭尽全力。”

“竭尽全力干什么?娶媳妇儿还是考举人?”陈珪笑眯眯的打趣道。

一句话趣得陈桡耳根子都通红一片。陈家众人更是哄笑出声。陈老太爷指着陈珪笑骂了一句,只说他不正经。冯氏也笑言道:“桡哥儿今年才十七岁,倒还不急。倒是尤家的大姑娘,九月份就要成婚了。咱们身为外家,也该准备起来了。”

陈珪闻言,不以为然的笑道:“这些都是你们女人家该准备的事情。究竟与我们爷儿们无关。到时候我们只要戏酒热闹也就够了。”

这厢陈珪乐得站干岸儿。那厢陈氏身为嫡母,却是忙了个脚打后脑勺。因大姑娘的婚期定在九月初六这日,尤家上上下下日日打点忙乱,却是连中秋佳节都不曾好生过的。

将将到了九月初四,乃是新妇晒妆之日。尤家的亲朋好友,世交同僚皆早早登门,尤老太太、陈氏并二姐儿、三姐儿招待着各家女眷姑娘们入厅上坐。

大姑娘的嫁妆便摆在尤老太太的上房院子里。皆是上等好木头打就的嫁妆箱笼,外头涂着一层喜气洋洋的红漆。那箱笼或是紧密扣合,上头系着大红绸缎,或是大敞四开,里头摆着金玉器皿、嫁妆首饰、绫罗绸缎,古玩摆件,在盛秋烈日的反射下,金碧闪烁,彩绣辉煌,十分耀眼夺目。

各家女眷们见了,皆交口称赞,只说大姑娘的嫁妆丰厚。更有人当着陈氏的面儿拉着大姑娘的手儿笑赞道:“大姑娘是好福气好命格儿,所以才能遇着如此心善慈悲替你周全考虑的嫡母,如今还能嫁到宁国公府当国公夫人。真真是羡煞我们了。”

大姑娘见了,只好低垂臻首,但笑不语。

一句话未落,又有人附和道:“……怪不得人家都说陈家的女儿教养好。如今看来果然不错。你们瞧瞧,这尤家太太调、教了大姑娘才几日,便将大姑娘调、教的这通身的气派……”

这人只顾着讨好陈氏,却不曾想尤老太太听了这一番话,心下大不自在。刚要开口笑着岔过话去,只见二门上回事的人匆匆上前,向着陈氏耳语了几句。

陈氏面上笑容不变,仍旧打发了那人下去。瞅着众人不留神的空隙,走到尤老太太跟前儿说道:“老太太,门上小子传报说吴家来人了……说是要给大姑娘添妆。”

尤老太太闻听此言,登时撂了脸色。

所谓吴家,便是尤子玉先头儿那位太太的娘家,大姑娘的正经外家。据说吴氏死后,曾经为了吴氏的嫁妆同尤家好一阵的闹,结果没闹着好儿,两家差点撕的老死不相往来的。

尤老太太因着这一桩旧事,很看不上这个吴家。所以大姑娘纳聘请期之事,压根儿就不曾同吴家透过口风儿,今儿晒妆也并不曾送请帖的。

岂料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尤家不送请帖,人家也不请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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