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公府很大,大到四组客房的面积几乎等同于洛阳城中最大的客栈,在走廊连成一串的灯笼仿佛四条看不见尽头的烛龙,但这些仅仅是容纳客人的厢房而已。
有时候欧阳超会很奇怪,奇怪府邸建那么大,平时空房又那么多,况且雇那么多下人,王朝又不存在任何奴籍,一年下来的花销这些世家真得吃得消么?
黄字厢房有四个庭院,左右通门,视线被各种建筑所挡,根本看不清府邸深处的景象。
但欧阳超隐隐约约感觉那里的灯光是亮着的,因为运气修行的他总能听到远处的石砖上传来连绵不断的脚步声,交错纵横,仿佛通向四面八方的使者。
他在cd府打杂的时候就曾听说过关于王朝开国几大世家的事情,大多是从茶坊或者酒楼里的说书老人那儿传来的,其中尤其以当年位列三公之首的大司马刘骁之后的洛阳汉公一族最为传神,说那汉公的府邸是整个豫州最大也是最神秘的,里面住着许多王朝所依仗的奇人异士,镇压着整个中原的气象灵脉。
不过这次他独自一人入府,却并未感觉到这儿有传言中的那么神奇,作为早就熟练感悟周身灵气转换的剑道修士,他并不觉得那些笑迎迎出来接客的管事和下人有什么特别,他们身上不存在任何修行的迹象,甚至连任何怪异之处都没有,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做着普普通通的事
第一百零八次的吐纳运气终于从周身到玉府流过一个周天,欧阳超感觉身上暖洋洋的,青色的衣衫忽冷忽热,襟摆被风卷做一团,他一直停放在腿上那把古朴黑剑的手微微抬起,一下子莫在了冰凉的地面。
“真的有点凉啊”
习惯了蜀州温润气候的欧阳超一时有些不适应,他一直禁闭冥想的眸子终于睁开,映入眼帘的还是那颗老歪脖子树,脑海中约莫是有过那么半分的模糊,就好像从散着浓雾热气的水中出浴的那一刹那彷徨。
他马上感觉眼前的物事变得无比的清晰,一种无力的虚弱感提示着他已经在这儿坐了小两个时辰,他微凝了眉头,夜空上皎洁的月印证着如今已经是半夜三更了,整个客房的走廊是真的没人,风吹卷着落下的新叶,一连徘全无灯光的窗户看不见尽头。
“这一次比上回慢了一炷香”
姓欧阳的青衣少年拾起身旁一座三连沙漏,精巧的机关术标注着他运满一百零八次气机周天的时间。
“冥想时的意境也要差些,身上的穴窍十二次流传后才开全,这里的灵气比不上师门那儿的,但”
少年的眸子又低垂了下来,没有目的得看着被风卷起的沙石,他没有继续自言自语下去,可能是有些无聊,也可能是小时候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做,青衣少年微微拱身,拿着折断的木条在沙地里写着字。
他曾经从先生那里借阅过许多用神符文撰写的修行书籍,那种配合经络图写在每一页的神符文不需要真正理解意义,而是需要用念力和心境去真正感悟,直到书中每一个字和每一张图的标记都能分毫不差得牵动自己的心弦,引导体内玉府的真气走向正确的道路。
但他一直觉得这种纯感悟的方法很蠢,倘若修行这种看起来高高在上的东西只需要感悟就行了,那是不是一个刚出生的小孩从此以后每天都捧着本书感悟意境,照着前人留下的痕迹,等他长大之后就能是修行界的执牛耳者了?
他并不是一心想投机取巧,只是觉得一个真正的修士不应该一直拘泥于别人的修行道路,以他山之石攻玉听起来是不错,但那是自己已经有了玉器的模子,倘若一个胸中全无半点私货的人以阅遍天下书,搜罗天下秘籍为修行目标,那么他一辈子也只能是一个平庸的小偷。
细软的枝条在沙地上随意游走,留下浅浅的痕迹,欧阳超的神情却很严肃,他正在试着模拟出刚刚转瞬即逝的念头,一种如何绕开关卡,从另一侧攻玉的方法。
但很快就失败了,脑海中的念头已经消逝着没有半点痕迹,连个影子都不剩,就好像做了一场无比深刻的大梦,萦绕心畔,但却并记不清了。
他没有一点气馁的神色,终于起了身,体内游走的暖流正消除着他大腿的发麻,他是一个人率先来到汉公府的,三天前自己的同门要先去拜访他们昔日的故人,他并不认识那个故人,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到繁琐的应酬和交际上,索性一个人拿着请帖先去汉公府占位置,毕竟这次寿宴来的人很多,等他们到可能就没地方住了。
因为他是一个人,所以也不必理会每天每个时辰都会发生的各种应酬。
汉公府就像个巨大的名利场,里面会有各个层面上的人互相产生交集,支撑起帝国繁华的也是这些整天寒暄的人,奔走在整个帝国的版图,他们许多都是真正的天才,来自各种显贵的家族和领域。
但很庆幸,欧阳超不是,他在青城修行的门派中都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后辈,出了自己的一方天地没人会认识他,成天只会自娱自乐得在后山嘀嘀咕咕自言自语,拼命寻求一条不会有人懂得的道路,觉得只有那样自己才会好像站在世界的中心。
就像他之前还有些奇怪府内管事对自己的态度,按理说自己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少年,独自一人手持请帖来到汉公府,那个管事竟然没有流露出一丝怀疑的态度,安排住处时也没有一丝怠慢马虎。
因为不在乎,所以也无所谓了,反正他已经习惯了这样被人忽视的日子,只希望有一天他能真正看到剑道最远处的风景,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也好,只需要让自己这些年所努力的追求能有一点意义。
“七剑大会么?”
一个人在夜幕中行走的少年嘴里小声得嘀咕,他已经确定这么晚了真的没有人还在庭院里,不然一定会被这个从来都是夜猫子的少年吓一跳,他感觉体内的真气浮动得有些厉害。
毕竟自己还是会紧张的啊,马上就要遇到王朝修行界年轻一代最杰出的一系列弟子了,其实他的心很大,也很有追求,不过毕竟自己的资历太卑微了,卑微到这次他能代表师门本身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借着月光和走廊上的灯笼,欧阳超顺着小路悄悄回到了还是一个人住的房间,里面的物事还没整理,包袱和行李孤零零得被丢在墙角,灯芯里的火焰早就熄灭,连一丁点的火苗都没有留下。
合上屋门的那一瞬间,他的目光朝邻居的窗户瞥了一眼,那里好像住着是昆仑剑派的弟子,但他没有注意具体有谁,约莫是五六七个人吧,连男女都不记得,他这些天太过专注于冥想了,加上心中卑微的自尊,他不想在大会前认识那些注定将成为天之骄子的剑派中人。
点起灯,桌案上只摆了一本很薄的册子,边缘被磨出了装订的丝线,欧阳超平静得走向睡觉的床榻,但又鬼使神差得转过了身子,目光停留在那本薄册,皱了皱眉头,轻轻将它捡起,打开,打算入睡前看一眼。
薄册的第一页写着七剑大会的简介,第二页是历史来源,第三页是流程规则和注意事项,接下来还有对每个修行剑派的介绍,历代出名人物,对帝国的贡献和伟大教育理念宗旨云云
最后一页写着历届七剑大会的魁首和亚首,开始三届的魁首都是昆仑派的,然后从第四届开始七大剑派各领风骚,很可惜自己身处的青城派从没得过魁首,最好的成绩也不过三次亚首。
最近的两届魁首都来自华山派,而且是同一个人,真正的剑道天才。
“卓凌云”
欧阳超发白的嘴唇微启,原本放松的手又抓紧了袖口,他感觉自己的血没有来由得沸腾,喉咙里好像要喷射出火,指尖僵硬且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