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凤族过了五千年吃喝玩乐、鸡飞狗跳的生活,终于有一天,在老头子午睡时,把他那攒了上万年的胡子,一不小心给点着了,趁着西南风,烧了个干净。多亏了几个哥哥拼命拦着,我才没有提前涅槃,但,也被老头子一脚踹出了家门,责令我寻一个靠谱的主人,让我往后漫长的生命变得有意义一点。
其实说白了,就是把我赶出家门,让我去祸害别人。
老爷子在气头上,我不敢惹他,乖乖溜了出凤族,听哥哥们说,神界天河上神与天地同寿,与太白金星、太上老君合称三元老,是神界的一姐,尚且没有收小弟,我大可以去投奔她。
打定了主意,我往神界飞去,听说天河上神栖居在天河附近,我便日日徘徊在天河上空,终于让我逮着了一个素色的身影站在天河中央。
我幻成人形站在河边,看着盘腿坐于水面的少女,对,是少女,看她的样子,容颜比我还稚嫩,我不禁感叹,做上神就是好啊,灵力充沛,时不时的还可以给自己去去皱纹,拉个皮什么的。
她彼时正在闭目养神,捏兰的手心溢出洁白柔和的光芒,忽然扬手,如同流星般的碎光落于天河,河面散开点点涟漪,一条黛绿色的藤曼钻了出来,在水面蜿蜒盘旋,渐渐覆了大片的空间,有花苞陆陆续续的探出,那是什么花啊,从来没有见过,雪白雪白,花瓣层层叠叠,薄如蝉翼,徐徐绽放,花心仿若剔透的水晶,散发着清冽的幽香。
不愧是上神啊,不仅可以接触至纯至净的天河水,还可以召唤出如此美丽的花朵,我当即决定,我上官潇潇的主人,就得这么拉风!
“凤族上官潇潇拜见天河上神!”我恭恭敬敬的行大礼。
耳边忽闻风声,我抬眸一看,她已飞到我的跟前,咫尺之间,她带起的仙气,纯正浓厚,可见其灵力有多么深不可测。
她容颜清丽无双,双眸仿若不经世事的少女一般纯净,我不禁在心里感叹自己,老了,老了。如今这年头,神仙也喜欢装嫩了。
“你是凤凰啊?好漂亮啊,你的头发像雪一样白,真好看!”她如同见到了宝物,围着我一遍遍的赞美,我听得心里美滋滋的,差点忘了正事,轻咳了几声,恭敬道:“小神欲认上神您为主,望上神不要嫌弃。”
她一愣,站起身,摇头,“我不是神,我只是仙。”
“您就别开玩笑了,您灵力深厚,又怎么会屈居为一个小小的仙呢?”我心疑她不愿收我而故意搪塞,忙起身拦住欲走的她,“我知道上神您收神兽的要求高,这样吧,我给您表演我的十八般绝活,怎么样?”不等她拒绝,我气沉丹田,大喝一声,“胸口碎大石!”
就这样,从胸口碎大石,到口吐大火,我演一个,她喝彩一个,原本清冷的天河畔,热闹无比,好一阵子后,终于结束了,旁边还有两个傻货模样的神将在鼓掌,一个眼睛外凸,一个耳朵招风。
“好厉害!潇潇我好喜欢你!”她蹦着跳着,一脸崇拜的看着我,我谦虚的摆了摆手,“这都不算什么,上神您要是收了我,以后我天天给您表演缩骨大法!”
“真的吗?”她一脸惊喜,“你以后会一直在天河陪着我吗?”
我仰天哈哈笑,“小意思!只要您让我认你为主,您以后想上哪儿都不用筋斗云了,我一展翅膀就是十万八千里……”
之后的一切都顺风顺水,我和她以血为契,我上官潇潇永生永世都是她的神兽,为她所用,绝不背叛。
就在我们都开心的时候,嘉临帝君来了,那一身红衣,风骚无比,但见上神展颜而笑,飞身扑到帝君怀中,甜甜的唤:嘉临哥哥。
那一瞬,我仿若被雷公劈到,小心而颤颤巍巍的问道:“上、上神,这、这辈分不对吧?”听说天河上神可是要比嘉临帝君年长数万年啊!
嘉临帝君环着她的腰身,低头柔声问她:“漓儿,她是谁?”
上神忙介绍道:“她叫上官潇潇,是我刚收的神兽。”复又望向蒙圈的我,道:“潇潇,嘉临帝君你一定认识吧,他是我的未婚夫。”
在我蒙圈了许久之后,我才意识到,我是不是认错主人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上古神兽自甘认千年花仙为主这一丑闻,已经被那两个长相猥琐的神将,传遍了神界,我上官潇潇就成为了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认仙为主的神。
我没回家,一直躲在天河畔,并不是因为我遵守契约,而是听哥哥们说,老头子正在练第十重神功,随时准备结果了我这个家门不幸。
这便是,我与净漓的孽缘。
自从知道她不过是一个刚刚诞生了一千年的花仙之后,我对她的敬仰,如同滚滚东水,一去不复返。
我一日日的叹息,守着这个情商智商基本为负的主子,听她无聊时的喋喋不休,看着嘉临帝君如同哄小孩一样的宠她,日子也就慢慢过去了几百年,我和她一起掰着指头,算着日子,等待着嘉临帝君娶她的那一天。
天河上神嘱咐我,一定要看好她,别让她再闯什么祸,毁了她一世的幸福。
我不知道上神那个时候,是不是就有预感,她命中尚有一道情劫。当时的我,浑不在意,她日夜都守在寂静清冷的天河畔,所闯的最大祸也不过是草菅几条鱼命而已,若说毁了一世幸福,未免也太夸张了。
可是,天命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
从她说,听到了来自凡间的笛声开始的吗?
老头子近千年未见他的宝贝女儿,抑或是胡子又长了出来,他修书一纸,命我速归,说是想看我表演缩骨大法了。我不敢耽搁,与净漓休假一段时日,匆匆回了凤族。
也就是我离开的这百年光阴,她这个白痴,就被魔尊长子帝嬴,骗了去。
我不知道这几百年内她度过了什么,等我回来的时候,净漓,已经不是净漓了,就像……
一汪纯净的天河水,染上了一滴墨。
从凡间回到天庭后,她的话少了许多,总是一个人藏在天河水里,没有人知道她在干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那双原本澄澈、足以敛尽世间所有光华的眼睛,装了一些……别的东西。
她真的是着了魔,才会傻到相信一个魔的话,净漓花开满水面,魔军大举入侵,天界……防不胜防,损失惨重。
她成了众矢之的,原本就因为能得嘉临帝君的青睐而备受天界女仙们的嫉妒,如今更是被骂的狗血淋头,但她始终一言不发,眼泪流尽了便沉默,眸中尽是让人心碎的悲伤。
我与天河上神曾去天牢中看过她,亲眼见到那寒光凛凛的鞭子,带着薄薄的尖刃打在她纤细的身上,谁敢相信,她曾是众神捧在心尖上宠爱的小仙女啊,天河上神的泪当即掉了下来,但却,不能为她说一句情。
她匍匐在地,额发被汗水打湿,身上血痕累累,看到我和上神,可能是想安抚的咧嘴笑一下,眼泪却率先落了下来。
“母上……”她虚弱的唤,眉目湿红,朝我们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却在触及牢门的那一瞬,被雷电击伤,我乃凤族,从不会流泪,可在那一刻,我的心口,明明抽痛无比。
她张了张嘴,却只是说了一句:“母上,潇潇,对不起……”
我以为,她会说,她后悔了。
所有人的求情,包括嘉临帝君的哀求,都没有阻止天帝的决裁,她跳下了坠仙台,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我朝远处的嘉临帝君望去,他俊美的脸上满是悲落,我想,他是真心喜欢净漓的,不然,是不会跟着跳下了坠仙台。
但是,帝嬴呢?他跳了下去,又是何意?毁了净漓的一世不够,还想再纠缠不清吗?
天帝最终还是松了口,净漓在凡界历劫千年,何时能与嘉临帝君合成姻缘,何时,便能回到天界,可若是执意不悔,便将收走她的心脏,魂飞,魄散。
我守在净漓身边,日防夜防,宁可她与帝嬴为敌,相恨相杀,也不愿她再对帝嬴有一丝丝情意,一切都按照我的计划进行,就等着净漓与嘉临帝君修成正果,可却被晏子淮这个蠢货全搅和了!
从凉国回来,帝嬴拦路杀截,我被晏子淮牵制住,眼看着净漓被帝嬴带走,我恨不得撕吃了眼前这个蠢货!我时常疑惑,我哪里得罪了这块顽石,每次见面他都杀气冲天的朝我扑来。
晏子淮乃是万年翡翠青玄石,以压制封印对手灵力为绝技,我一个不慎,就着了此道,被他困在一座破庙中,全身灵力被禁锢,与凡人无二。
“晏子淮!你和帝嬴这样做,会毁了净漓仙子!此世若不能与嘉临帝君在一起,她必将魂飞魄散!晏子淮!净漓若出了什么事,我必将让你后悔出现在这个世上!”我被丢在一堆脏乱的稻草中,恶狠狠的瞪着俯视我的晏子淮。
他永远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真真让人厌恶。他看了我许久,微微错开视线,淡淡道:“为了不让你坏了主人的事,你暂且在这里待几天。”他设下结界,而后转身离开。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长达一个月的禁锢,简直是我人生的耻辱,被他玩弄也就算了,区区人类也敢动我,若不是我没有了灵力,我必将把他们大卸八块!
晏子淮来的时候,我正被众人围着打,可能是一头白发太招摇了,让他们以为老娘是低贱的妖精。
我没看清晏子淮的动作,四周的凡人便已经倒下,他走过来,在我身旁蹲下,左脸火辣辣的疼,我冷冷的看他,猛地翻身掐住他的脖子按在身下,“晏子淮!老娘杀了你——”还未来得及用力,便牵动了肩上的伤痕,疼得我倒吸气。
他躺在地上,眼帘微垂,淡淡看着我,缓缓伸手把我揽到怀中,我刚要推开他起身,却感觉背身上的疼痛渐缓,我方知道他在给我疗伤。
也许是太疼了,我半推半就伏在他胸膛,低了眉眼,一动不动,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忽然道:“上官潇潇,还记得,你我初见吗?”
我怔住,又听他轻笑道:“你定忘了,那个时候,你也是这般,睡在我怀里。”
他会笑?他居然在笑?我诧异的抬头看他,却不妨对上他的目光,咫尺之间,我方看清,原来,他的眼睛,是黛绿色的,极深,那平日清淡的眸子,此刻,仿佛能勾魂似的,我居然对他的靠近,没有反抗。
什么声音,我都听不到,什么芳香,我也闻不到了,只觉得,唇上,被印了一记凉如清露的吻。
“晏子淮!你居然敢毁了老娘的初吻!我废了你!”
我一直觉得,遇到晏子淮,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霉运。
初见的情景,他说的倒轻巧,事实上,任谁一觉醒来发现被一个赤身裸.体的陌生男人抱着,都会吓得心肌梗塞吧。
那简直是我这万年来做的最可怕的一次噩梦,每天睡在身下的石榻,居然修成人形了!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恐怖了。更何况,他还偷听了我那么多的小心事,我本想一剑解决了他,让他静悄悄的来,静悄悄的去。可在对上他那双平静安顺的双眸后,忽然就起了一念之仁,放走了他,现在想想,时常懊悔啊……
等我回到净漓身边的时候,我发现,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她有了帝嬴的孩子,并且,还对帝嬴……有了情愫,为了和帝嬴成亲,她以天下为敌,与嘉临帝君一刀两断,甚至……为了救晏子淮,当着众人的面,一掌掴在了我的脸上。
“上官潇潇,你给我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那一刻,我悲愤交加,不知道自己忙了这么久,是为了什么!
为了一个男人,一个毁了她一世的男人,将我们千年的感情,轻易斩断。
我下定了决心,不再去见她,可在感知到她灵力衰竭的时候,又控制不住双脚,偷偷去皇城看她,我看着产后的她,虚弱,疲惫,却异常温柔,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魔尊梵阴,与帝嬴乃是亲兄弟,千年前,帝嬴跳下了坠仙台,投胎为凡人,本属于他的魔尊之位,便传给了他的弟弟梵阴。梵阴与帝嬴,生得一模一样,包括气质,都是冷傲不群,这就是为何,千年前,净漓会把梵阴误认成帝嬴而酿成大祸的原因。
可那晚,他们的对话,不超过三句,净漓便认出了他不是帝嬴,所有的误会被澄清,可她,却死了,也就是在她死去后,我方看到,帝嬴对她的深情。心里忽有一丝悔意,也许,他们在一起,也不是一件坏事。
世事无常,人总是在最后,事情无法挽回的时候,方明白一切,杀死了梵阴,力量衰竭的我,不得不面对涅槃,父兄不在身边,这一涅槃,我简直就是往烤乳鸡的道路上走。
我万万没想到,一向与我为敌的顽石,会舍命保我。
晏子淮这人,永远喜欢在人落魄的时候,插上一脚,施以同情,好像多么伟大似的,可是,涅槃岂是那么好玩的,纵使他为万年顽石,涅槃重生之火,也会把他烧的魂飞魄散,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惊慌,那么害怕他死,大约,是不想欠任何人情吧。
烈焰中,他的那双黛绿色的眸子,依旧平静温和,他抱着我,灵力源源不断的输入我的体内,我听到他轻声在我耳畔道:“我听闻,即使不用同房,在凤凰涅槃之时,将异性所有精血灵气汇入凤凰体内,待她安然度劫后,便会怀上对方的孩子,上官,将来,孩子就叫微卿吧,晏微卿……”
他柔声说:“还记得上次我亲你吗,其实那早已不是你的初吻……早在千年前,你睡在我怀中尚未醒来时,我就已经夺走了你的初吻……”
这个混蛋,我不受控制的流下泪,终究是死了也没告诉我,他究竟,是恨我,还是……爱我,那一地亮晶晶的翡翠粒子,我跪在地上,一边捡,一边落泪,心口痛到无以复加。
就好像,一直习以为常的东西,突然不见了,并且,以后,以后的以后,在这漫长的岁月里,都不会再出现了。
再也无人用那平静的眸子直直的凝视我,再也无人穿着那身黛绿色衣袍在我眼前晃荡,再也无人,能让我如此心痛致死。晏子淮,你真是一个混蛋!招惹了我,为何不负责到底?
你让我,如何,如何习惯,未来,没有你的日子。
【心痛!其实是很喜欢子淮与潇潇这对儿冤家的……却不得不设置一个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