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黑衣男子那边,他拿着佛珠,飞进了一家客栈,直接跃进了三楼最豪华的一间房阁。已是丑时,房内烛火通明,隔着一张南苏城特制的水纱屏风,隐约可见暖阁内,卧榻之上,躺坐着一男子,穿着白色的中衣,如墨的长发挥洒在胸前,看不清面孔,只听见他磁性温和的声音响起。
“予浓,你回来了。”
黑衣男子隔着屏风,朝榻上的男子施礼,“公子为何不休息。”
“我在等你,你终究还是去了,既是宝物,哪有那么容易得到的,你可受伤了?”
予浓双手捧着翠绿木匣子,举过头顶,恭敬道:“公子,属下拿到了星月菩提子佛珠。”
里面的人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只是缓缓一声轻叹,这一叹幽幽如昙花绽开,又如万年冰雪消融,“五十年,未有一人通关,你是如何取得佛珠的?”
予浓沉默良久,道:“公子可还记得那晚在教坊,在宝华姑娘房间里大闹的兄弟俩吗?通关的不是卑职,而是那个胆识过人的小孩,他把佛珠让给了卑职。”
“哦?”公子来了兴致,“果真有缘,那日我便看出那个孩子不简单,她果真拿到了佛珠,她认出你了吗?”
予浓摇头,“卑职戴着面具,她并没有认出来。”
公子接过佛珠,修长白皙的玉指摩挲着,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佛珠如此珍贵,她为何随意便送给你一个陌生人?你是否动粗了?”予浓低下了头。
公子了然一笑,把佛珠装进盒子里,“送回去,予浓。”语气虽然温和,但是不容商量。
予浓握紧了盒子,眉头深锁,“公子,您的药……只剩两颗了。”
公子闭上眼,“我知道,也许这就是命。”
这两日姜嫄谁也不见躲在青棠院里清闲,课也不上了,原本以为太傅要来训斥,然左等右等也没见太傅提此事,大概是为了压制宁都到处散播的谣言,一时也顾不上姜嫄胡闹。
三月初,桃花开,姜嫄命人把摇椅搬到院中的花树下,嗅着花香,和着春风,盖着薄毯,饮着清茶,人生怎一个悠闲了得。“岁华,挑个日子,种点荼蘼花在院子里。”姜嫄闭着眼睛,懒散道。
“是,三少爷,听闻狼山中有许多荼蘼花,不如……”岁华声音轻轻的,像是不敢惊动假寐的姜嫄。姜嫄没有说话,像是睡着了一般,良久,才道:“狼山是老将军隐居之处,数十年没有外人闯入,岁华你又是如何知道里面有荼蘼花呢?”
岁华身形一僵,道:“我……我以前流浪江湖,听别人说的。”
“是吗?”姜嫄淡淡然,不置可否,右手伸出,岁华忙捧茶递上。
院门口,瑾轩,姜珩,轻妆三人围在一团嫉妒的看着岁华,“那、那豆芽菜是谁?!凭什么他就可以和嫄儿说话?”姜珩气得不轻,这两天他和瑾轩日日来青棠院都被告知姜嫄不想见他们。
轻妆哀怨的看着院中看似和谐的两人,“这两天三少也没怎么搭理我,她肯定是因为那晚我们听了休良说的那些浑话而生气。”
瑾轩比他俩稍理智些,看着姜嫄一贯清淡的面容,低声道:“未必是浑话,显然嫄儿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她一直不肯唤家人亲谓,直呼我的名字,我原以为是她的脾性在作怪,如今才知道她是怕伤害到我们。”
“嫄儿……心中究竟藏了多少我们不知道的秘密呢?”瑾轩轻声叹了口气,想起那日姜嫄说的话,“像我这样的人……死了也就死了,本来就不应该活在世上,祸害别人。”她那平淡中带着无奈的语气,清丽温软的笑靥,原来是在悲哀命运。
有轻微的响声从墙头传来,姜嫄脸庞刚转,那黑衣男子便到了姜嫄的面前,是那日求佛珠的男人,仍是面具遮面,一双眼睛姜嫄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你来做什么?”姜嫄见了他就心情不好,当日不知自己是抽了什么风竟然把佛珠拱手想让。
予浓冷冷看了她一眼,显然心情也不好,随手将木匣子扔过去,姜嫄接住,打开,眉头一挑,语气中都忍不住透着愉悦,“怎么,你家主子嫌弃佛珠不上档次,不要了?”
“主人说,也许你更需要佛珠。”予浓语气十分的不甘愿。姜嫄一怔,还真没见过宝物上门不要的,真是个好人啊。姜嫄碍于对方的心情,忍下心头的欢喜,宝物失而复得姜嫄难得关切道:“你家主子得了什么病啊?有没有得治?”
予浓面具下的那双眼眸在姜嫄脸上停留一会儿,大约是念及姜嫄先前的恩惠,才缓缓道:“主人自出生便患有怪病,心跳无声无息,脉搏也沉如雪落幽谷,平缓的让人察觉不到,从不敢剧烈运动,三岁时有高人赐药,可暂缓性命,高人说我家主人命格太贵,凡人的躯体不堪承载他的魂魄,势必要受尽心痛魂裂之苦,直到受不住的那天……离世,若十八岁之前还未遇到延续他生命的贵人,那么他的生命将会在十八岁终结,如今……只剩两个月了。”
姜嫄听的怔住,有些不敢置信,“那···高人有没有说,世间凡人不堪承受他一声尊称,不堪承受他屈身一拜?”
予浓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姜嫄,“高人是这么说的,但我家主人身份高贵,不需尊称任何人,更不可能给别人屈身。”
姜嫄面色不辨,沉默良久,她不知自己是同情还是开心,原来,也有人和自己一样啊……原来,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彳亍独行……甚至那人比自己更惨,生命转瞬即逝。
予浓要走,姜嫄叫住了他,“这佛珠你还是拿去吧,应该可以护你家主人长命。”予浓摇头,“主人已经知道了它是你辛苦求来的,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
姜嫄犹豫了片刻,取下长命锁,递给予浓,“这条长命锁上附注了皇后娘娘的灵力,已经护佑了我十三年,如今我把它暂借给你家主人,希望它可以保你家主人平安度过十八岁。”
予浓惊讶的看着姜嫄,不知该是该接过还是婉拒,姜嫄把它放进他手中,微笑道:“你是个忠实的下属,应该不希望看到你的主人失去生命吧?”
予浓握紧了长命锁,深深的看着姜嫄,“我此生只跪过主人,但是,公子你侠肝义胆,心地仁厚,为我家主人两度伸出援手,在下……除了给公子深施一礼,却是不知该如何报答公子大恩。”说着便朝姜嫄跪下,叩了一首,姜嫄扶他起来,温和道:“你家主人有你这样的下属,实在难得。我之所以帮你家主人,只是因为同病相怜罢了,我也并没有你想的那样高尚。”
“同病相怜?”予浓一怔,姜嫄朝他摆摆手,示意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