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帐而眠难睡去,娇憨之态我独见。
“那王叔不是也叫九玄吗?”说罢,他还往跟前凑凑,继续无聊道:“王叔,别人是怎么唤你的?”
“雍王、殿下、大将军、主子。”雍王颇是认真地思考一番,“先帝唤我十七弟,你唤我王叔,也有人唤过我九玄。”她突然忆起越城那双杏眼悲凉,和那温柔一句,“换身女装再出城吧。”
九问一听便知那人定是萧明玉,沉下来的脸色一顿,才又笑道:“既然有人唤过九玄,我就不唤了。我便给王叔取个名字吧。”
转头瞥了一眼此刻装模作样的九问,她用力戳了一下火堆,哪料火星四溅,直扑面门。迅捷地拽着九问的胳膊,向后平仰几乎贴地,抬眼见火势稳定,又拽着他坐好。此时,九问亦反应过来,直起来时,还伸手扶了一把她的肩,大概是想帮她起身。
火光跳跃,映衬着她微眯的凤眼迷离,许是近日劳累,她的唇色略些苍白,上下唇抿了几下,突然开口道:“九问可曾见过打铁花?”
自坐直身子,便侧首凝望的九问,轻道:“不曾。”
“冬日大雪覆盖桐城,将融化的铁水砸在土坯墙上,铁花倒悬,流光溢彩,雾岚氤氲。比此时的火星四溅壮观绚烂的多。”
“如今是盛夏,秋初我必须回帝都。王叔说的美景这回恐怕见不到了。”九问略有遗憾。
“无妨。天下格局既定,越城之滨再无战场,百姓也会打铁花庆祝的。”雍王说罢一会儿,见无人应答,转头见九问瞧着自己的神情专注,眼含温柔,略有尴尬地转回头,疑惑地轻唤:“九问?”
“既然王叔有约,九问便晚几日回朝。国事再重也重不过王叔之邀呀。”九问似笑非笑地调笑一句,不知有么有记得先帝谆谆嘱托,万事重重不过大雍江山。
雍王眨了眨眼,无奈道:“夜深了,明日还要早起回营,且歇着吧。”
九问张嘴想笑话一句,又怕她着恼只得生生忍住,跟在她后头钻进帐内。和衣而卧后,辗转摆了几个姿势,都觉得地方太小,施展不开自己的八尺身躯。侧头发现雍王面色沉静,凤眸轻合,眼尾上挑。轻轻唤了几声,未有人应答,又伸手推了一下,纹丝不动。
她果真睡着了,这也太快了吧。
面向着她侧卧,一手撑头,一手轻轻解开她的发髻,拿过一缕在手中把玩。突然发现,她的头发披散开来时,很显然是个姿容艳丽的女子。
九问回想她平日里衣装打扮,还真无可挑剔。一般人碍于她身居高位久经沙场,更是不会往此处想,除了离经叛道、心术不正的萧明玉。
九问突然忆及那年,陈锦荣选送进来的那几个姑娘,还有那几本珍藏版的画册。心里顿感憋屈无比,连着唤了几声,她都睡意浓浓,一动不动。
懊恼地翻身背对着她躺好,不又一会儿转过身来,看着她的侧脸傻笑。抬起手想刮一下她的挺括的鼻梁,又觉得她从军多年,当是十分警觉,不忍吵醒。抬起的手,在空中描摹一下,又放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留恋一眼后,闭上那双柔情泛滥的桃花眼。
晨起,霞光万里,渲染大地。
几乎一夜未眠的九问,略打了个盹,便独自观赏了大漠日出,甚至艳阳高照。
素女和十一过来请二位主子用膳,看到精神连昨日都不如的九问,略有诧异,但不敢多问。
九问看在眼里,并不觉又何不妥或是有解释的必要,看向素女,问道:“王叔还未醒来,近日没有好生歇过?”
“从筹备大战,到此次千里诱杀,主子一月有余未好好睡过了。”关键是后来她身子耗损严重,精力不济,常需要睡眠补充。说也奇怪,她只要吃饱睡足后起来,精气神还和以前一样,只是睡得越来越久。
“那便让多睡会儿吧!”
素女略一踌躇,“如果不唤醒,主子估计饿了才能醒。可是主子昨晚光吃肉了,还吃得挺多的,一时半会儿估计饿不醒。”
九问挑眉,“以前有过这种情况?”
“以前没有这么累过。”以前主子的身子也不是这么差。
九问觉得好笑,王叔还有这么娇憨可爱的时候啊。侧身让开帐门,放素女进去。
不雅地伸了个懒腰,双手撑在腰带上,遥望霞光渲染大地,偶有秃鹫飞过,嘶鸣尖脆凌厉。
秃鹫吃腐肉,一方战场养育一方猛禽。一个时代造就一些英雄。自此,只要他放任,她便是这片土地的主宰。可是,若是束缚住,谁人替她征战北齐。机会转瞬即逝,留给北齐喘息的机会,就是留给自己一发直指背心弓满待发的箭。
听得身后些微的脚步声响,回头见雍王已衣装严整,刻意往头顶望去,发丝束的一丝不苟。俨然一位英姿勃发的年轻将军。
“王叔起的略晚,叫九问笑话了。”雍王敷衍地客气一句,便着素女备膳,哪儿有一丝歉疚的样子。
九问想着昨夜和方才的情形,嘴角的笑遮都遮不住。只是噙着那抹笑,神情专注地望着她不语。她安然若素地接过素女递来的清粥和干粮。
不远处,亲卫收帐埋灶,仔细抹掉地上他们停留的痕迹。少顷,地面便和来时一般,沙土覆盖间有匆匆杂草。九问这才发现,亲卫昨日搭帐篷时,便有意避开这些草丛,血染沙场的人也这般慈悲不成。
雍王见九问多瞟了几眼,耐心解释道:“亲卫所过之处必须不留痕迹,杂草树木之类有生命的东西碰过最难掩藏,不似沙土这类死物,所以一般都会避开。若有必要,就得斩草除根,太过麻烦,也太容易让有心之人发觉。”
“王叔的亲卫真难做啊!”
“难做总好过丧命。若是留下踪迹,便会给对手多了解自己的机会。那时便是丧命之期。”
九问觉得她方才的声音满是戾气,像极了昨日诛杀黑衣人时的样子。平日里冷清自若的王叔,不在战场也有杀气腾腾的时候。
自己怎么总是忘却,她是说话间便可灭国毁城诛军的铁血将军啊!
亲卫手脚利落,片刻功夫便收拾齐整,准备起行。一行人快马奔驰,路上不时有影卫和出来寻人的侦查兵跟上。第二日正午进入大帐之时,已临时整编成一支不小的队伍。
“大将军回营!”
一声吆喝,军营顿时沸腾。出来迎接的几位重要将领,一拥而上轻易把九问挤到了边角。老五程婴连咳数声,众将都置之不理,还有一位老将不悦地道了一句,“嗓子不舒服就躲远些,别染给大将军。”
雍王无奈,正要出声制止,却见九问轻微地向自己摇头,便眼神示意程婴。
程婴会意,“吵吵什么,不让大将军休息了,快散开。不是好酒好肉伺候着你们嘛。”
众人略有收敛不再推搡,却仍旧跟着雍王,她走一步,他们便相拥着挪近一步。雍王无奈,只得温和道:“便散了吧。隔日为将士们论功请赏,回去都想想自己将来的方向。”
众将齐齐躬身应了声是才散去。
九问见此心中一沉,父皇与王叔“青山常在,松柏不移”的约定,便是为了连根拔起世家。父皇也未料到,此时王叔在军中一呼百应,军心所向。
举国之兵相托。她可以掌握军力,却不该有军心。只是,军队和朝堂不同,无军心何以掌军力?
九问见众人散开的背影器宇轩昂,赶紧敛住心思,往雍王跟前凑去,她亦难得识趣地往这边走了几步,咧嘴道:“在王叔跟前,老虎都变成猫了。”
“他们征战沙场,野惯了,不管不行啊。”
“记得王叔说,喜欢边关的自由不羁?”
“那是以前了,这几年我连好生歇着的时候都没有。”她长长了叹了一口气,“你昨日一宿未眠,先去我帐中歇着,晚上带你去看打铁花。”
“王叔去哪儿呢?”
“我失踪三日,得去巡视一下,会见将领,安抚人心。”顿了顿,又道:“九问去不?”
“他们不欢迎我吧。”九问笑言。
“他们以为你是来抢功劳的公子哥,不知道你是英明神武的大雍帝王。”雍王虽未笑答,却也语调轻松,满是揶揄。
“此时我的行踪不宜泄露,空惹那么多麻烦作甚,待我回朝后再说罢。”九问随口说了一个理由,看着她颔首向另一个方向离去,瘦削背影坚毅挺立,扛起了万钧大山。
回到大帐,吃饱喝足洗漱过后,便爬到榻上沉沉睡去。三日未好眠,乍一放松便睡得久些,待醒来时已是日落西山,落日余晖撒入帐中,稍微有些刺眼。
微眯着眼睛,起身下榻趿拉着鞋,便听外间雍王道:“九问起身便收拾一下,我们先去酒宴上转一圈。”
九问一边懒洋洋地穿戴,一边无赖道:“王叔怎么不进来?”
见无人应答,又道:“半月前和那次露营之时,也不见王叔避嫌呀?”
依旧没声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