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场快乐千场醉,世上闲人地上仙。
不理会张进不断飞来的媚眼,素女身子稍稍后仰,手指轻叩几下车门,低声道:“主子,那辆马车跟上来了。”
“嗯。放缓速度,走在他后面跟着。”
素女会意,望了一眼张进。心道这二人不是心有灵犀,便是早有约定。不过寻常见个面而已,怎么那么像自己和暗探接头时呢。
马车渐行渐缓,等着那辆马车超出些,才缓缓跟上。
马蹄得得,车轮滚滚,沿着万里清江向前奔驰。到了南城近郊的清江古槐跟前停下时,已是月色新染,华灯初上。
晚风轻拂,古槐上的许愿牌叮叮作响,悦耳悠扬。一身月白长衫的萧明玉从马车上下来,眉眼带笑,潇洒自如地走到雍王马车前,抬手作揖,语带笑音,“摄政王,请。”
他话音未落,雍王便掀帘而出,一步跨下马车站定,动作干净利落。但萧明玉觉得她英气之余总是带些柔媚。似不经意间的从她胸前腰间扫过,然后淡淡地看住她的脸,状似随意地笑道:“摄政王应邀,明玉甚是欣喜,还望移步前行。”
雍王一脸淡然,瞥了一眼萧明玉,有点儿诧异他眉眼间满满的欢喜之色。向前迈步的同时,问道:“明玉客气了,可是有事?”
萧明玉先是对着自己的侍从落地耳语几句,才错后半步跟上,眼神不时地飘向她周身,斜斜扯起嘴角,俊秀的脸上竟然浮现些痞气。“摄政王近日麻烦不少困扰不断,若无大事哪敢叨扰摄政王。”说罢,抬眼向她望去。见她微微偏了一下头,眉眼轻挑,一脸疑惑不解的样子。他不由笑了一声,肯定道:“在您眼中,近日谣言满城本便不值得挂怀吧。”
“此事无伤大雅。”月色下,雍*步而行,身姿翩翩。
萧明玉脸上一直挂着笑,“摄政王心胸宽广。能与君共顶一片天,同赏一轮月,是明玉的福气。”说着侧身面向清江,望着江水边际圆月初升,一手搭于腰前,一手自然下垂。月白长衫衬着含笑如玉的脸庞,是一贯的恣意潇洒。
雍王也随着他的脚步停下,负手而立,习惯性的肃穆威严。她望着天边,突然想起答应九问中秋赏月,只不知今年中秋是否依旧是个阴天。思及此处,她面色柔和,眉眼生辉。看得萧明玉也是一愣,不成想她也有如此恬淡温润的表情。不知如此神情是为何人多有,轻道:“摄政王可是想起什么?”
未待她回答,他又不由失笑,自己真是多事,只要是在跟前这般闲适就好。便道:“明玉即将远行,便约了摄政王为我送行。”
“远行?”雍王转头望着他满脸认真的表情,不似作假。
“是的。祖父也允了,今晚便起行。此后,明玉将天高海阔,不受约束。也诚如王爷所愿,明玉不为家世责任所累,也不为世俗礼教所累。今日之后的明玉便不是大雍第一个公子,而是世间第一逍遥人耳。”他满怀豪情,满眼光芒,对未来生活充满期待。
雍王看着这样的萧明玉,能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亦是好生羡慕,叹道:“明玉果真随性自然,当得起世间第一逍遥人。”
萧明玉莞尔,“论起第一第二,便做不得世间第一逍遥人了。”说罢,还长长叹了口气,略有懊恼道:“明玉此去只有三年时间。我允诺祖父,陛下大婚后,便接掌萧氏,再入朝堂,此后再不提逍遥江湖事。”
“时事变迁,实难预料。三年后,我定保明玉依旧逍遥世间。”雍王淡淡一言,轻轻地瞥了一眼他。
“如此明玉便先行谢过,我亦会努力偷得时光日日闲。”萧明玉笑的如花灿烂。他以为她是说会与祖父为自己一争,却不知她是在许诺。许诺保他一命,许诺保他余生自由。很多年后,萧明玉望着禅房枯木,木下明月,思及此事,笑的清浅幸福,她也曾如此待过我,她也曾为我和那个人争过。
他抬头瞥了一眼远处,见侍从落地已经摆好酒席,看向雍王道:“殿下刚出兵部,便给我劫到此处,定还未用晚膳。我让落地去左近买了些吃食,且将就些。不过,有悠然居的招牌鱼,其他的也是美味,你定未尝过。”
先帝去后,雍王身子不如以前,一日三餐被素女管得严,向来定时定点的。此刻腹中也觉得空空如也,一听说特色美味,也来了兴致。一边侧身转回去,一边道:“明玉有心了,是悠然居的常客?”
“舍妹极喜悠然居的鱼,所以也去过几次,算不得常客,上次的菜品也是舍妹点的。我更喜欢茶肆小店的特色菜,风味更独特些。”
雍王走进一看,地上铺毯,分两头各置一软垫,二人就着坐好,正好一边是清江汤汤,一边是古槐叮当。中间摆了各色菜品七八样,却是有两道鱼。略有疑惑,抬头向对面看去。
萧吉玉一直留心着雍王的神态,见她望来,左手抚住右臂宽阔的衣袖,右手伸展一指,笑道:“这道是悠然居的招牌菜,这道却是乡野人家吃的,没有名字,店面在个小巷子里,我也是寻了好久才找着的。你且尝尝。”
雍王拿起筷子轻轻挑了一点,放到嘴中,抿唇咽下,“确实不错。”说着又下箸分别尝过各种,皆是满意点头。然后迫不及待地端起银盏略微啜了一口后一饮而尽。眉头皱起,双眼微眯,“酒太过绵软,不是佳品。”
萧明玉笑的自在,自己许是多心了,纵是自己流连花丛,也不该拿一国摄政王比作女子才是。她征战四方,好饮烈酒,自己同为男儿都比她不得。且皇家贵胄的女子,亦该同吉玉般亭亭玉立,大家闺秀。笑了一声,掩去自己的猜测,“这是清江酒,虽算不得上品,却是闺阁女子、不胜酒力文人墨客的首选,殿下今日便迁就我一次。”
瞟了一眼雍王,见她神态自若,便继续道:“听说已故名妓阮清清还为此作诗一首:饮清江美酒,浇一腔闲愁。祈月下古树,怀一帘幽梦。”
雍王不置可否,却是低头吃菜,再未端过酒盏。
萧吉玉懊恼,好端端的做什么用此酒试探,又提什么名妓,倒像是炫耀自己的风流韵事般。自觉言语有失,亦是低头只是吃菜,不敢胡乱说话。多年以后,他每回想起此时,便觉好笑。她这样的人儿,怎么会留心记挂这些琐事。除了军务政务,她只会关注那个人是否言语有失,是否心情舒泰吧。
无酒饮宴自是比较快,不一会儿,雍王便放下银著,萧吉玉见状也停筷。落地便端着两盏茶过来,伺候着二人漱口。雍王见他眉目周正,有礼有节,不卑不亢,关键是他头顶加冠,书生气浓,从衣着到气质没有一丝小厮的感觉。大雍虽尚武,但是文人墨客自来颇受尊重,他要寻得一副差事还是很容易的。此刻端茶送水如此熟稔,倒像个做惯了的。暗叹一句萧明玉好本事,这般人才都可以信手拈来,如此支使。
萧明玉见她多看了落地几眼,待他退下才笑道:“明玉可没那么大本事培养落地这般小厮。他是与我赌诗赌输了,又听说我要快意江湖去,便跟着来了。既是来了,便不能当闲人养着,总得干点儿活才是。”
“落地?不是本名?”
“落地说自己是南方氏族之后,家道中落,那日又与我赌诗败了,便随口了胡诌了这个名字。就一名字耳,我也未作计较。他多才多识,又恪守本分。出行带着他,可顶两个人用。再者,祖父定是仔细查过,或者根本就是祖父的人,否则也不会允许他跟在我身边。”萧吉玉说的一脸淡然。
雍王却瞥了一眼远处,落地正好收拾完,轻轻地盖上花梨木蟠璃纹镂空提梁食挑盒盒盖,动作儒雅,那神态像是在卷起一副名画,端方认真,珍视备至。她心中早有计较,能得萧明玉青眼当作半个朋友看待,这个落地不简单。只是如此人物,怕不是萧老太师能驾驭的,也不是他能容的下。且此人自甘这般折辱,只怕另有企图。不过,既是萧老太师默许的,当不会对他造成伤害。便也并未多事,岔开话头,“明玉随性,过得自是逍遥自在。不知可否告知这些菜品出处?”
萧明玉爽朗一笑,跪直起身,长袖一甩负于身后,无赖道:“自是不可,否则下次如何邀的殿下出来呢?”
雍王看着先于自己起身的他,也未着恼,跟着起身,闲散而又随意地踱着步子,难得玩笑一句,“那下次得我邀明玉了。”
如斯月夜美景,听着这样的话,萧明玉转头盯着这样的她,不由顿住脚步,认真道:“万场快乐千场醉,世上闲人地上仙。明玉此次临别相邀,还为问摄政王一句:可愿做个闲人,与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