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傍晚,天空便开始飘起了雪霰子。那雪如白面一般簌簌落下,才刚一沾地,转瞬便化作水,隐于青砖石铺就的地面。
月咏埋首于奏折之中大半日,就连午膳也是让姜宁端到了书房来用。批完了折子后,她突然便觉得心里头空荡荡的无所依托。往日这个时候,身为御前侍卫的柳洵一直伴在她身旁,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皆能洞悉。开心的时候,他陪着她乐呵;生气的时候,他会变着法子逗她开心。还有往日在天朝昭王府的时候,她是傻傻的胡桃,他是府中的王爷,主仆二人整日相伴,就算没有暧昧的情愫,却也让她无比怀念。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她是呆傻的胡桃,就算在他身边做一辈子的婢女也无所谓。能够像胡桃那般单纯的生活,成了她现在最大的奢望。
月咏在房中徘徊了不多时,姜宁便又捧着晚膳入内。她利落地将碗筷摆到临时支起的膳桌上,又从食盒中将饭菜一一取出。
月咏怔怔地看着她娴熟的动作,又回忆起了过往。那个时候她在昭王府,故意装作笨手笨脚的模样,还时不时装疯卖傻将柳洵整得哭笑不得。也是打从那时起,她学会了挂念。多年的暗骑营生活,让她练就了铁石心肠,然而到了昭王府之后,她埋藏在心底的七情六欲便渐渐复苏。她因他而改变,因他而动情,可是他却在她要以身相许的时候毅然离去。这样的他,并不值得她伤情,可是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控制对他的思念?
“殿下,请用膳!”姜宁唤了她几声,却见她并无半点反应,不由走到她跟前抬高声音叫道。
月咏听着她爽朗清脆的声音,缓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她抬眼看了看姜宁,见她一张俏脸挂满了关切,暗觉自己有些失态,便朝她摆了摆手命她退了出去。
她在膳桌前坐了下来,看着桌上摆着的晚膳,虽说并不算丰富,却也是她平常爱吃的。她出乎意料地用得香甜,将一应饭菜吃得精光,就连银鱼汤也喝得一滴不剩。看着空空的碗碟,月咏唇边浮上一抹苦涩的笑。这人呐,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亏待了自己!
用完晚膳过后,月咏觉得有些饱,便命芳铭挑了宫灯陪她在宫城头走走。
此时的雪霰子已然变成了鹅毛大雪,月咏披了件湖水蓝斗篷,头上罩了镶白狐滚边的帽兜,撑着伞缓缓走在冗长的宫道。此时宫内各处已被白雪覆盖,簇新的鹿皮小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响声,更衬得雪夜寂静。
“殿下,外面风大雪大,走一会儿还是赶紧回去吧!”走了片刻后,在前面挑灯引路的芳铭回过身柔声说道。
“不碍事,若是姑姑嫌冷,那便先回吧。难得有此雪景,本宫要多逛一会儿!”月咏却觉逛得不够尽兴。
“奴婢只是担心风寒雪大,殿下忙了一整日,这才刚用过晚膳,好歹也该注意身子,可别受了风寒。”芳铭知她心情不佳,却又不好发问。
“姑姑真是太过操心了,本宫可没那么娇弱。”月咏说着,将系在颈下的丝绦又紧了紧,顺手按了按罩在头上的帽兜:“若是姑姑不打算回的话,便陪本宫聊聊一些往事。近日本宫听闻了关于母妃的一些事,所以想向姑姑印证。”
芳铭听她提此梅妃,只觉心头咯噔一声,暗暗觉得不妙。当年梅妃的那些事,苏重幕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说。后来她也细想了一下,现下月咏已返回姜国并亲自主持朝政,对于梅妃娘娘,也算是有了交待。当年梅妃的悲惨往事,现今不提也罢。况且就算是提了,反倒是对月咏不好。
“姑姑?”月咏见芳铭久久不曾接话,便抬高声音唤道。
“关于梅妃娘娘的事情,不知是谁向殿下说起过?”芳铭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是谁会在月咏跟前提及她母妃的事。
月咏并不接她的话茬,而是直接问道:“听闻当年父王与母妃很是恩爱,而且自父王尚未封作太子之前便嫁入了府中。算起来,母妃应是父王的第一位妃子,而且出身也并不卑微,那为何一直没能封作正妃。听闻先王后也不过是户部的一名员外郎之女,比起母妃来,并未高贵到哪里。”
芳铭听她自顾自地说起梅妃之事,也不好不答。不过时隔多年回忆起那些往事,她仍觉得心犹在滴血。多年前的伤疤从未愈合过,经由月咏这么一揭,便又是鲜血淋漓。
“梅妃娘娘并未嫁给先王时,被选为蕙颖公主的伴读。入宫那一年,她才刚满豆蔻之年。女婢自小在她跟前伺候,所以便也跟着入宫伺候她的起居。梅妃娘娘打小便生得花容月貌,加之性子温柔,又颇有才情,所以入宫之后很得蕙颖公主的喜爱。久而久之,这宫里头的王子们也对她青眼有加,尤其是殿下的父王。说起来,他对娘娘确是一网情深,当年为了让其父王、母后将梅妃娘娘许配给他,他在昭晖宫跪了整整一日。”
回想起多年往事,芳铭至今还觉得像做梦一般。当年她家小姐陆婉柔在宫中可是炙手可热,甚至连当时的太子上官琪也对她倾心不已。她原本也是太子妃的人选,只是王后见她得众多王子青睐,便将她当成了红颜祸水,所以并不愿她嫁入王室。然而她又心疼自己的儿子上官丰,一时心软便答应了他的要求,不过仅让她以妾室嫁入王府。上官丰自是不愿委屈了心爱之人,怎奈胳膊拧不过大腿,也只能先将陆婉柔以妾室的身份接入府中。
“既然父王当年深爱着母妃,那为何在她逝去之后,却不曾在嫔妃的陵寝中为她留一席之地?”月咏想起禁地尽头那个被梅树环绕的不起眼的小土包,疑惑不解地问道。
芳铭随着月咏入宫的时候,并不知梅妃被葬在了后山禁地,后来在宫里走动多了,也曾听到些关于禁地的传闻。不过也都是些无稽之谈,而今听月咏如此,便讶异地问:“禁地?殿下竟是去了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