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咏虽觉芳铭问这么多问题惹人心烦,但想到她也是为自己着想,便耐着性子解释道:“姑姑请放心,苏家若是想掀起风浪又何至于等到本宫归国?他家与叛党所想不同,总归是官宦世家,相比较权利,更是注重颜面。此事不必再说,你且先去回他吧!”
芳铭闻言,细细一想,觉得她所言确有道理,便稍稍放宽了心,照着月咏所说前去回复苏重幕。
月咏之所以不愿见苏重幕,并非是他昨日在朝堂之上有令她不悦的言行,而是她想先晾一晾他,看他下一步会有什么动作。若是他真的不识实务,那么她也不会再抬举他。左右柳洵兼有将相之才,就算是没了苏重幕,她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月咏用了三天时间做好了出征前的准备,在安抚众臣之后,她又督促户部先行运送粮草物资。后来又让芳铭从宫里头挑出两名勤快伶俐的宫人,她左右衡量一番,觉得这征途遥远、沙场凶险,便挑了一位年纪与她自己相仿的宫人随她一同出征。
这位宫人唤作姜宁,生得一副白净面孔,模样很是端庄,却是伶牙俐齿。余下的那位宫人名叫玲珑,年纪较小些,生得珠圆玉润,性情倒是淡漠寡言,不过处事倒极是得体。月咏便安排她跟在芳铭身边,学着打理凤鸣殿的事务。
将一切事务安排妥当后,月咏这才派了梁荣波前去请苏重幕入宫。自那日苏重幕求见未果回府之后,他倒是不曾有什么异样的举动,这让月咏对他稍稍放松了警惕。不过她想着一向春风得意、顺风顺水的苏重幕在她跟前碰了钉子,想必心里头应是存了许多怨气吧?今日她便想替他排解排解,不管怎么说,他在打理政事上确是颇有能耐,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登上了左相之位。
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苏重幕便随着梁荣波踏入了凤鸣殿。
听闻梁荣波入殿通报时,月咏还觉得奇怪,想来从苏府到王宫,就算是走得飞快至少也得需要两刻钟的时间。因此听梁荣波通报之后,她便多嘴问了一句:“为何这么快便到了?”
梁荣波料到他有些一问,便接口答道:“回殿下,苏相好似料到了殿下今日要请他入宫,所以微臣在半道上便碰上赶着入宫的他了。”
“哦?那便快请他入殿吧!”月咏先是一怔,思量之下倒觉得苏重幕能有这样的举动倒也是件好事。
今日苏重幕依旧是穿的紫色朝服,态度也依旧是往常那副恭敬的态度。只是在月咏看来,他与往常却有些不同,不过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见他施礼问安之后,月咏走下台阶,缓缓地行到了他身边,语意轻快地吩咐道:“还请左相大人随本宫去书房说话吧。”
苏重幕闻言先是一愣,他抬眸瞥了她一眼,见她款款走向殿门,也顾不得心内讶异便慌忙跟了上去。
前两日的雨时断时续,到了今日天气已完全放晴。经由雨水的洗礼之后,书房窗户外头的那抹修竹绿意盎然,有风拂过时,竹叶婆娑,发出飒飒的声响。
月咏走入书房后,将洞开的窗户半支着,视线恰好只能瞧见窗边的那抹碧竹。
到底是芳铭贴心,在她吩咐梁荣波前去请苏重幕前来的时候,她已在书房备好了茶,还特意沏了苏重幕偏好的雨前龙井。
苏重幕跟在月咏身后踏入了书房,见她走到窗边的书桌前落了座,便在她对面的桌边站定。
月咏取了手边茶壶倒了杯茶,随即抬眸看着他,面上带着让人捉摸不定笑:“左相大人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请坐!”
苏重幕瞧见她面上意味不明的笑,心里头难免觉得忐忑。不过既然得了她的吩咐,他便大着胆子坦然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月咏见他坐了下,便将方才倒好的茶盏推向了他面前:“听闻左相大人喜欢品茶,所以本宫命人备了好茶,你先尝尝。”
苏重幕不知她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道了声谢,托起茶盏放到唇边轻啜了一口。他举止优雅,面容白净俊秀,若是未着官服的话,瞧上去像是画中走下的翩翩美男子。
月咏眯眼瞧着他,觉得他的面孔真是长得很有欺骗性。明明就是个刁钻狡猾的狐狸,偏偏长成这副纯良俊秀的模样,老天对他可真是厚待。
苏重幕仅是轻啜了一口,但觉口内馨香馥郁,又透着令人神清气爽的清新,是他所偏爱的雨前龙井。他倒是未曾料到这位殿下会如此用心,这打了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典型的驭臣之术!呵,看来他实在是低估了她。
“今日请左相大人前来也并无要事,有关出征之事本宫早先已在朝堂之上交待过了,所以现下也只是聊聊。”月咏未及他说话,便先开了口。
“那不知殿下找臣前来是要聊何事?”苏重幕摆明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月咏见他如此,心内已是了然。不过她此次请他过来,目的便是安抚,也算是警告。她并未立即接话,而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隔了半晌,她这才悠悠开口:“左相大人自代理朝政以来很是辛苦,作为王室的公主,本宫理应表示感谢。只是不知道左相大人的喜好,所以一直踌躇着该如何表示。”
苏重幕暗想她是有意拉拢,想必应是为了先稳住他。毕竟她要离宫出征,就算是兵权握在柳鸿手中,可是朝政事务还是要靠他来打理。若是他有什么不忠之举,就算她本领通天可远在源州掌控大局,若是他闹上一通,对于姜国也是伤筋动骨之事。只不过明智如他,两败俱伤的事他断是不会去做,否则岂不是让那帮叛党坐收渔翁之利?孰轻孰重,他自是分得一清二楚。
随即,他恭敬地朝她一颔首,郑重说到:“殿下的心意,臣心领了。臣忝为左相,自当做好本份之事。暂代朝政也是先长公主委派,臣自知才疏学浅,尽力勉强维持至今,已是力不从心。所幸殿下得返,臣总算可以更为尽心地做好本份之事了。”
“呵,左相大人过谦了。听闻左相大人未及弱冠便已登上左相之位,这些年来将一应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颇受众人景仰。”月咏边说边眯眼瞧着他,面上洋溢着褒赞之情。
“臣能得殿下抬举,实属臣的荣幸。”苏重幕垂眸答道。
“过了明日,本宫便要随柳将军远征源州,届时还要劳烦左相大人暂代朝政。左相既然能身居这一人下之万人之上的高位,定是才华出众,想必本宫不在京都时,你能如往常一样尽心打理好一切事务。不过为免你操劳过度,本宫便将宫中的安防事务交由梁统领负责,而其余杂务则是交由芳铭姑姑打理。届时若是你们之间有什么相互衔接之事,还望好生配合。”月咏绕了半天,总算把话引到了正题。
苏重幕也知她把话说到了重点,恭敬地应下后便别无它言。
月咏见他有些拘谨,暗想这可不是苏小狐狸的风格,看他现今这副乖顺的样子,反倒让她心觉不安。那日下朝时,柳洵也曾说过这苏家大少爷自打出生以来便一直是顺风顺水、无限风光,而今忽然在她这儿碰了一鼻子的灰,心里头定是很不好受,也许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接受现实。不过柳洵也断言,就算这苏小狐狸不能臣服于月咏,但现下也不至于做出以下犯上之事。因为苏家三代为官,到了这苏小狐狸的父亲这一代便开始身居高位,他们祖上也曾蒙王室恩宠,加之苏家一向在意祖训名声,断不会做出有违伦理法度之事。
然而月咏之所以不安,并非是怕苏重幕生事,而是怕他懈怠惫懒不理政事。若真如此,到时候朝中人心涣散,也许没等她在源州铲除叛党,而京都这边已成了一盘散沙。她无法对他像柳洵那般信赖依仗,却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合适的人取而代之,也唯有安抚拉拢。月咏并不怕臣子才华出众而对她产生威胁,则是怕人才得不到合理利用而被埋没。
“本宫明知有些话说得太过直白而适得其反,但是也不擅于兜兜转转绕圈子,今日便就当着左相大人的面把话都说清楚。”月咏说话的时候,左手修长莹白的食指轻轻敲打花梨木桌面:“既然你是凭着自身的才华与能力坐上这左相之位,便只管安心地做好本份。在本宫的心目中,能担得起这左相之位的,自是非你莫属。但凡本宫在姜国一日,这左相之位便不会易主!”
苏重幕未料她会将话说得如此直白,而且也未料她竟能说出此言。照理说来,先前他确实未曾将她视若君主,也因野心而将她视作傀儡。作为臣子来说,他确实有违君臣之道,就算是她现下追究治罪,他也是无话可说。而今她不计前嫌而做下此等承诺,着实令他震惊。那日在朝堂之上,他听她滔滔不绝地说出那般为国为民的言辞,也曾想她不过是表面之言。她不过是名女子,且又长于市井,也不曾受过名师指导,哪会有如此宽广胸襟与气度,现今看来,他实在是太过低估她而高看自己了。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虽说他年少得志,早先又被誉为京都才子,可他恃才傲物,轻视他人,眼下受到打击也算是报应。
月咏见他凝眉沉思,暗想他或许在质疑方才她所言,于是便开口说道:“本宫一言九鼎,自然不会食言,若是左相不信,本宫这便唤起居舍人录下本宫方才所言。”
“殿下误会了,方才臣只是想殿下有此胸襟气度,实在是令臣钦佩敬仰。”他边说边站起身来,绕过书桌走到月咏面前,朝她深深一揖:“往日臣若有不妥之举,还请殿下恕臣无状,此后臣定当尽忠职守,断不会再有任何越矩的言行。”
月咏也未料这苏小狐狸如此容易便被驯服,看着他现下的举止,她也不知是真还是假。不过无论怎样,像他这样倨傲之人能放下身段向她道歉,倒也极是难得。虽然一时无法辨别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但她还是心生欢喜地抬手虚扶了一下:“听闻左相此言,本宫很是欣慰,往后这朝政之事还请左相多多费心;以后本宫若有什么不懂的,也请左相多多指教!”
这君臣二人你来我往地说了些客套之言,一改往日的剑拔弩张。二人相对而坐,一边品着香茗一边随意而谈。深淡之下,才发觉在许多问题上,两人皆是不谋而合,彼此也渐渐萌生了惺惺相惜之感。
原本月咏所想的午后闲聊,竟成了热切深谈。天近黄昏时,她与苏重幕还在书房热聊,直到芳铭进屋询问晚膳事宜,二人这才惊觉时候已晚。因不便留他在宫中用膳,月咏便由着他起身告退。临时前,月咏将书桌上余下的那只黄玉如意赠送与他。在这王宫珍宝中,这黄玉如意并不算太过贵重,而且出身官宦世家的苏重幕府上也并不缺这些奇珍,不过他清楚地知道,月咏赠他这玉如意的用意之深。自打月咏归国以来,他从未料到他与她之间会有这般的局面,人生的际遇真的是很玄妙上章定时更新竟然因章节名重复没通过,今天补更,一章快到4000了,算是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