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日月咏出了暗骑营后本欲先去客栈寻杨洵,瞧瞧寻找王长女一事有何进展。后来想了想,心觉不妥,便打算回自家小院。左右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她心下也算坦然,身为朝廷鹰犬,便已随时做好鸟尽弓藏的准备。这些年的磨练,与营中灌输的思想,早就让她失去了作为人的情感,只是有一些深埋在内心深处丝丝缕缕的情愫,却让她割舍不下。
月咏回到了小院不久,陆天白便寻了过来。他并没有光明正大地敲门,而是直接翻墙入了院中,正待他要推门进屋的时候,一向警觉的月咏打开门持剑而出。因见是师父陆天白,便忙收了剑:“师父?这个时候,您怎么来了?”
“昨晚听闻你到为师家中,这连面都没见就走了,为师当然心有不甘!”陆天白自说自话地进了屋,四下环视了一番又说道:“丫头啊,这两日若是空闲,便到为师家串串门去。自打你入营之后,便鲜少回去,你师娘整日念叨着你,听得我耳朵都生茧了。”
月咏微微一笑,收了剑答道:“这暗骑营的规矩师父自是知晓,在我们暗骑营使眼中,没有至亲,只有任务。”
“虽是如此,但我们眼中有你这个徒儿便好。”陆天白挑唇一笑,饱经风霜的清俊面庞带着暖意。
“可是……”
“我知你是为我们着想,不过为师也不是吃素的,你不用怕会连累我们。走吧,你师娘现下还在家中等着呢。她可是发了话,若是我不把你接回去,那我也就不用回去了,你说说,这可如何是好?”陆天白微微拧眉,无可奈何地笑着说道。
月咏本欲推辞,却见师父故作一副为难模样,一时心软便应了下来。
陆天白见她应下了,自然是眉开眼笑,见她仍杵在原地,便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为师回去?”
月咏就这么被陆天白带回了家中,其实他的目的很简单,一来是许久未见徒儿,心中有几分想念;这二来嘛,自是不想让顾长安轻易地找到她。想他这位好友顾长安几次三番前来打听月咏的下落,而且又死皮赖脸地要与他赌棋,最后从他那得知了当年他托付于他的女婴下落。虽说他不愿轻易相告,可毕竟他输了棋,愿赌服输,所以也不得不实言相告。不过嘛,他也不会轻易让他得逞。今早他与慕子归会面时,便跟他说了月咏的伤势,又建议他让月咏休养两日,这样一来,他便好借机让顾长安寻不着她。
月咏自然不知她师父的打算,乖乖地跟他回到家中后,便被常英莲照料得无微不至。因陆天白往年在暗骑营出生入死,自是伤患不断,常英莲多年来积累了不少治伤的经验,所以处理起月咏的肩伤来,她算是驾轻就熟。
到了师父家中后,起初月咏还有些拘束,不到半日便渐渐地适应下来。不过因她有伤在心,被师娘命令好生在房内歇着,不得四处走动。她虽不情愿,却架不住师娘的叮咛,只能半卧在窗边的暖榻上胡乱翻着师父给找来的话本。
这日对于月咏来说,是数年来难得轻闲的时光,一晃眼的功夫,天色便暗了下来。到了天擦黑的时候,天下便浓云堆叠,不出一会儿便见雪团儿洋洋洒洒地飘了下来。师娘见落了雪,便在月咏所住的房间换了个大些的火盆,又抱了个汤婆子塞在她的被中。
对于师娘热情而体贴的照料,月咏心暖之余又添了些愧疚。照理说,师父与师娘从小将她拉扯长大,多年的养育之情让她无以为报不说,而今她身处暗骑营,就连普通的探望都少之又少。
师父从小就教育她,即使她身为女子,却也要坚强独立。她自小活泼好动,突然有一天,师父开玩笑式地问她愿不愿跟他习武,她想也不想便应下了。从习武的第一天起,无论多苦多累,她从没有半句抱怨。不过倒是师娘常常在为她处理伤口时不停地跟师父唠叨,抱怨他为什么让她一个娇弱的女娃舞枪弄棒?师父在旁边听着,只是朝她傻呵呵地笑。那个时候,小小的她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她忍着伤口的疼,说道:“我喜欢学武,这样师父离家的时候,我就可以保护师娘了!”
当时常英莲一听这话,感动得热泪盈眶,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唤着。感动之余,她还白了一眼陆天白,嗔怪道:“你瞧瞧你,一有任务便不着家,还是月丫头体贴人!”
可是到现在,月咏觉得自己并没有保护过师娘,她连她自己都没有照顾好,更别提师父、师娘了。
“丫头啊,算算你也不小啦,若换作在普通人家,也早就嫁人了呢!”见月咏怔怔地盯着手中话本,半天却没有翻页,常英莲便侧身坐在了暖榻边感叹道。
“师娘突然说这些做什么?”月咏听后,缓缓抬起头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问道。
“傻丫头,这做男人的,总是要成家立业;而作为女子,总该是嫁人生子。当年我也曾领着你读了些《女四书》之类的,难不成都忘记了?”
“倒是记得清楚,不过……这世上总有不愿循规蹈矩的人。”现今一想起那些书,月咏便觉得一个头俩大,依她之见,那些书所说,于她来说皆不可行。有时候她暗自会想,她或许应该生作男子,却不小心投成了女胎,否则那些书上所写的女儿家应有的言行举止,为何她无一赞同?
这些年来,常英莲看着她由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娃出落成性子清冷的姑娘,心里头自是百味杂陈。原本她也曾劝过陆天白,不必让她一个姑娘家去趟暗骑营的混水,可是他却不听劝,执意要将月咏带入暗骑营。他说为了完成顾长安重托,必须让月咏入营历练,否则这纷繁复杂的世道,她一个姑娘家未必能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