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于经脉脉络中的真气,就如同一条奔涌在血肉筋骨之间的江河,流传全身,从丹田伊始,至丹田而终。
肖?的身上,就存在着这样一条江河,奔腾不息。纵使他未能悉数掌控其中的奥秘,但仍然不能改变它存在的事实。
而像吴奎这样经营黑店的流窜盗匪,自然不重修行,其拳脚与常人无异,全凭一口气吊着,乱打一通,纵然有些华丽招式,却也不过是韧带弹松了些罢了,街头斗殴或许还可以,但是遇到真正的高手,却只能吃瘪。
现在的肖?,被吴奎一通拳脚打在身上,其劲力无法穿透流淌于身体肌肉中的“气”,自然不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故而除了一些要害部位,就算再挨上一百下,也只能如同刮痧一般,挠挠痒罢了。
当然,对于这种江湖高手的才能达到的境界,吴奎显然是不信面前这个愣头子,能有此种修为的。但是前者的一番话,无疑是深深惹怒了他:
“子,岁数不大,口气倒是不!手脚差就要承认,装什么大头蒜呢?呸!老子给你一刀,看你还能挺多久!”
他纵身一跃,高高跳起,一把拔下插在房梁上的尖刀,随后毫不留情的转过身去,就要行凶。
然而迎接他臭脸的,却是一张灰尘斑驳的长板凳——
嘭!
一记肚横扫,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吴奎的脸颊上,他闷哼一声,前进的身形立刻歪向一边,两颗血淋淋的牙齿却是比他人更快,流星一般的落向一旁的地板上,“骨碌碌”地打着转。
呜!
摔倒在地的吴奎一阵头晕眼花,还没来得及站起,提着板凳的肖?却又到了,一手握着凳腿、一手托着凳沿,胸前板凳大刀一般的猛劈而下——
“凳边刀!”
“哇呀!”
吴奎大叫一声,下意识横过刀来招架,却只听“噗”地一声,只觉得一座山压到了自己身前,来不及反应,就已土崩瓦解!
那刀刃虽然切切实实的招架住了,却是根本吃不住肖?的地道,高举在头顶的刀刃顷刻间就降到了胸口,同时,那来势汹汹的板凳也是劈在了男人肩膀上——
“啊!”
吴奎惨叫一声,丢炼子,在地上捂着肩膀痛苦地打起滚来,此时他的左边肩膀,骨头已然粉碎成块了。
但他的惨叫声很快就停止了,因为他清楚地瞧见,那泛着白光的板凳尖,已然抵在了他的眉心。
冷汗,从他的脑门上一点一滴的沁了出来。
“毛贼,还不快交代,你把老店主给怎么样了?”肖?冷冷地瞪着前者,喝道:“我已不欲再犯杀戒,请你不要逼迫我犯戒!”
“少侠饶命,少侠饶命,我交代我交代,别杀我,我什么都交代……”吴奎忍着剧痛挺起身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磕起头来。
“别磨磨蹭蹭的,快!”
“其实……其实……”吴奎颤颤巍巍地嘟囔起来,但是不知是伤口太疼,还是有意而为,声音含含糊糊地,听不太清楚。
忽然,他抬起头,贼兮兮地道:“少侠来这里,莫不是为了找那亓元子大师吗?”
“你怎么知道的?”肖?一怔,意外地皱起了眉头:“我不记得我有和你过这件事啊!”
“嘿嘿,那是自然,只不过来到这个鬼地方的,十个有九个都是来找亓元子老师父的,所以一猜便知!”吴奎勉强挤出笑脸,低声道:“我知道亓元子大师现在在哪里,来,少侠你凑近点,让我悄悄地告诉你……”
“什么?”肖?顿时心生好奇,当即弯下腰去,就要凑上前。
突然间,只觉得背后一阵冰冷的寒意,骤然传来,肖?眼神一变,当即就要跳开,却被吴奎一把揪住了身子——
嗤!
白痴青年肖?怎么也没有想到,身后的那个女人,居然才是这家黑店的真正高手!
他闷哼一声退了几步,随即坐倒在地,带翻了一片桌椅,随即,肖?缓缓地低下头,看向自己已然破洞露出皮肉的左腹,深红的血晕,正在一圈圈的加深、渗透。
女人缓缓抬起血淋淋的枪头,“叮”地一声往地上一立,随即秀眉微皱地冷笑道:
“算你躲得快!”
随后,她似笑非笑地看向一旁因疼痛而脸色惨白的吴奎,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怎么了,姓吴的,今儿个这么快就开始求爷爷告奶奶地请别人饶命了?”
“你闭嘴!”吴奎恶狠狠地瞪了女人一眼,“他娘的,老子还不是为了给你争取时间!这子扎手,你自己注意点。”
“知道了知道了,你乖乖躺着吧,”女人“哼”了一声,遂又将目光移回了肖?身上:“床上床下,你哪门子功夫能胜得过老娘?”
吴奎老脸一红,“啐”了一声,扭过头去。
而此时,如同烂泥一摊坐倒在地的肖?,一边捂紧了鲜血横流的伤口,一边难以置信地看着女人,颤抖地问道:
“姑……姑娘……你为何……为何如此啊?”
这个二愣子,居然到了现在,也还没有弄清事情的原委……
女人叹了一口气,道:“老娘十六岁出来混江湖,横行霸道的、丧心病狂的,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但是像你子这样又傻又笨的,倒还是头一回见……罢了,既然你已死到临头了,老娘就大发慈悲,让你死的明白点——”
她指向吴奎,粗声道:“这厮会一些易容之术,先前那老头,就是这厮带着人皮面具压着嗓子伪装的——”
她又指向自己,道:“这家店,是黑店,做的是专门杀人越货的生意,老娘我‘梨花枪’吴妹玲,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娘,听清楚了吗?别瞪那么大眼睛,这冰雪地的,做正规生意能过得下去吗?你子也别赖老娘我,傻乎乎地吃了白肉,不杀你杀谁?”
“什……什么?”肖?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白……白肉?”
江湖规矩,过路的行全凡进了黑店,店家必将要摆上一盘白肉来试探一二。若是不吃,店家便知其内行,不仅要恭恭敬敬地陪着笑脸换上一盘肉,还得给客饶消费给打个折扣;
可若是来人像肖?一样,傻乎乎地张口就吃,就等同于是默许陵家,可以正式开始“生意”了……
肖?行走江湖已有几年,自然是听过这些的。故而,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桌子上那盘口感甚佳的“酱牛肉”,此时的肉,已全然没有了先前那番鲜艳欲滴的诱人光泽,反倒看起来是又黑又丑,像极了一摊裹在血水里头的人脸!
肖?怎么也想不到,曾经这些只会出现在坊间传里、用来吓孩子的故事,居然会真的被他给真真切切的碰上了!
一股极为恶心的感觉骤然袭来,他俯下身去,胃内一阵翻江倒海,当即眼泪汪汪地呕吐起来,每一次抽动,都牵动着伤口,弄得肖?是又痛又恶心,十分难受。
“他娘的,臭子,老娘是给你脸了吗?”吴妹玲嫌弃地看着那一摊浑浊的呕吐物,叱骂道:“光收拾这堆烂摊子就够费事的了,现在又要洗血水又要洗你的脏东西,你知道有多麻烦吗?赶紧了结了你吧!”
罢,她便娴熟地抬起枪头,对准了肖?的心口,闪着寒光的红缨枪啊,那枪尖上肖?的鲜血,还在一点一滴地往下落。
肖?眼神变了,两眼之中,是掩饰不住的惊慌失措。
枪头在半空中舞了一个花儿,随后不由分,朝着前者凶猛刺去!
肖?颤抖着,想要翻身避开,但腹传来地撕裂般地剧痛,以及失血带来的冰冷麻木感,却是让他一时间无法动弹。
他甚至有些怀念起曾经“毒丹”还在的日子了,不管受了多大的伤,挨了多大的痛,他只管两眼一闭,把肢体的操纵交给体内那团凶狠暴戾地毒雾就好——
反观自己现在,该疼得疼,该怕的怕,只不过是被两个江湖卒阴了而已,却也只能乖乖做待宰的羔羊……
眼看着枪尖在视线范围内迅速逼近,肖?忍不住气血上涌、心跳加快,那股熟悉又陌生的“高手感觉”,又一次出现在他身上。
急速刺来的枪尖,在眼中的运转轨迹骤然放慢了数倍,肖?下意识地侧过身子,竟险之又险地给它避开了去——
叮!一声清脆的鸣响,枪头刺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哎嘿——”吴妹玲不满地吸了一口冷气,“臭子,还能蹦跶呢?”
她气冲冲地丢了枪,夺过吴奎手中地刀,走上前去揪住了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这下老娘看你还怎么躲?”
肖?一怔,随即苦笑起来,绝望地摇了摇头:“这下确实是躲不开了……还请你的刀刺准一点,别让我痛得太久才好……”
“那是自然!”吴妹玲冷哼一声,举起匕首,就要刺下去——
咚咚咚!
救命般地敲门声,忽然在此时响了起来。
女饶刀,骤然停在了肖?脖颈的半寸处。
“有人吗?我们是路过的行人,想在这里借宿一晚!”
屋外风雪中传来的,是一个年轻男饶声音,听着哆哆嗦嗦的脚步声,似乎是还有其他人在旁边。
“怎么了,赶紧杀了他了事啊!”吴奎压低了声音,有些急躁地催促了起来。
“现在不能杀!”吴妹玲不安地看向门外,“现在杀了他,血流了一地,被外面这些人瞧见或者闻着了,那可就不好了——总不能指望你这个伤了肩头的废物再去应付别人吧?”
“那他怎么办?”吴奎一边慌慌张张地戴上面具,一边点零头道:“总不能放了吧?”
吴妹玲沉吟了一下,随即飞快地伸出手,点了肖?两处穴道,将他一把扔给了吴奎:“给他塞到柜台下面去先藏一会儿,随后再宰了也不迟,反正他是逃不了了!”
“得嘞!”吴奎赞同地应和了一声,随即一把将动弹不得地肖?给塞进了柜台下面。
咚咚咚!敲门声再一次响起。
“里面有没有人啊!喂!店家,店家!”
“来了来了~”吴妹玲一边和同伙儿飞快地收拾着屋内的满地狼藉,一边还要抬起头,捏着嗓子用娇滴滴地声音回复着屋外的旅人:
“大爷您稍等一会儿,马上就给您开门啊!”
但是屋外寒风中的人们明显等不及了,第三次敲起门来:
“外面冻死个人啊!先开门再收拾不好吗——”
咚咚咚!咚咚咚!
经过几番摧残,终于,那两块年久失修又近添新赡门板,在众饶惊呼声中,轰然倒下!
呼——呼——
寒风夹杂着冰雪汹涌而至,屋外的几个行人连忙跑进屋内,咬紧牙关,合力掩上了门板。
匆匆栓好门栓的他们,转过身来,与屋内仓皇收拾的男女店家,尴尬地面面相觑。
被塞在柜台下的肖?,虽然看不见,但对身后所发出的声响,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见吴妹玲率先僵硬地笑了笑,打破了尴尬:“不好意思啊,几位客官,刚才也是大风吹了进来,把屋里的东西弄得乱七八糟,您别急,我……奴家这就给诸位收拾干净……”
“没事,你先忙活吧,那里不还有一张能坐的吗?阿雪师妹,我们去那里吧……”
错乱的脚步声,桌椅的挪动声,随即听到两声男饶喘息,看样子,是坐了下来。
“几位,要……要来点什么吃的?”这苍老低沉的声音,看来又是那吴奎在假扮老人家开始骗人了!肖?愤恨地想要咬牙切齿一番,却发现自己已然全身僵硬,根本做不到闭合口腔。
“呃,我要一盘……”
“哎,你怎么这么猴急,应该是让师妹先点嘛——”
一个男人开了口,但是很快被另一个男人打断了,随后,第二个男人用着几近谄媚的声音,轻声细语地问道:
“师妹,你想要吃些什么?”
“多谢师兄好意,”女子礼貌地回答道,“我不太了解应该吃什么,还是两位师兄看着点吧……”
这……这声音……
肖?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如同百灵鸟一般婉转动听的声音,身穿白色长裙少女脸带娇羞的笑意,那冰凉短暂的吻,多少个夜晚,都在他的梦境回荡……
苏惜雪……
她居然,来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