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前行,云若安静的坐在安国公蒋瑜身边,听着他一遍遍的讲述着几十年来的思念,他似乎担忧她不能适应国公府内的情形,马车行驶的速度如同龟爬,以至于他有足够的时间为云若详细介绍国公府内的大致情况。
云若看着眼前滔滔不绝的安国公,他年过半百,两鬓几缕银丝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却丝毫没有身为老人的憔悴,反而带着些特有的威严俊朗,随着嘴唇的一张一合,眉毛上翘,更显神采飞扬,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云若看着眼前俊朗的老人,他略带沧桑的声音一点一点的传入耳中,心里就像打翻了一坛醋,顿时五味杂陈,眼睛突然有点酸涩发胀。
本该是享受天年之乐的年龄,却因遗失爱女而自责十几年,这该是何等的深切的情感,心里又是何等的悲痛。
她突然有些不忍,突然很坏的想,若她真的是他女儿那该有多好,这样他便不用再终日愧疚,夫人也不必终日以泪洗面了,而她,也可以有疼爱她的家人,如果她是,那该有多好。
眸子酸涩无比,突然就不忍去看他的脸,云若转过脸,掀开了窗帘,看向马车外头,一阵风吹来,似有沙子吹入她的眼里,令她忍不住的出手去擦,这不擦还好,一擦眼泪便顺着脸颊流了出来。
“云儿,怎么了?”蒋瑜关切的声音传了耳边,云若拼命的眨着眼睛,试图将眼泪憋回眼眶里,却是怎么也憋不回去。
云若微笑的转过头,努力的让他看不出自己在哭,道:“没事,我瞧着外头热闹,便掀开帘子瞧了一番,不料竟让沙子吹进了眼里。”云若说着又宽慰的朝他一笑,“不过现在没事了。”
安国公虽是高兴过了头,但他毕竟是精明之人,看出云若不知为何事伤怀,暗暗叹了口气,也不戳穿她,只笑道:“云儿若是想瞧热闹,日后何愁没机会,过几日皇上在宫中设宴,云儿便与我一道入宫吧,也正好让大家认识一下你。”
云若刚刚不过是想寻个借口,让自己不那么尴尬罢了,却没想到他竟当了真。她虽不喜热闹,但想着自己要办的事还没些眉目,若能通过宴会结识一些达官贵人,那也是好的。
看他兴致勃勃想要将他介绍于人的模样,显然已经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女儿对待,心中顿时有些歉疚,实在不忍心去欺骗一个爱女如命的父亲。
云若朝安国公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道:“好。”
安国公也轻轻的笑了,细细想来,她和夫人年轻的时候还真是相似,不仅仅是容貌相差无几,就连性子都是差不多的,温润沉稳,事事先替别人着想。刚才无意的一瞥,他分明看到她眼里的歉疚,当他提到进宫时,她眉头轻轻的皱了一下,许是不大喜爱的,可她还是点了头,一句埋怨的话语也没有,如果此刻她再说她不是他的女儿,想来连夫人也不会信的。
云若转过了头,避开他那灼灼打量她的眼神,看向车外,帝都的繁华她是见识过的,只是这几日为避风头,一直待在客栈里,如今仅是隔着车窗观望,外头商贩密集,店铺林立,川流不息,熙熙攘攘一片。
就在这时,云若的目光突然定住,只见车外一家繁华的商铺外头,一名身着华丽,装扮明艳的女子出现在眼前,身后一位手中抱着首饰盒和几匹绸缎的侍女嘴唇微动,似乎说着什么,使得前头身着华丽的女子以绢掩面,露出羞涩的笑容。
云若心头一震,只能远远的地模糊却又清晰的看见那言笑晏晏的面容上,是令人心悸的熟悉。这怎么可能呢……她一定是眼花了,或者产生了幻觉。
就在这时,马车一个晃动,车身突然震了一下,云若一时不妨,一阵疼痛感传来,头磕到一旁的车窗上。
安国公当下一惊,下意识的就想到了云若,飞快的伸出了双手,稳住了云若,使她不至于磕得太重,“云儿!”
似乎那仅仅是一个小插曲,仅去一瞬间的功夫,马车又恢复了正常的行驶。蒋瑜一时间过于紧张,手上的力道也自然而然的加大,他本就是个练武之人,力气大于常人,云若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眉头,笑道:“没事,只是轻轻的碰了一下。”
安国公这才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紧张了些,当即放开了云若的手,脸色暗沉,声音低沉的问道:“发生何事?”
“老爷恕罪,刚有小孩在街上打闹,奴才怕伤了他们,便勒了下绳索,冲撞了老爷和小姐,奴才该死!”
门帘之外,恭敬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明显带着几分自责,却并不认为这么做是错的,老爷向来是仁慈爱民,更不允许他们接着国公府的权势去冲撞百姓。不过,今日老爷语气中似乎带着些不悦,想来是怕小姐伤到吧。
老爷寻了几十年,这会儿终于寻回来了。虽听说还要滴血认亲的,但老爷既然带她回了府,她便是自个的主子了。
安国公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转过目光,慈爱的看着云若,“帝都繁盛,难免有治理不周的地方,云儿若要出来走动,便多带些下人。”
他这话的意思一方面是向云若解释,另一方面便是允许云若入了国公府后自由出入,但前提是,要多带些下人,他不放心。这俨然已经将她当成了儿女般疼爱,云若心中颇不是滋味,又不敢说半句不是。只能默默的点头称是。
七年来,她看遍各地风俗,更习得不少深闺小姐的知识,但当自己真成了一名深闺小姐,她反倒觉得不自在。事事留心,时时防人,颇有提心吊胆的意味,当真不如山间无忧无虑无拘无束来的自在。
她现在似乎能理解,为何沈奕宁愿隐居山林也不肯出仕为官的理由了,因为得到的权势越大,就越得小心翼翼。就像那些深闺小姐,为挣得贤良淑德的美名,便失去了任性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