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瑾任由他牵着手,心里其实很苦涩,钱隽一直都是忧国忧民胸怀天下,他的一身本事,满腔抱负,却没有用武之地,只好浪迹天涯,寄情山水,为了不让自己难过,他还装出这幅玩世不恭的二世祖模样,文瑾的脑海里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如果没有自己,他是不是还好好做着自己的仁亲王世子,成为皇帝身边最得力的肱骨大臣呢?
随即,她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刘彩琴要的就是钱隽不开心,没有自己,还有别的女人,反正她就是要折磨钱隽,即使不是在婚姻上,那也会在别的事情上,钱隽注定会遇到麻烦。可是,再大的麻烦,也莫过于感情之事,自己遇到他,到底是他的幸福,还是他的磨难?
一连几天,文瑾被自己的想法折磨地心神俱疲,连金金和钱钱和她玩,都有些恍惚。
“怎么了?累了吧,不然我们快点进京,好好休息一下,怎样?”
“你不怕他们吗?”文瑾控制不住地问出这句话,随即便后悔了,自己明明知道他的心思,为何非要揭开这个盖子,让他直视这个血淋淋的伤疤,日夜不能安宁呢?得逍遥时且逍遥啊,他都说出那样的话了,就是不愿意去面对,自己这是怎么了。
钱隽默默地拉着文瑾的手,过了一会儿,把她挽进自己的怀里,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瑾儿,对不起,是我把你拖进了这样的泥潭,不得开心颜,我对不起。”
“不,不,我愿意陪你,我愿意陪你到天荒地老,你苦,我陪你苦,你甜,我陪你甜。”
“瑾儿,这辈子有你在身边,我没有什么苦的,只有甜,真的,他们算什么,我根本没当回事儿。”
“真的?”
“真的,他们不管怎么做,都比不过西疆那些鞑子,在京城的日子再苦再难,能比过在西疆和鞑子作战的时候难过吗?何况,现在,我身边还有你,还有金金和钱钱,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文瑾凝视着他的眼睛,那里是真诚和热情,是满足和希望,她慢慢抬起手,拉着他的手:“有你在身边,我也什么都不怕了,咱们,这就进城,去搏出一片属于我们的天地。”
“你真不怕了?”
“嗯,真不怕了。”文瑾郑重地点点头。
第二天,钱隽果然不再磨蹭,也不再东拐西绕,下令直奔京城。
坐在马车里,文瑾看着窗外满满的绿色间,偶尔闪过的一抹鲜红嫩黄,觉得自从离开梁中省,进到京城一来,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这么安然,连外面的景色,也都是现在看着最靓丽。
前一世,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家女,靠着努力学习,考进一所著名的农业大学,然后,又顺利的通过考试,当上了一名小公务员,但她的生活,除了学习,几乎都是和农业有关的人和事儿打交道,这一世,她成长的年月,也是个农村娃,忽然进京,成为官家小姐,然后,忽然身份转换,又成了国公的女儿,进入贵族队列,她的心是忐忑的,是不淡定的,从来都是她掌控生活,那几年,各种身不由己,被生活左右,然后,又碰上了钱隽这样的高帅富,两世加起来,也只是在梦里才能出现的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竟然真的发生在她头上,文瑾的心,慌乱了,担忧了。
在南林府,南港城,那里的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光华,往日的自信,甚至面对姚家爪牙的寻衅,她都能指挥若定,毫不慌乱,但进京,又勾起了她心中的不安。
细心的钱隽在和她日夜相处中,感觉到了她心中的烦乱,这才在下船后,找了各种借口,四处游玩。
想通了这些,文瑾有些赧然,她还以为是他害怕呢,原来,心里藏了个惧怕的魔鬼的,是自己呀。
“我一定会努力,战胜心中的懦弱,和在乡下面对困苦的生活时一样努力,不信我不能够在富贵乡里,找不到自己合适的位置,打不开那僵化的局面。”文瑾发誓一般,捏紧拳头,对着窗户自说自话。
“娘——,我要娘。”
钱钱睡醒了,在另外一辆马车里喊文瑾,这个小家伙,睡醒了什么都好,就是临睡那一会儿,性子又犟又霸道,特别能闹,刚才非要一人一辆马车,连文瑾和奶娘都不许占了他的空间,现在睡醒,又想和母亲亲热了。
马车停下来,奶娘抱着钱钱,送到文瑾的马车。
车队继续前行,文瑾看着儿子圆溜溜的黑眼睛:“诺,现在想娘亲了?刚才睡觉,是谁说不要我的?”
钱钱还是不肯说话,小嘴巴紧紧闭着,文瑾很抓狂,他的听力没有问题,七八个月的时候,也和金金小的时候完全一样,能发出爸爸妈妈的声音,没想到满周岁一下子却嘴巴紧闭,一声不吭,这到底怎么回事呀。
可惜这个时代,医学太落后了,文瑾恨不能把儿子带回到那个现代化的社会,好好给儿子检查检查。
还有十天路程,钱隽派人给京城报信。这一路,他报过不止一次信,下船时,给父亲写了一封长信,给他说了这几年的经历,对自己当年不告而别,令父亲伤心难过的冒失行为道歉,还在信上狠狠夸赞了文瑾对他不离不弃,这几年甚至当了嫁妆资助他完成对北疆鞑子的策反,请求父亲不计前嫌,认下这门亲事。
没有收到回信,钱隽不得不再送一次信,他可不希望等文瑾进京时,在让事情彻底爆发,让女人无端承受自己家庭带来的风浪和折辱。
收到信的几个人中,沈明熙最是兴高采烈,沈明昭却微微皱眉:“这个皇上,又出昏招。”他叹口气,眯起眼睛,考虑如何帮外甥善后。
钱隽给皇上的奏折上,表明不想回京城,至于王爵,他也不在乎,他希望能平安幸福地度过后半生,不想再起波澜,沈明昭对皇上下旨让钱隽进京很不满,觉得这是再一次把外甥架到了火堆上。
仁亲王坐在书房,却沉吟起来,不知道自己逼迫会不会令儿子让步——反正萧大小姐孩子都生了,儿子对她应该就没那么迷恋了,喜新厌旧乃人之常情,他的给儿子重新娶亲的提议,应该能施行吧?
本来,仁亲王在皇上面前只是一时气愤,嫌萧逸趁人之虚,回到王府,说不定冷静下来,权衡利弊,会接受已成事实,但因为两个女人都太过关心他是不是请皇上另立世子的事儿,都派人在门口盯着,仁亲王一进内院,那两个女人便闻风而至。
仁亲王一贯拒绝不了自己喜欢的女人,没几下就把实话说了出来:“世子还活着,就是他和萧大小姐成的亲,孩子都有了,这就要回来了。”
“什么——”两个女人惊讶得嘴里能塞下鸭蛋。
仁亲王妃第一反应就是要破坏这门亲事,二十年的习惯如此,凡是钱隽的事情,她都要插上一手,哪怕没有任何好处,只要能膈应对方,损人不利己她都干。
董侧妃自然也是反对的,现在,仁亲王妃的视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她虽然名义上主持中匮,但又根本管不过来,仁亲王便让她辅佐,等于这个家的内宅,她有一半的权利,若是世子带妻子回家,辅佐王妃的,便是世子夫人,哪有她这个侧妃的戏?
董侧妃对钱隽的事情知道的很清楚——京城的人没人不知道的,何况和她利益密切相关?进了王府,她通过各种方式,把钱隽当年为何出走打听得一清二楚,莫说仁亲王现在记恨萧逸,觉得被算计了,就是他完全抛弃前嫌,董侧妃都要挑拨离间一番,想办法阻止世子进府。
两个女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团结一致。
“王爷,你好好的活着,这萧逸却瞒着您,明修栈道渡陈仓,把女儿嫁给世子,他这是什么意思?”仁亲王妃先开始挑拨。
这一句一下就说到了仁亲王的心坎里,他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了。
董侧妃在一边察言观色,心里暗喜。
仁亲王妃见男人没有驳斥自己的话,便不遗余力地继续挑拨:“哼,他是见你看不上这门亲事,耍了个手段想强迫呢,哼,我们又没有明媒正娶她,现在,有孩子又怎样?充其量也就是个外室。”
说到孩子,仁亲王的心里还是忍不住一软,隔辈亲,他是当祖父的人了,这个念头一闪,他忽然想要看到孙子了,便摇摇头:“萧逸也是有爵位的人,不许他女儿进门,有点难堪……”
两个女人都紧张地要死,董侧妃急忙说道:“娶则为妻奔为妾,她肯低头做妾还好说,这个正妻之位,王爷决不能就这么便宜她了。”
仁亲王妃连忙帮腔:“嗯,不然别人该怎么看咱们?仁亲王府难道是菜园子么?谁想怎样就怎样啊。”
仁亲王忍不住点头。
董侧妃还担心男人不管内院,唯恐仁亲王操作不当,便替他把后面的事情都考虑了:“王爷,若是世子非要带萧大小姐和她的孩子回来,该怎么办?”
“不开门,不信他还敢硬闯。”仁亲王妃道。
“不不,就让她进来,开小门让她进来,那就名副其实是妾了,她今后再也别想觊觎世子夫人的位子。”董侧妃眼里闪过一丝狰狞,有萧大小姐这样身份,还生了儿子的妾室,京城贵女哪个还肯嫁过来?没有一个得力的妻子,世子就算将来承袭了爵位,这内宅也难安宁,自己才能浑水摸鱼。
她是个比较冷静的人,儿子是庶出,前面压了两个嫡子,想要世子之位就更难了,不过她不发愁儿子将来的出路,只要儿子有出息,有做阁臣的舅舅帮衬,又有皇家这高贵的出身,说不定能让皇上再给个爵位。尤其是仁亲王府这一块,最好闹哄哄乱成一团,皇上即没法赏又没法处置,势必在其他方面进行补偿,再给个爵位的可能就更大了。
眼下,她不能让仁亲王府铁板一块,尤其是这个世子和妻子,更不能和世子夫唱妇随相互辅助,那样她的日子就艰难了。
仁亲王妃恨不能钱隽终身打光棍,对董侧妃的提议还有些不满意,她强调道:“哼,还让这样的女人进门,也太丢皇家的脸面了。”
仁亲王摆摆手:“世子为朝廷立下了大功,他说萧家大小姐还有辅助之力,就借着这个理由,让她进门吧,那两个孩子,决不能让流落在外了。”
男人一句话定下了基调,仁亲王妃只好闭上嘴巴,董侧妃在心里暗笑,听说萧家大小姐也是个性子刚硬的,说不定不肯低头呢,这两个孩子能不能进门,还真很难说。
最好世子为了萧大小姐,也不肯进门,两人再上演一次十年前的“出走”大戏,这日子,可就有过头了。
不说仁亲王府这三个人在一起如何计较,他们的商议,肯定不会那么容易便付诸实施。钱隽出走,沈明昭沈明熙心里有多苦,听闻外甥命丧黄泉,他俩有多悲伤,如今,外甥回来,他们就有多欣喜。
沈明熙这几年,还有机会见过钱隽几面,也帮了外甥不少的忙,沈明昭可是一直都在为他的疏忽,逼得外甥差点丧命后悔莫及,如今,仁亲王是什么态度,仁亲王府会有怎样的反应,他怎会不估计不出?任凭外甥再受一次伤害呢?
接到钱隽已经到了京城外,明天便会回家的消息,沈明昭和沈明熙兄弟联袂,去见皇帝。
经过这么多年的调养,沈明熙的头发有一多半恢复了黑色,但沈明昭却白了多半,兄弟俩这么多年,头一回一起进宫,当他们同时脱下帽子,跪在永昌帝面前行礼,就算一句话不说,光这两人花白的头发,都让皇帝不好说出拒绝的话。
永昌帝也不是笨人,钱隽一路的行程,郭公公每天都会报过来,他早就知道钱隽到了京城外面,这会儿,也正在考虑如何善后呢。
但做皇帝的人,决不能这么容易说话,尤其是钱隽在知道自己身份,竟然过了两年才给自己报告,这个帐,他肯定是要算一算的。
沈明熙先说话:“臣今日叩见陛下,是有一事相求,关于微臣的外甥钱隽的婚姻家庭事,还需皇上帮扶一把。”
“我不好帮扶啊,毕竟没有明媒正娶,这皇家宗脉——”永昌帝沉吟。
“皇上,这一回,你若和太后还是不肯出面的话,我沈明熙便不得不出头了,钱隽是我外甥,我这个当舅舅的,为外甥娶亲,那也是天经地义的。”
在民间,这事情的确是天经地义,可钱隽不是普通人,他是皇室近亲,沈明熙这样做,就是与整个皇家宗亲为敌。
“你——”皇上气得笑起来,“好好好,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是的,皇上,钱隽冒着生命危险,三赴鞑子部落,置个人安危于不顾,别人看不见他的努力,我这个做舅舅的不能不管了,他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我岂能眼看着他再一次被置于死地!”
永昌帝知道沈明熙是在变相地骂他呢,气哼哼地伸脚去踢沈明熙:“我钱家人的事情,岂容你乱插手?你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
一句话让上书房的气氛轻快起来,沈明熙惊喜地咧嘴一笑:“皇上这是答应给他撑腰了?”
“哼,这个时候想起朕来了?当年他成亲时,你如何不肯给朕通个气?若是那时我赐婚,不比现在更名正言顺?”
见自己的前事暴露,沈明熙反而坦然了,他皮皮地一笑:“那一回,我才去辨认是不是外甥呢,他根本就不认识我啊。”
沈明昭在一边,一直没有什么表情,但这个时候,却很快地用手抹了一下眼睛,永昌帝注意到他眼圈发红,心里忍不住有些恻然,他可以和沈明熙斤斤计较,但对沈明昭,却不得不说,是心怀愧疚——造成钱隽出走的原因,难道他永昌帝没责任吗?现在不追根问底,他还能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捞点面子,若是较真起来,他可真无话可说。
永昌帝认真起来,问沈明昭:“沈爱卿,此事有些棘手,现在如何做,才能堵住这悠悠之口?”
沈明熙嘴快,不等大哥说话,便先抢了话头:“就说钱隽是奉旨成婚呗,他为了北疆的事情,不得不隐姓埋名,是你让他这么做的。”
这样,宗亲那边,也会无话可说的,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永昌帝见沈明熙让自己背下所有的事情,气恼地瞪了一眼,沈明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我答应陛下,让儿子去陪两位王子读书。”
“哼!谅你也不敢拒绝。”
见皇帝松口,沈明熙长出一口气:“皇上,是不是现在就让宗令大人过来呢?”“依你!”永昌帝无奈地道。沈明昭从头至尾,就像一个陪衬,既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但他就像一个标志,连宗令到了,都不能把他视为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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