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黄乡吏得了场大病,接着又给儿子选官,不得已卖了他那片庄园,赵立不信黄乡吏真的是缺钱,怀疑是我爹爹给黄乡吏下套了,他便也跑上门来,说是想卖了自家庄园,我爹不愿意落个仗势欺人的名声,到现在也没松口,刚才村里人有人见那赵婆子来你家了,我娘便让我给你说一声,他若是卖地,你只管压价买下,反正你不可能落下欺压他的名声,而我爹也落个清净。”
萧夫人十分惊讶:“还有这样的人?送上门来让人踩的。”
文瑾解释:“夫人你不明白,当年石大人只是西疆军中一个小官,石将军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大孩子,这赵立所在的村子欺负人,和石卫村人打架,把石将军关监狱去了,石夫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听说文翰哥认识县太爷,带着耀宗去山窝村走了一趟,唉,那时候真的是举步维艰,那凄惨景象,说起来都令人心酸。”
萧夫人点头:“我明白了,这赵立当年做下了亏心事,现在寝食难安,石家报复回去他才安心,真碰上了个宽宏大量的,却反而难以释怀。”
“嘻嘻,可不是嘛。”
石小妹也跟着笑了,然后欠身给萧夫人和文瑾道:“所以我娘让我来传话,你只管把赵家那庄园买下来,答应他家居中调停,让我家原谅他们。”
“行!谢谢石老爷石夫人!”
“瑾儿姐姐忒谦了,我娘说,这是你该得的,当年还是你和钱大爷出面帮我们的忙,现在刚好落下赵家那片地,也算是不白辛苦一场。”
“行!小妹,不如我做中,你家把地收下吧。”
“不不不,我爹现在一门心思要重振当年石家军的威风,哪有心思种地呀,给我们也都糟蹋了,你去看看,我们这边的地,都是女人耕种的。”
“这怎么会?”
“姐姐,你就信我的话啦,我爹说,那鞑子狼子野心,最多十年,一定还会起战事的,再说北疆现在也有些危机,他一定要帮朝廷练出一茬好兵。”
见萧夫人和文瑾脸上有些担忧的神色,小妹安抚地笑了一下:“夫人、姐姐请放心,我哥曾经给皇上说过,皇上说,如此甚好,等将来石家的人再有立功的,他就下旨给我们村外立一座旌表的牌坊。”
“啊?这就好。”文瑾和萧夫人一***头。
送走小妹,文瑾高兴地转了回来,赵家那片地,面积也不小,虽然因为近几年没有好好打理,明显不如旁边的地好,但若是落入她的手上,那境况肯定很快就可以改变了。
过了一天,赵立和老婆一起来,萧瑜琛在外院接待了他,文瑾已经给弟弟交过底,瑜琛便一副很勉强的样子,答应陪姐姐去石家走一趟,赵立给的价格,比市价略略偏低了些,文瑾觉得并没有占了他多大便宜,便没有多说。
原来赵立小人心态,以为文瑾肯定会大力压价,没想到竟然这么答应下来,一时还有些惊喜不定,文瑾在石卫村住了半个月,不仅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把赵立那片地买下来,还又雇了一些长工,都交给蒋春管理,同时,她买的那些仆役的老婆,多数也愿意卖身进府,文瑾一并让人去了县城,把手续办理清楚了。
忙碌的日子,文瑾情绪还算好些,可随着时间推移,家事安顿好了,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十几天后已经十分消沉,她自己没觉察出异样,萧夫人和萧瑜琛却看不下去了,他俩商量了一下,便决定启程去看望萧瑜琛的义父。
五天的路程,到了范员外家。早就送了信过来,范员外已经望眼欲穿,文瑾她们的马车还没到村口,就看到一大群人站在那里等着了。
人到了身体垮下来的时候,老得特别快,范员外胡子头发全白了,腿脚也蹒跚了,看上去比萧瑜琛离开的时候,老了十岁不止(这是萧瑜琛后来说的)。
还没等马步停稳,萧瑜琛已经跳到地上,跑动的脚步都有些蹒跚:“爹爹——”本来该叫义父的,但他情绪激动之极,心里的呐喊便脱口而出。
“群儿,我的群儿——”范员外也往前跑,吓得两个家丁紧紧扶着胳膊。
爷俩抱头,痛哭失声。
都说生恩不如养恩重,萧瑜琛和萧逸在一起,可出来不了这样的景象,站在一边的范家人,好几个也唏嘘不已,文瑾听他们的称呼,有萧瑜琛的车夫、长随,照顾他生活的老妈子,还有一个衣着华贵,大概就是假托的那个生母,现在该叫义母的女人。
萧瑜琛拉着义父哭了一会儿,又转头对着义母,哭着磕头,那个女人扶着萧瑜琛的肩膀,也是泪水长流。
看得萧夫人和文瑾受不了,不约而同地扭过头去。这都是赵玉兰作恶啊,文瑾离京时看到萧绮云开始忏悔,心里还有那么一点不忍心,现在一想到赵玉兰,她的那点内疚就完全消散了。
虽然萧绮云没有做出那么邪恶的事情,但作为子女,在享受父母带来的恩惠时,自然得承担父母犯错带来的后果,这是一件事情的正反两面,没法割舍。
范家镇还挺不小的,文瑾大致看了看,足有两万人左右,范员外已经不能够自己走回去,萧瑜琛把义父搀扶在车上,他也坐了进去,父子俩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外面人听不清楚,偶尔一声失控的哭泣,能听出两人的情绪依然没有平静。
文瑾也没有再骑马,而是坐在车里,萧夫人低声说了一句:“范家肯定出什么大事了,麻烦事,不然,老人情绪不会这么激动,难以拟制。”
文瑾点头:“瑜琛说不定得留下了,一时半会儿不能跟咱们走。”
“嗯。”
范家把萧夫人和文瑾安排在客院,每人各配一个丫鬟婆子,为文瑾和萧夫人两人的下人带路取东西等。
萧瑜琛则和范员外住在他家外院。据说,萧瑜琛当年的书房住室全部都原封未动的保留着,范员外的内心,早就把这个孩子当亲生的了。
范员外也是个至诚君子,他听说萧逸仅此一子,才忍痛割爱,归还养子给萧家。
老人的心里,得承受多大的苦痛才能做到这一步啊。
萧瑜琛和范员外同吃同住,在一起待了三天,才在老人午睡的时候,抽了个时间来见萧夫人和文瑾。
“夫人,姐姐,瑜琛有一件为难事想要请教你们。”
“什么事儿?”文瑾问。
“可是范员外遇到什么麻烦了?”萧夫人问。
“是,夫人,义父遇到大麻烦了。”
原来,当年萧瑜琛还在范家,虽然范家三个孩子都是庶出,可萧瑜琛占了个“长”,别人的眼里,他就是范家将来的顶梁柱,那两个小的,都得听他的,而萧瑜琛的养母张氏,自知和范家没有任何瓜葛,范员外给了她一个名分,养活了她们母女两个,最后还给她的女儿找了个不错的婆家,备了嫁妆送出门,张氏很满足,她平日帮着范员外管理内宅,既不贪财,也不偏倚,那两个生了孩子的姨娘便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谁想萧逸忽然从天而降,带走了萧瑜琛,范员外剩下的两个孩子只差三个月,而那个小的范重阳,他的娘是属于比较刁钻的,不不服气大的范立阳,见范员外身体开始不好,就四处拉拢范家家族里说得上话族老,以及家里的管事,着手部署将来夺权事宜。
范员外的大儿子范立阳的娘,也不是个省油灯,她很巧妙地把两个兄弟安插到最值钱的两个桑园里,现在都拿了实权,范重阳的娘不服气,天天寻缝挤兑,两个女人一背着范员外,就吵得一塌糊涂,这些事情怎能瞒过员外?把老头气得够呛。
人老了,身体不好,又心思敏感,范员外只想在有生之年,安安乐乐过几天,他当年因为没有儿子伤心难过,这现在,却因为多了一个寝食难安。
萧瑜琛说到伤心的地方,当着萧夫人的面都忍不住热泪满眶:“夫人,义父老了啊,若是年轻几岁,这事儿根本就难不住他。现在,我就是他的支柱了,可该怎么办,瑜琛还有些拿不定,想请夫人和姐姐帮着剖分剖分。”
文瑾先说话:“范员外是不是已经有了章法,现在要你帮着处理的?”
“嗯!义父要把两个姨娘卖了,弟弟都不肯,要挟着到时候不认他这个爹。”
这么决绝,看得出范员外是伤透了心才这么想的。三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萧夫人先开口:“不如你现在就劝员外分家。谁争得越厉害,就给谁越少,让他后悔后悔。”
“我也是这么想。家里还有个小姐姐,这些年和姐夫帮义父打理家务,功劳苦劳一个都不少,那两个女人,现在竟然想把姐姐赶走。当年义父本来有心留姐姐一个儿子顶范家门户的,姐夫便是他早年一个朋友之子,家里走水,烧的一干二净,为了赔补邻居损失,还把地都卖了,只留下一个小枣园,二十来亩地的,姐姐姐夫这么多年,全心全意都扑在范家,现在人家连个院子都没有,如何走人?”
文瑾道:“走是肯定要走的,员外给足够的陪嫁就行了,反正你的两个姨娘,又不知道范家三小姐到底多少嫁妆呀。”
“哦,对,给三姐一大份家业,反正只要到县衙过户,就算义父撒手归天,她们也不能做什么。”
“还有,员外不肯分家,无非是怕范家至此伤了元气,他是族长,心心念念是把范家发扬光大,那么,他可以划出一片家产,给范家族学,或者专门支助范家子弟读书。为了防止有人借此好逸恶劳,一生都不肯劳作,可以划出年龄段,比如,二十五岁以前没有通过府试,就不再支助,三十五岁以前没中秀才,也停止支助,有了秀才功名,只支助考试费用,平日里他得坐馆教书,自食其力,这样的话,萧家只要能出读书人,这一门就能东山再起,至于你义父这一支,自然有其他保护措施,比如旁支人家出了学子,那他们有义务扶持嫡支,比如定下一些具体措施……”文瑾边想边说,萧瑜琛和萧夫人听得出神,文瑾停下,萧夫人便和萧瑜琛讨论起了几个小细节,最后,萧瑜琛把和继母、姐姐商讨的这些,整理出来写出章程,去找义父商量去了。
范员外当年本来就有把家产多分几份,借以保全的心思,那是是没有亲生儿子,现在,有了亲生儿子,却还不如当时,那伤心就别提了。
伤心归伤心,范员外毕竟是有见识的人,他知道凭自己的能力,是可以强把事情压下来,可他见多了老人撒手而去,孩子连安葬的心思都没有,就赤膊上阵打在一起争家产的,这种悲剧,他可不能让发生在自己家里,因而,有了萧瑜琛帮忙,他细细把家产梳理了一遍,然后剖分清楚,便开了祠堂,请了族里几位有分量的人,把家分了。
从头到尾,范立阳的表现都还不错,一直到了祠堂,他都坚持不分家:“父亲,弟弟喜欢什么,就给他好了,立阳堂堂男子汉,将来靠自己的双手,也能创出一片天地,爹爹在世,咱家就在一起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吧。”
把范员外说得泪流满面。
范重阳的话却截然不同:“爹爹,哥哥和王姨娘都是表面说好听话,背后下刀子的人,他什么都不要,为何要把两个王家的人安插到桑园子里?他要是真那么有骨气,有血性,现在就让王家人离开呀。”
“放肆!”
“爹爹,我最讨厌他这种伪君子了,当年明明没有大哥读书好,回来却整天给你说先生又如何夸他了,哼,他那么好,为何不和大哥一样,十二岁就中秀才呀?府试都没过,还有什么夸口的?”
“那也比你好,试一试都不敢。”范员外气恼地瞪眼。
“还不是和我一样!”范重阳不服气地说。
范立阳跪下,惭愧万分:“爹爹,孩儿一定加倍努力,后年再考!”
萧瑜琛是范员外和几个族老商量,特别允许他进祠堂的。他虽然不姓范了,但作为分家的见证人还是可以的,再说,他还顶着个秀才的功名,这在乡间,可是经常被人请去当见证人的。
萧瑜琛开口说话:“重阳,哥哥才走了两年多,你怎么变化这么大呀,当年咱们兄弟,一块糖糕都恨不能平分了吃的,那日子,就是喝口凉水都是甜的,你不觉得这么争来抢去,就算比立阳拿到的家产多,也没意思吗?”
范重阳低下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大哥你是不知道,我姨娘性子直,容易得罪人,不如王姨娘会装乖卖好,这两年,家里眼看都被她把持了,我若是不争,到时候还不知道有没有立锥之地呢。”
萧瑜琛很不高兴:“你把我这个大哥放在那里?谁能一手遮了天不成,我呢?难道不会给你主持公道吗?再说,我不是说过了,让你们有什么事情,去京城找我吗?你拿不到范家的家产,哥哥把京城萧家的家产分你一半那有何难?你竟然斯文扫地,把爹爹逼到如此境地。”
范重阳还是很不服气的样子,只是不敢顶嘴。
范立阳跪下:“爹爹,我愿意立下字据,将来家产全部归重阳所有,只求你现在不要分家,爹爹,不要让大哥哥带着伤心离开呀——”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范员外感动得老泪纵横,范家几位族老,也都捻着胡须,频频点头,劝范员外不要分家。
范员外虽然和萧瑜琛商量了好几天,也下了很大决心,但事到临头,要把自己一辈子辛辛苦苦创下的家业,分得四分五裂面目全非,他又下不去手了。
萧瑜琛见义父这个样子,泪水一下子就流了下来:“爹爹,我不去***了,就在家陪你、伺候你,等你百年之后,和族里的人把家产分给两个弟弟,我,我,我亲父亲他年纪还轻,还有可能有儿子,我可就只有这一次机会报答你的养育之恩了,爹爹呀——”
他这一哭,范员外也哭起来,范立阳和范重阳也哭,最后,范家的分家大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但范员外实在支撑不下这么大的心情起伏,当晚就病了。
萧瑜琛一晚上衣不解带,守在义父的床头,第二天,他就果断地让继母和姐姐上了路。
送到村外,萧夫人关切地问萧瑜琛:“我会好好安慰你父亲的,他要是知道你是这么有情有义的男儿,肯定会感到骄傲!”
文瑾却关心弟弟会如何安排萧家的事情。“把两个姨娘送走,立阳和重阳就还有救,不然,由着她们搞三搞四,这个家不要说不能保住完整,立阳和重阳将来可就成仇人了,就为了这么点家产?哼,鼠目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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