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自然是丢了人了呀,若是丢了命,我还能安心和你下棋呀?”老道捻捻颌下的山羊胡子。
“你怎知——?”萧逸又惊又喜,心说我是遇到高人了,便起身对老道行了一礼,“师父救我!”
“你想知道去何处寻人,对吗?”
“嗯!”
“不用着急,过不多久,你们自然会相遇,一切自有天命。”
“请道长指点迷津,他是要投奔我来吗?”
老道笑:“等你见了人,不就明白了?”
这老道头发花白稀疏,山羊胡子也稀稀拉拉,并且,每天不好好梳洗打理,身上的衣服,不管萧逸送来的是好是坏,穿在他身上,过不了几天,都是一个模样——他太率性了,走哪儿坐哪儿,甚至想躺便躺,身上常常沾着尘土和草屑,萧逸以前还说过老道两句,让他注意卫生,老道不以为意:“我怎能为了几块布,便那么委屈自己?累了不能坐,困了不能躺?”
萧逸见他年纪大了,心里也体谅他身体不好,便随便他去,只是多送来几身衣服,让他穿用。
老道实在邋遢,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出一丝丝的仙风道骨,饶是他棋艺惊人,萧逸在心里,也没把他归结到隐士高人这个层次上来。
这一回,他知道自己看走眼了,连忙对老道行礼:“请师父多提点几句。”
老道却已经歪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总兵大人,师父刚才为你探看讯息,实在累了。”
“探看讯息?”
“师父看到你的时候,便已经明白大人心中的忧思,他一边下棋,一边为你算计着呢。”
“小师傅想必也已初窥门径,能点拨一二吗?”
“我没有师父的本事,最多知道你所找的人没死,现在在我们的东北方,至于此人为何丢了,却看不清楚原因,我只能听见轰隆隆的巨响,大概是黑夜出的事。”
“谢谢师父!”萧逸这下才知道,这师徒二人的道行不是一般的高深。他只是不明白,这两人为何不修个好点的容身之所,自己住起来也舒服些。
不过,他看到老道士就那么随地一躺,地上又是土又是石块的,多少也能想通几分,对他俩来说,就是有高屋大厦锦衣玉食,也不会去享用啊。
小道士似乎看破萧逸心里所想,他微微笑了一下:“身外之物而已,师父已经达到心想事成的境地,岂止是这些俗物能左右的?”
“心想事成?是不是说,心有所想,身体便有所感了?”
“嗯呀!”
“就是说,哪怕躺在野地里,只要心中想着自己住裘皮华屋,身体所感便是裘皮华屋?”
“呵呵,是啊,哪怕风霜雨雪,也毫无影响。”说着,他轻轻在自己衣服上弹了一下,满身灰土便不翼而飞,“这不过是为了你看起来舒服。”
“萧某能跟师傅学习一二吗?”萧逸忽然萌生了修仙学道的心思。
“大人你啊?也不是不行,就是眼下心中牵挂太多,什么时候放下了,我师傅自会来度你。”
“我也有仙缘?”
“天下苍生,人人都有,只要能放得下。”
萧逸想了想,觉得自己是在没法不管儿子和女儿,只好对道士师徒行礼:“谢过师傅,改日萧某再来拜访!”
下山的路上,萧逸才忽然想到,他每次去看老道,对方都知道他去的目的,几乎每次都摆好了棋盘,有时还泡了茶,可惜他总是满腹心事,从来没注意这样的细节,不然,早就发现这两个道士不一般了。回到军营,他的心态变了,看到高大巍峨的官署,威严肃立的卫兵,军营整肃的气氛,昔日心里总会涌出的骄傲,竟然全都没有了。
“把瑾儿和瑜儿的终身大事安排好,萧某人便去寻找老道师傅。”萧逸想。
没了心思当官,萧逸也不能立刻便提出辞职,为了儿女,他还得留好后路。就在一年最热的季节来临的时候,萧逸给皇上的奏折到了京城。和苗疆修好,***便没必要养那么多的兵,他请求削去一半兵力,愿意和刘广众一样,带领裁撤下来又不想回家的老弱残兵去屯垦。
“微臣自从到了***,安顿好军务,便派人往境外探看,十万大山之南,还有许多小部族,那里有的地方山高林密,有的地方却比较平缓、土地肥沃,可惜当地土人不善种植,只知道采撷、猎狩,皇上不若迁移人口密集地区的百姓,随屯垦军一起来耕作,一来能传播圣人教化,教当地百姓耕种稼穑,二来也可以扩展巨荣朝的疆土……”
刘广众是犯罪才被迫屯垦的,萧逸主动请缨,愿意放弃高官厚禄,为朝廷出力,这让永昌帝十分感动,再加上威远侯一年多时间的密报,萧逸小有微瑕,但对朝廷还是忠心耿耿的,尤其是,威远侯有意从萧逸嘴里套话,终于在一次萧逸醉酒时,弄清萧逸和刘广众结亲的真相,永昌帝这才知道是他多事,萧逸误解,被迫答应那门亲事,他没想到萧逸竟然如此谨小慎微,对萧逸的戒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这天,永昌帝给几个内阁大臣看萧逸的奏报。
“皇上,这可太好了,淮州那边传来急报,说是雨水偏多,恐怕今年又要遭灾,朝廷每年都要给那边投入很多粮食赈灾,实在消耗巨大,不如干脆把人全都迁徙到***去。”
“哪里能迁那么多人?沿河两岸二十里的人能迁走,已经是万幸了。”……
见皇帝看着自己,沈明昭依然半垂着眼眸,但还是开口说话:“皇上,先派人接替萧国公的总兵之位,让他腾出手来,专心安排迁徙和屯垦之事,迁徙的事情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开始的。”
“萧国公交了总兵印,如何再带兵呀?”屯垦的老兵,也是兵的。
一时没人吭声。
姚光远想了想:“皇上,不如收回萧国公以前在***的封地,把新垦殖的土地以及迁徙的民众都赐给他,这样,他出力越大,自己的收获也越大,岂不两全其美?”
沈明昭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这个姚光远,好事想不出来,损招却一个接一个,刚刚垦殖的土地,才迁徙过去的民众,这样的封地除了麻烦,一点好处也没有,这不是褒奖萧国公的,是在害他。
永昌帝却不这么想,他觉得萧逸出力大,将来的封地就大,也算对得起这位大臣了。
“皇上,不知道萧逸这封地,能不能承袭呀?承袭几代呢?”还好,有比较老成的谋臣为萧逸着想。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那就传承五代,每代递减一半。”姚光远又说道。
其余几个大臣没有反对,事情便定了下来。
接替萧逸的便是威远侯,圣旨下去,人却不用再派,因此事情进行非常快,萧逸很快又上了奏折,要接走夫人和儿女,永昌帝大手一挥:“准许!”手里只有两万老弱残兵,又去了山林深处,萧逸就算是老虎,也是个被拔了牙的,还有威远侯带着五万精兵看守着,他还有什么担心的?
虽然对***陌生的地方怀有莫名的恐惧,萧夫人对能和夫君团聚的日子,还是充满期待,萧瑜琛这一年多,和继母、姐姐相处,关系越来越亲近,现在,又要和父亲在一起,他的神情也是乐呵呵的。
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实在不适宜动身行路,他们便慢慢收拾行装,同时,和京城的亲朋告别,等待立秋天凉的日子。
文瑾先去钱府,给玉洁郡主和韦氏她们说了自己要去***的话,玉洁郡主还好些,韦氏当时就哭了出来,这一年多,她没少为文瑾掉眼泪,觉得这么好个女孩,竟然要受这样的磋磨。现在钱隽人没了,文瑾连定亲的仪式都没有,却要为他守一辈子,这也命运也太凄惨了。
“二伯母,我想回山阳一趟,你有什么托付吗?”文瑾并不觉得自己凄惨,但却没法改变别人的想法,只好岔开话题。
“回山阳?”
“嗯!”
文翰在一边难过不已,他低声给文瑾说:“我都能把山阳挖地三尺,钱隽肯定没有躲在那里。”
“哥哥,我信。我不是回去找他的,这一离开就是好几年,也不知道家里变得怎样了,现在又要去***,回来的日子谁都说不准,我已经给夫人说过,和瑜琛先走一步到梁中省祭奠一下我母亲。”
“哦,是,是,既然知道你母亲葬在那里,就该好好祭奠一番,请人做一场法事,也让她在下面不再受苦。”韦氏擦着眼泪说。
嫣然抱着孩子,轻轻搀扶了一下婆婆的胳膊:“这么多年了,萧夫人肯定早就托生哪个贵人家去了,瑾儿去祭奠,也就是了个心思。”
“哎,哦,对!对!”韦氏连连点头,赧然地对文瑾笑了一下。
“伯母就不惦记家里的鸭子、莲塘?”文瑾开玩笑道。
韦氏脸上涌出怀念的神色:“惦记呀,我前几天还做梦,小鸭子掉水里淹死了,一着急给惊醒了,全身都是汗呢。”
“嘻嘻,鸭子还能淹死啊。”
“可不是嘛,做梦又由不得人。”韦氏笑起来。
玉洁郡主接声道:“这做梦就是没道理,我梦见立夏一转眼变成了个丫头,梦里还使劲问:‘哪有人生出来还会变的?’老爷说,这事儿多了,把我急的直掉眼泪。”
说了一会儿关于梦的话,文瑾让春明把给钱家人的礼物拿上来,都是她的饰品店里的产品,周丹娘现在眼光越来越好,使用的材料也越来越丰富,有皮子、蚕丝、金银丝,鸟羽等,还要镶嵌珍珠宝石,产品有抹额、腰带、头饰、帽子、童装、霞帔、璎珞圈等,文瑾虽然没有在京城开店,但榴花却有两个铺子都上了她们的货,玉洁郡主在京城贵人圈里走动,见过类似的饰品,现在见文瑾拿出这么多,有些嗔怪道:“你要去***,后面花钱的事儿多了,没得在这里破费。”
“娘娘,你别担心,这都是我开的店里出来的,本钱并不贵。”
嫣然听丈夫说过文瑾曾经用蛇皮做出漂亮腰带的事情,便低声帮着说了几句,玉洁郡主勉强接受了这些东西,只是给文瑾的回礼,也十分厚重,让文瑾反而很不好意思。
“瑾儿,你出主意开的饭店,前几个月就全部回本,挣了不少的钱,家里的日子你不必担心,好过着呢。”
“我自然欢喜听这样的消息。”文瑾给玉洁郡主做了个鬼脸,“等我下回回来,家里的金满仓银满箱,我就天天来蹭饭。”
“嘻嘻嘻,你的心也太小了点,光知道吃啊——”玉洁郡主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回家的路上,文瑾又想起周丹娘,她没想到昔日那么不起眼的小店,去年的利润竟然多达五千多两银子。
周丹娘一年的薪水,也涨到一千两,外加分红、年节费等,石榴给文瑾写信,还特地提起她,说周家已经重新接纳了他们夫妻,这两口子倒是硬气,并没有回周家大院子,而是自己花钱在外面买了个宅子,十分的宽敞大气,气派非凡。
但石榴却没说周丹娘夫妇为何这么有钱,仅凭给文瑾当掌柜这薪水,应该远远不够买那么气派的院儿,文瑾还想趁这一次回家,去看一眼,她很好奇周丹娘夫妻俩是如何发家致富的。
不管怎么说,一家人要离开的消息还是传到萧绮云的耳朵里,萧绢云死了,她现在也成了刘家最恨的人,萧逸让出兵权,对刘广众没了威胁,自己不要说这个正妻的位子保不住,命都随时会丢掉,看到刘永琦对萧绢云,萧绮云最后的那点幻想也都彻底消散了——她嫁的这个男人,就是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恶魔,刘家又因为地位特殊,皇上竟然只处决了刘家的庄头,轻易放过了刘永琦。想到自己今后的命运肯定比二妹好不了多少,萧绮云就特别难过。
文瑾和萧夫人没想到萧绮云悄悄派人,给她们送来礼物,只是一些防暑、防蚊虫的药材、几件衣料。两人都看出她在刘府的不如意,以及心里的懊悔,可事到如今,就是文瑾和萧夫人想帮她,也没有机会了。
但萧夫人在临走,给赵家的人留了些银子,让他们把萧绫云接回去,好好抚养,希望她将来能自食其力,找个适当的人家成亲,不要走萧绢云的老路。
京城的府邸,留给萧三夫妇守着,文瑾和萧夫人、萧瑜琛在秋天到来之际,坐着马车出发了。
郑再新特地在二百里外的运河码头送行,他不得不留守京城,守着钱隽留下的人和物,怀着一线希望,等着主子忽然从天而降。
“萧大小姐,你到了***,要给我来信,若是世子忽然回来,我也能及时通知你。”说着,郑再新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
“再新,你要好好的,听说你娘还给你养了个童养媳,若是你不喜欢那女子,就把人放了,让她嫁人,你也找个自己中意的女人,世子回来时,他肯定不愿意看到你老大不小,还孑然一身。”
“呜呜,我哪有那个心思——”
“日子总要过的,你过得好,世子才开心,他对你多好,肯定见不得你过得凄惶……”
“我知道了。”郑再新低下头,擦干眼泪。
初秋的午时,依然炎热难耐,萧夫人为了文瑾和萧瑜琛,才提早出发的,他们一行人拐弯到梁中省,来到山阳县。
临津镇的村口,钱串串一家还在那里住着,文瑾的马车经过时,还看到她蓬头垢面的,一副邋遢样子跑出来看热闹,当年钱先聪回来时,钱串串还抹着眼泪跑过去打秋风,得了二十两银子,那些钱,足够她好吃好喝花几年了。看钱串串身后的大门里,有个年轻女子身影一闪,估计那是她哪个儿媳妇了,文瑾不想惹麻烦,被这样的人沾上,甩都甩不脱,她连马车都没停,趴在车窗上看了一路,就这样过去了。
过了临津镇,很快就望见了山窝村,村西头的稻子即将成熟,沉甸甸的稻穗耷拉下来,随风摇摆。
“夫人看到了吗?那片绿色,就是荷塘,这时候还有莲蓬呢,到家我给你煮鲜莲子汤,比泡发的好喝多了。”
觉察自己说错了话,文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在这里住了好几年,钱家的日子,也是从这个时候才开始好转的。”
萧夫人理解地拍拍文瑾的手:“我也想来看看你过去的家。”
马车停在村口的药铺门口,明山正指挥着人翻晒药材,文瑾很有跳下去打招呼的冲动,好容易才压住了心中激动的情绪。“这是谁?”萧夫人问。“街坊,当时他们兄弟没少帮我们,尤其是他大哥。他们一家人都是很有分寸的人,诺,就是那种施恩不图报,但滴水之恩却要当涌泉相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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