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逸心里烦躁,尤其看到萧绮云酷似赵玉兰的脸,更没法对她有怜惜的心思,他忍了又忍,这才平静地说道:“别哭了,你是大的,不帮着照顾妹妹,反而这么哭闹,成何体统?”
“爹爹——”萧绮云跺脚。
萧逸在这十几年里,对赵玉兰不冷不热,却把内院完全交给了她,自己从不过问,萧绮云几个,都有错觉,认为这是萧逸对她们百依百顺,在萧逸面前,多跋扈任性,萧逸也没有训斥过,他懒得管。
赵玉兰心里清楚,每次这个时候,她都出面,把女儿劝开,并且,为了维护她在内院的权威,赵玉兰从不说破,萧绮云越发觉得,爹爹是爱她们的。
此刻,萧逸的郁闷,萧绮云误会为,对赵玉兰的思念了。
“爹爹,你要为娘亲报仇——”萧绮云拧着身子,跺脚哭泣,嘴里还不依不饶地嚷嚷。
“绮云,你娘被人所害,肯定就是熟人、身边的人,你难道就没有发现一点儿蛛丝马迹吗?”
“……”萧绮云说不上来。
“这样吧,爹爹心里烦,现在让萧管家帮忙处理家事,你好好想想,想起什么,都给他说吧。”
萧三趁机让门口萧绮云的丫鬟和老妈子过来,把这姊妹三个搀扶出去。”
萧三的妻子阿来,乃是昔日萧府的家生子,对主子十分忠诚,并且,她为人机警敏锐,是萧逸信赖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内院婆子。
赵玉兰掌管内院,最初阿来一直在庄子上生活,赵玉兰死了之后,萧三才不得以让妻子两个老家带来的妇女接管了内院,并且,还严密搜查过下人的房间,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萧三让阿来去照顾萧绮云,并示意老婆,是主子让她问询几个姑娘,从中寻找下毒人的蛛丝马迹。赵玉兰辛苦经营十多年,萧三和阿来,都不信她会服毒自杀,再加上萧绮云的不依不饶,萧家内院现在一片混乱。萧逸心烦意乱,在家待不住,对女儿的思念,更是急迫,便派人送帖子给钱先聪,约时间在外面的茶楼见面,钱先聪十分奇怪,他和这位国公爷没有任何交集,为什么会有这么个请帖呢?
光明磊落的人就是这样,即使有意想不到的邀约,他也能心无负担,很痛快地答应。倒是玉洁郡主想到了文瑾的身上,但她自己不确定,也没给男人提起。
钱先聪准时赴约。
“钱大人,萧某有一事,憋在心里,不吐不快,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多多宽宥。”
钱先聪很奇怪:“萧大人,咱俩井水不犯河水,有何事冲突啊?”
“说起来真真令人难以启齿,萧某十四年前,妻子带着儿女从***过来,路上被人追杀,她身赴黄泉,可怜我那一对乖儿女,流落山阳……”
“你说,你是说,我家文瑾是你丢失的女儿?”钱先聪失声反问。
萧逸心里原本还有几分不确定,一听这话,立刻信心大增:“可能是的,我女儿小时候和夫人很像,我这里有夫人一张小像,你看一眼,若是厮像,还请钱大人高抬贵手,让我们父女见上一面,钱大人养育了我的孩儿,还教养地十分聪慧,萧某此生,感恩不尽。”
钱先聪早就有心理准备,他虽然心有不舍,但文瑾能寻到亲生父母,他还是由衷为之高兴。
接过萧逸手里的画轴,钱先聪小心翼翼地打开,对着画上的女子便愣住了,若不细看,他简直认为这是照着文瑾画的。再仔细看,画上的女子,比文瑾开朗,甚至浑身上下,有股恣意洒脱的野气,身上穿戴的,也不是巨荣人的服饰。
“内子不是纯粹的苗人,她母亲乃是汉人,前朝大臣苏君兰蒙冤流放***,后来在那里繁衍生息,内子之母乃苏君兰重孙女。”
“哦!”钱先聪闷闷地应了一声,虽然他觉得萧逸找来是迟早的事情,并且,也一直希望文瑾能认祖归宗,但真到了这一天,他才发现心里难受地很,就像被挖去一块,空落落的。不知不觉间,这个可爱的女孩,已经被他当成了家人,当成了女儿,他现在,实在舍不得送出门去。
“钱大人,不知,令爱可和内子有几分相像?”
“七八分吧。”钱先聪下意识地回答。
萧逸狂喜,腿一弯就要下跪:“谢过钱大人养育女之恩!”
钱先聪一把捞住:“别,千万别这样,萧大人,钱某惭愧,哪有养育令爱。”萧逸一愣,心直往下沉。
“是令爱帮着振兴了钱家。”
这话说的,让萧逸气儿都喘不上来了。
“萧大人请家里坐吧,钱某这就让你们父女相见。”
“钱大人,钱大人,萧某还有一事相求。”萧逸说明当年事情尚未清楚,请求暂时就让文瑾还在钱家生活。
钱先聪忍不住笑容满面:“嘿嘿,我很舍不得瑾儿离开,是你要让她继续留下,可不是我钱先聪耍赖哦。”
“自然,这是自然,小女在钱家一切消耗,萧某定当全力负担,还请钱大人肯给萧某人点面子。”
“别介,萧大人,瑾儿在我家,并不耗费钱某人一分一厘,想必你已经听说了,她极善庶务,自己创下万贯家财,这个你就不用费心了。”
萧逸目瞪口呆,原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他以为是钱先聪放出的烟雾弹,为了给女儿找个好婆家的。
钱先聪觉得,迟早都要过这一关,他干脆陪着萧逸直接回府,去见文瑾。他让萧逸先在外院客厅坐等,自己先进门给文瑾说明原委。
文瑾这才彻底弄清自己为何自小女扮男装,为何贺氏对她,非打即骂,没有一丝好声气,为何钱先诚和韦氏、甚至钱文翰都不知道自己是女孩子。
她不知该谢谢贺氏,还是该骂她一顿。
钱先聪见文瑾愣愣地不说话,有些紧张:“瑾儿,你也知道,萧国公这些年,以为你们已经没了,不知多伤心,现在既然找上门来,你还是,还是——”说到这里,他也没词了,心里十分舍不得,眼圈都有些发红,他想起自己的儿子来,老焦氏,老焦氏,把你挫骨扬灰,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文瑾和钱先聪两人沉默了好半天,她才低声说了一句:“爹爹,在我心里,你和郡主娘娘就是我爹娘,二伯和二伯母,还有文翰哥、大嫂子,才是我的亲人。”
一句话让钱先聪心软如水:“瑾儿,你将来要是受了委屈,一定告诉爹爹,我和你哥给你撑腰。”
“爹爹——”文瑾哽咽,泪如雨下,她真舍不得这个温暖的家。
等文瑾情绪平定,钱先聪才让丫鬟端水,让她擦过脸,掩去哭过的痕迹,这才带她到了内外院子之间的过厅,请了萧逸过来相见。
萧逸魂牵梦绕心心念念这么久的女儿,就站在眼前,他却愣愣地看了又看:“英儿?你是英儿还是梅朵?”
“她在我家叫文瑾。”
“哦,文瑾,瑾儿,这名字好,比我起的还好,你弟弟叫瑜儿,刚好能随上。”
萧逸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激动地语无伦次:“你知道吗?你是我女儿,你和你娘长得一模一样,我一看就知道你是谁了。”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滚而下,“瑾儿,我的女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文瑾本来就不是心硬的人,此刻也忍不住哭了起来,钱先聪走了出去,十年磨砺,也只让他的外表看着硬朗,却没法让他的内心冷漠,他站到过厅门外,抬头望天,硬生生逼回了眼泪,听到屋里哭声停下,这才转了回去。
“瑾儿,爹爹还没找到害你的幕后凶手,府里也需要大力整顿,为了安全起见,暂时不敢把你接回家,你就先住钱叔叔家,我会送来生活用品,好吗?”
“爹爹,我想认钱大人为干爹,玉洁郡主为干娘。”
“好好,这样最好!”萧逸连连答应,满含期望地看着钱先聪。
“呵呵,瑾儿,那你还不赶紧给我行礼?”钱先聪满脸笑容。义父也是父亲,这这个时代,跟亲生的一样受尊重。
钱先聪派人安排了香案贡品,还请来玉洁郡主、韦氏和钱先诚,虔诚地上香敬了天地祖宗,这才接受了文瑾的跪拜和认亲大礼。
萧逸接受钱先聪的请求,在钱家吃了一顿饭,只身告辞而去。
回到家,萧逸觉得贺氏也算是救了自己女儿的恩人,便派人去打听,打算给贺氏一笔钱,让她能够安然度过后半生,却不知道贺氏早让郭公公送到皇家庄园做仆役,哪里还能找得到。
晚上,萧三带着阿来给萧逸汇报,萧绮云和妹妹萧丽云,坚称她们的娘很少和外人交往,只偶尔进宫,或者让人传话,和乔太淑妃有来往。
就是因为乔太淑妃在太皇太后身边得脸,进宫探亲的赵玉兰才被赐下这门亲事,萧逸没有多想,毕竟,乔太淑妃是赵玉兰的依仗啊。
就在同一天,沈明熙陪同苗疆的人,也到了京城,按旧例,下榻太常寺四夷馆,礼部派人,教导他们觐见时的礼仪,因为最后,皇上还会设宴招待,因而,时间便安排的比较多,大约二十天,才会得到皇帝接见。
雨荷亟不可待地要沈明熙带她到京城游玩,甚至想要见到和自己很像的那个人,沈明熙被缠得头疼不已:“雨荷郡主,暂时不行,只有皇上召见之后,你才能去见别人。”
“这样不行,那也不行,你想闷死我啊,沈先生,那我最后一个要求,你不答应,我就不听你的了。”
“什么要求?”
“你带我去外面逛一逛。”害怕被拒绝,雨荷赶紧举起右手,“我保证听话。”
沈明熙无奈地点头,雨荷低头,偷偷地笑了一下,她非常擅长先提出根本不可能的要求,然后再放低价码,从而在谈判中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沈明熙没想到雨荷表面清纯,实则小心眼很多,一下子就上当了。他给太常寺卿报备了一声,安排了侍卫,然后又借来小号的男装,亲自陪着雨荷在街上转了一天。
雨荷从小生活在山区,每天上来下去的爬坡,体力非常好,只把沈明熙转得腿都直了,这才不好意思地打道回府。
小姑娘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上京,虽然比不上苗疆的山清水秀,但各种繁华,令她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上京有个案板街,最是热闹,走钢丝、耍猴、展示武艺、唱曲、说书,还有各式小吃,雨荷左手举着糖葫芦,右手拿着炸鹌鹑,身后的侍卫,有帮她拿豌豆糕的、有帮她拿炒凉粉的、还有帮她拿着风车、风筝等玩具的,若不是沈明熙累惨了,整张脸黑如锅底,估计他也跑不了挑夫的角色。
雨荷肚子吃撑了,眼睛看花了,犹自舍不得回去,沈明熙实在没办法,答应等他歇过来,再抽时间出来玩,雨荷这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四夷馆。
想着沈明熙像个老狐狸一般,把爷爷和爹爹都镇住了,却跑不出自己的手掌心,雨荷就特别开心。再说文瑾,认亲对她几乎没什么影响,钱家现在,不仅有个孕妇,还有个产妇和小婴儿,需要操心的地方太多了,以前,还有韦氏帮忙,现在,韦氏满心都在小孙女身上,囡囡早上起来打个喷嚏,韦氏都能紧张一整天,唯恐着凉了。玉洁郡主肚子越来越大,文瑾实在不放心,但凡有点空儿,便要陪着她在花园散步,一天到晚,忙得鞋打后脑勺,没有一刻闲空儿,自然也没时间自怨自艾,感怀身世波折。哪怕太后的赐婚,就像一把悬在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掉下来,让她的生活陷入泥潭,文瑾也没时间顾得上这个。文瑾时不时的还能阿q一下,麻痹自己,把烦恼留给命运的最后摊牌的时刻。
就在这时,韦成岚一家来京了。一年多了,姐姐一家人在京城到底过得怎么样,不亲眼看一眼,他如何能安心?
韦成岚知道钱先聪——姐姐的这位小叔子,比姐夫靠谱,但听说钱先聪得了太后赐婚,还娶了一个小他十多岁的郡主,便对姐姐一家的日子担忧不已。虽然钱文翰的来信,把家里说的鲜花着锦,好的不能再好,也不能让韦成岚安心。
韦成岚到京城,还有一个目的,儿子韦亮功,今年也十七了,却找不到个好先生,文翰当年,在山阳县的王举人那里读书,王举人后来,还想再走一步,来京城参加春闱,就再也没回去,山阳这几年有钱了,县城里的商铺一家接一家的开,读书好的人,也是一个接一个的离开。
有人以前为钱所困,不能继续科考,现在,经济好了,哪能不再搏一把呢?商人地位低下,都希望能有个官员庇护,因而,哪怕是拐弯的亲戚,他们也愿意支助几十两银子,万一中了,一辈子就有保护伞了。
韦成岚为了儿子,真的很苦恼,他也不想给姐姐外甥添麻烦,但却实在没办法。
韦氏自从接到弟弟的信,就开始期盼这一天的到来,虽然两家才分开一年多,可她感觉里,都有几十年那么长,她很希望能看望一眼大姑,最主要的,她很思念小女儿亮曦。
豪门里规矩大,只有第一天,钱先诚和韦氏带着进来一次,向玉洁郡主行礼,也让文瑾和嫣然向他行礼,趁机见见孙甥女,然后,便被安排在外院住着,不像以前在山村,还可以坐一桌上吃饭,随意聊天。
葛氏还是那么干脆利落的性子,她的小儿子,已经会走路了,也会嘣单字,让磕头就磕头,让作揖就作揖,把玉洁郡主稀奇得,拉着不撒手。
京城贵妇圈子里,有个传言,就是孕妇多接触小男孩,很有可能生男孩,玉洁郡主便央求钱先聪,让葛氏在京里多住些日子,等她生了孩子再回去。
“文瑾有意让韦家在京城生活,正在说服呢,你有这样的心意更好。”
“那,让你家这位亲家弟妹,先住咱院子里,这样,我就能每天看到小亮魁,我觉得,每次亮魁说话的时候,宝宝在肚子里就手舞足蹈,似乎和他玩儿一般。”
“真的?”钱先聪兴奋地伸手,轻轻抚摸着老婆肚子,“跟我和他说话一样吗?”
“不一样,你说话,他乖乖听着,亮魁说话,他就踢踢脚、打打拳,跟在玩儿一般。”
“那就让亮魁留下,你放心,韦家兄弟人很好,韦家弟妹人也不错。”
韦氏还担心自己兄弟来了,郡主不高兴呢,没想到钱先聪竟然提出挽留的话,自然千肯万肯。葛氏有四个孩子,生育经验丰富,韦氏请她多教教玉洁郡主,这个实心眼的农村妇女,果然一有空儿,便会和玉洁郡主拉呱几句,倒让玉洁郡主的生育前恐惧症消散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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