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说让咱帮忙的话呀?”
“有啊,这不派人请你呢。”石振宗一侧身,露出身后一个身材瘦小,但却极敏捷的人来。
钱隽拿过那人递过来的信物,仔细验看,确定无误。
“南商会馆三楼。”
“好!”
那人行礼,转身出去,等钱隽走出房门,已经看不到人影了,就像凭空消失一般。
太子手下,藏龙卧虎,他本人有睿智机敏,钱隽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操那么多的心,这个时候,固然要全力一搏,但也不能让太子不安心。
他们悄悄进京,就足够打刘林深一个措手不及,取胜本来就不是很难。
关键是隐秘。
钱隽仔细换了穿戴,扮作个四十岁大商人的形象,坐进了院子里的马车。
这个院子,破败到没有一个好的院门,只用破破烂烂的木板钉了个栅栏,刚好可以令马车通行。
太子进京不止一天,不然,怎么知道皇上大行就在这两天了呢?他今晚动手,把刘林深的人全部铲除,明天早上,才让内阁大臣出城正式迎接他进京,然后,便顺利接替皇上的班儿。
钱隽的任务,就是执行今晚的行动。反正刘林深和刘贵妃,也是他的仇人,太子相信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杀了还是把人软禁起来?”钱隽问。
太子白了堂弟一眼,还用问吗?
“当然最好等我登基,再抄家斩首,而不是暗杀!”
这真的很麻烦,但钱隽却并不觉得难,这几天,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和太子相处两年,对方什么心思,他门儿清。
“张峰瑞怎么办?”
“呵呵!”太子做了个手刀的姿势,像这种没有廉耻还极其危险的小人物,当然越干脆越好。
“那五城兵马司让谁掌管?”
“你不是找过姚随旺了?这人不错的,就让他顶上吧。”
钱隽摇头:“殿下,我只是为你着想,悄悄接触了一下,可没许诺什么的,要让他顶上来,还得你发话。”
太子很满意钱隽这个小堂弟,跟他的王叔一样,很有分寸,不该伸手,绝不伸手。
“好的,我派人和姚随旺联系,你只管子时动手。”
这一天的晚上,京城如前几天一样平静安详,虽然皇上病重之后,晚上执行了严格的宵禁令,但普通百姓,劳累了一天,早就乏透了,谁不是天黑就进被窝?
第二天,百姓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有朝廷大臣们略有些意外,这几天罢朝,内阁和一二品大员,还要来皇宫外面的朝议阁,毕竟,重要的国事,还要处理的,并且,朝议阁和皇上住的养心殿只有百十步,那边有什么动静,这边能第一时间知道。
“刘太师偶感风寒,卧床不起,今天不能来了。”
接到这个消息,内阁几位大学士都微微露出笑意:“刘太师年纪大了,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可接下来的消息,几位大学士觉得有点意思了:“兵部尚书郑仲轩昨晚偶感风寒,不能上朝。”
怎么这么巧?
等第三个消息进来,内阁的几个人,都站了起来,内心的惊悚,不可用言语表达:“五城兵马司总统领张峰瑞昨晚饮酒过度,不慎失足,从兵马司官廨的二楼滚下来,现在人事不省。”
接下来,又来了几条消息,全都是刘太师的坚强拥趸出事的消息,傻子也知道,有人动手了。
是谁?
几位内阁大学士都人老成精,到了现在,自然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他们假装处理国事,很忙碌地看起了奏折,其实,都在等正主儿出场。
果然,消息来了,骑着快马的信兵,一路高呼着进了城门:“西疆大捷,仁亲王率部一举歼灭十万鞑子——,杀其主帅——毁其城池——”一时间京城百姓欢声雷动。
内阁也立刻接到了消息:“太子班师回朝,现在已经行到离城十里的上马坡——”
“快快迎接——”内阁首辅杨坚赶紧大声宣布。
几个老头,端正了帽子,整理好衣服,急急忙忙出去迎接。
虽然没有接到翼王的任何消息,但他们相信,翼王今天,恐怕没有能力出府门一步。
太子和钱隽带回来的西疆兵士,抽调了一千多人,穿了从兵部送过去的新军服新铠甲,威武雄壮地进了京城,沿路百姓纷纷夹道欢迎,太子的入城仪式,庄严肃穆,振奋人心。
正主儿在大街上作秀,钱隽这个“地下党”,还不得不继续完成未竟的事业。
今天的皇宫内院,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吃斋念佛十二年的皇后,忽然打开宫门走出来,一句话就封了刘贵妃的碧熙宫,刘贵妃最得力的助手,司礼监秉笔太监赵墩忽然人间蒸发,不见人影,平时伺候皇上的掌印太监刘文,亲自护着皇后,在养心殿照顾皇上。
其他妃子贵人也被严令呆在宫中,不得随意走动,违者当斩。
此令下去,也不是没人违抗,有几个宫女和太监,小心翼翼出门打探,立刻就被一身黑衣,连头都蒙起来,只留一对眼睛在外的武士杀掉了,顿时,皇宫内院如修罗场一般萧杀,人们大气都不敢出,哪里还敢想别的?
午时三刻,迎接太子入城仪式结束,听说皇上病重,太子哭得满脸是泪,由几个内阁大臣搀扶着,跌跌撞撞进了内宫,他说,他要亲自侍疾,一定好好伺候,让皇上度过这个坎儿,不过,太子还没来得及走到皇上的养心殿,里面就传出哭号的声音:“皇上驾崩了——”
太子哭得声竭力嘶,内阁首辅杨坚拉着太子:“请节哀,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殿下先立起来,好有人主持大局啊!”
太子被几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搀到椅子上坐下,接受了他们的叩拜,巨荣朝第五代皇帝诞生,年号永昌。
还未正式登基,永昌帝就急急忙忙提拔了两个武将——西南将军蒋毕云和中南将军侯和武为总兵。
他俩本来是南疆总兵刘广众的部下,现在一步登天,和刘广众成了平级,不仅分化了南疆的兵力,还对那边形成钳制之势,刘广众想为翼王做点什么,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两位之所以反戈一击,自然是有人策反,功臣,是沈明熙。
大行皇帝驾崩二七,乃是黄道吉日,永昌帝行过登基大典,继续守孝到第二十七天,带着群臣,把父亲安葬了,巨荣朝,便恢复了安宁。
普通百姓,除了一年内不得嫁娶,没有感到任何变化,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庄稼还是那么长,日子还是那么过。
文瑾的日子,基本没变化,若非要说有变化,那就是她胆子变大了,一年之内不得婚娶,廖三公子便不敢强迫自己做妾了吧?她跃跃欲试,想要去一趟明湖城。
仲春天气,最是阳光明媚,花好叶绿,文瑾一路边走边玩,日子过得畅快无比。
就在文瑾离开的第二天,林津镇来了一个大官儿,前面唢呐锣鼓吹吹打打,中间旌旗仪仗,迎风飘扬,最后,是一顶蓝呢大轿,镇上的人,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排场,都纷纷跑来看热闹,好些个农人,连地都不去了。
前面压轿的衙役一声高呼:“肃静——”“回避——”
把路边的人吓得纷纷跪倒。
“不要扰民!”轿子里的人出声吩咐。
“皇上下令,要钱大人衣锦回乡时,一定摆足威风!”
轿子里的人无声地叹口气,他不过是想家了而已,没想到皇上竟然误解了。
前面早有人飞跑到钱家门口报喜:“钱家大老爷,二老爷,大喜——,钱三老爷衣锦还乡啦——”
钱家老三,那不是钱先聪吗?镇上的人都惊讶坏了,他没死啊,不仅没死,还当了好大的官儿,到底多大的官儿呀,能坐八抬大轿,幸好钱家在村边,不然,这乡下的小窄路,都走不下了呢。
黑漆大门里走出一个老头,哆哆嗦嗦地往北指了指:“钱家人都搬到山窝村去住了。”这是王大山的叔叔,保山的爹,他也算是林津镇的聪明人了,可惜,在这样威风的仪仗前,还是被吓住了。
前不久,钱文才忽然跑回来,把家里的地和房子全卖了,钱家这个院子,现在姓了王,王二爷不敢多说,只能这样指路。
打前站的虞候跑到轿子前面汇报:“钱家搬到山窝村了。”
“噢?那我们这就过去看看。”钱先聪很奇怪,不明白哥哥为何要搬家,他十多年没回家,看到有些面孔,隐隐有些熟悉,却一个也认不出来,再说,皇上有命,他必须得摆足威风。
钱先聪不会忘记,小皇上一脸严肃地说:“这不仅仅是你的脸面,你的威风,这是朝廷的脸面,朝廷的威风,你可不能给我丢了啊。”
若没有这话,钱先聪早就把这些仪仗丢到驿站,他一路快马加鞭回了家。
六里路,很快就到了,这一回,报子早就叫出了钱先诚和韦氏,两人听说是三弟先聪回来了,站在村口就哭上了。
钱先聪从轿帘缝儿里看到了,再也顾不得什么威风和脸面,连声叫落轿,不等轿夫把前面压下来,他就掀起轿帘跳下去。
哥哥嫂子都老了,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二哥——”
“三弟——”钱先诚本来最重亲情,跑上前,抱着钱先聪的肩头,就哭上了,也不管弟弟这身官府,光绣花的工钱,都得几十两银子。
“请二位老爷进府!”一圈侍从面面相觑,不得不高声提醒。
钱先诚这才被惊醒,急忙松开手,拉着弟弟的手往回走,同时,还不忘指着鱼塘和饲养场:“你看这些,都是文瑾弄的,咱家的日子,现在可好了。”
他忘了钱先聪走的时候,钱家还衣食无忧,一片平和呢。
钱先聪认出这是钱串串的夫家,肚子里的疑惑实在太多了,一时也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兄弟俩携手进了上房,侍从们一片忙乱,很快就在桌上摆上点心和茶具。
韦氏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厨房里烧水泡茶的人,挤得转不开圈儿,她有些无措地站在上房门口。
“二嫂,二嫂!”
钱先聪先反应过来,急忙把韦氏叫进来。
“二嫂,这些年你帮我照顾文瑾,先聪这厢有礼了。”
“这怎么说的,二叔折煞贱妾了。”韦氏都不知道该怎么在小叔子跟前自称了,她没想到,小叔子怎么一下子就当了这么大的官儿。
“先聪,这些年,你受苦了!”最初的激动过去,钱先诚看到弟弟饱经风霜的脸,黝黑的皮肤,连昔日只握笔磨墨的白皙双手,都变得又黑又粗,关节突出,跟村里五六十岁的农夫一般。
“一言难尽!”钱先聪想起十年的非人生活,禁不住红了眼眶,随即,他压住了,问起家里人的情况。
钱先诚从有谣言说三弟身死,老焦氏等了一年就闹着分了家开始说起,直到文瑾和文翰对着书学种稻、养鱼、养鸭,拉拉杂杂,直讲得口干舌燥,才把他们为何搬家来山窝、现在日子怎么样、文翰中举、结婚、文瑾现在去了省城,照料生意的情况说清楚。期间,韦氏也稍稍补充了几句,毕竟,最初种稻和养鸭、变蛋,都是她在家,钱先诚也不过是听说的,讲不清楚。
钱先聪没想到十年时间,他的家,也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分家时,钱先贵也没有为你说几句?伯母性子凉薄,贪图享受,他,那个时候,便和你闹不和了?”
“咳咳——”钱先诚正呷了一口茶水,闻听一下子就呛住了,咳嗽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别提钱先贵了,他就跟鬼附体了一般,先是暗算了我,逼我们搬家来山窝,接着又进了县衙当了个书办,然后,越发不把兄弟当兄弟……”钱先诚实在没法再说钱先贵的好话,把他暗算兄弟、强迫给文翰定亲到钱文茜被休再嫁及至与人通/奸、杀害亲夫的事情讲了一遍:“三弟,你不在家,我自作主张,和他一刀两断,你不生气吧?”
“二哥,你仅仅和他一刀两断就完了?像这种败类,应该再县衙递折子,把他流放才是正理。”
钱先诚讷讷地承认,自己做事还是没有那么大的魄力。
“二哥,这么说,你还不知道钱先贵做下的恶事了。”
“这是怎么说?他,他还做什么了?”
“我在西疆,碰上钱先贵了,他竟然被流放在那儿当军奴呢,看到我,哭哭啼啼说是被冤枉的,我还为他说情,没想到仁亲王世子对他倒是很了解,调出他的档案,竟然是买凶想要杀文翰。”
“什么?文翰,文翰到底有没有危险?”韦氏和钱先诚大吃一惊,连脸色都变得毫无血色。
“你俩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文翰受了重伤,差点都没命了,还是巧遇亲家姑奶奶和他未婚妻,这才被救,在亲家姑奶奶家养好伤,又给表哥路灿做师爷,你们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
韦氏和钱先诚实在受不了这么震撼的消息,两人如泥塑木雕一般呆呆坐着,连摇摇头都不会了。
钱先聪能够理解哥嫂此刻的心情,他感慨了一句:“唉,我当时也是大吃一惊,实在难以相信。仁亲王世子唯恐案子有误,便又把钱先贵审了一遍,他起初百般抵赖,但破绽百出,亲王世子生气了,便让人把他手脚捆上,丢在雪地里冻了两个时辰,然后,又放到火盆边上去烤,钱先贵身上的冻疮奇痒难耐,手被捆着,没法挠痒,实在忍不住最后都招了,他,他竟然相信老焦氏所说,他不是爹娘的儿子,而是当年捡来的,他恨你命比他好,竟然因为收留文瑾,从而过上富家翁的日子,还恨文翰有出息,小小年纪就中了举人,他最恨你有了钱,竟敢不送给他,供他享乐……,哎呀,他说的话,简直丧心病狂之极,仁亲王世子和他身边的小校都被气坏了,直接捆了扔出帐篷,西疆天寒地冻,他就那么冻死了。”
“死了?”
“嗯!”
钱先诚心情复杂,嘴唇蠕动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韦氏在一旁,却比他要好一些,她咬牙切齿:“没见过这样丧心病狂,连父母都不认的恶徒,真是死有余辜!”
三人都不说话,心中翻腾不已,好半天,钱先聪才换了话题:“文瑾怎么是女孩子?”
钱先诚和韦氏吓了一跳:“谁说她是女孩子?”
“有人给我说,她肯定是女子,还说,她不用小厮,随身是丫鬟,并且,一人独住,绝不肯和人同房。”
钱先诚和韦氏愣住了,没错,这些都对,但凭什么就说,她是女子?
“你们可认识钱隽?他外家姓沈。”
“哦,沈隽啊,认识,认识!”
“他说的。”
钱先诚和韦氏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韦氏才小声道:“贺氏就在石卫村,不如把她叫来问问。”“唔!”钱先诚脸上木然,没有表情,但眼神却露出很深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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