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转了一圈,提着猪食桶返回来。
半下午文瑾和文翰从镇上回来,用热水洗了手脸,便跑到上房的东次间,两人脱鞋爬上炕,立刻坐在炕头通火口,那里最暖和了。
“今年这天可真冷呀,要是还住在草房子里,可真是受罪呢。”文瑾感慨。
“大姑一家都搬进大房那边了,要是咱们,估计可不行!”文翰撇嘴。
去年草屋还好好修葺了,经过一年的风吹雨淋,早就又四下透气,钱串串受不了那冷,跑到老焦氏跟前大哭了一场,老焦氏和焦氏被逼得只好腾出房子,让他一家搬到了大房的院子里。大房的人嘴上说得好听,拍着胸脯保证秋天给钱串串盖新房,等真的要拿钱出来时,就缩起脑袋不吭声了,谁也没想到今年会这么冷,老焦氏总不能看着钱串串冻死吧?再说,就钱串串那又泼又赖的劲儿,老焦氏和焦氏也挡不住啊。
钱先诚坐在边上,不知该收什么,过了一会儿,忽然一脸严肃地出了声:“文瑾,我听说鸭子多了容易得病,你挖那么大的池塘,那要养多少只呀?”
“二伯,这就是我为何让人天天清扫鸭棚,开窗通风,还洒石灰消毒了。不光这些,鸭子吃的食料里,还有柴胡、黄芪等,这能防止发热,增强体质,鸭子就不容易病了。”
“哦!”钱先诚一脸惊讶,“这些都是书上说的?”
“这是我自己想的。人干净了不得病,鸭子干净应该也一样吧?还有,那些药草,也是对人身体有益的,反正咱这山上,一年年,那些草长了又衰,多的是,我便请人帮着采回来喂鸭子。”
钱先诚心里暗暗赞了一声,侄子小小年纪,小脑袋瓜儿忒好使,连这个都能想到。他终于放下心来。
其实文瑾也很担忧瘟疫,但她想得开,自己投资又不大,规模也不大,就算遇到了,损失也不会影响一家人的生活。
腊月底是非常忙的,还好钱先诚主动担负起喂猪和帮着史大爷喂鸭的活儿,文瑾暖和好了,便下炕帮韦氏忙厨房这一摊,蒸馒头、炸年糕、蒸肉、剁馅,转眼大年三十就到了,屋子已经清扫过,文翰负责把里里外外抹擦干净,贴上年画,对联,文瑾和韦氏包好饺子,天就黑了下来。
钱先诚领着一家人,在供桌上献上祭品,插香祭拜,然后,韦氏便把一家人都招呼到炕上坐。
他们这里,并没这个习俗,都是文瑾培养的。第一天烧炕,她帮二伯母把炕上的褥子全卷起来,又铺一层卷帘草席,把木匠做的炕桌搬上去:“二伯母,你看这样坐着吃饭,可舒服?”
“暖和是暖和,就是这盘腿坐着,好累。”文翰道。
“没必要盘腿,咱随便坐。”文瑾来个跪坐,过一会儿累了,便歪着把屁股坐炕上,文翰嘻嘻笑着,有样学样。
钱先诚回来,也入乡随俗,跟着学样。
年夜饭好了,韦氏的厨艺原来很不错,当地的传统菜,蒸条子肉、小酥肉,味儿很地道。
想也是啊,秀才的女儿,要端庄娴雅,还要能够伺候好家人,自然厨艺、针线都能拿出手。
文瑾的常规菜:炒肥肠、炖鸭子,还新添了冬菇鸡,冬笋杏仁,虎皮豆腐,酸辣白菜,摆了满满一桌子。
钱先诚笑容满面,想起小时候父母在世的年夜饭来。
文翰给父亲倒了一盅酒,恭恭敬敬双手捧上:“爹爹一年辛苦,儿子这厢有礼了。”
“文翰呀——”钱先诚激动地说不下去了,觉得,这才像个家,这才是大年夜的味道。
钱先诚平日不喝酒,一盅下肚,脸就红了起来,赶紧吃口菜压住,他一动筷子,一家人也跟着吃喝起来。
“文瑾这鸭汤做的滋味,好鲜哪,就是省城的得第庄,也做不出这味儿。”话一出口,想起昔年满腔热情,一心要博得功名,光宗耀祖,谁想现在,竟然就那么偃旗息鼓了,钱先诚黯然地闭上嘴巴。
“他爹,尝尝文瑾这个凉拌冬笋,孩子做菜的味儿,总是与别家不同。”韦氏岔开话题,饭桌上的气氛又活跃起来。
相对大年夜的愉快,文瑾最讨厌正月初一了,因为她不得不面对老焦氏姑侄啊。尤其是老焦氏,看到白白胖胖,如一堆肥肉堆砌的模样,眯起来的小眼睛,奸诈的眼神溜过来转过去,文瑾的心里就直犯腻,但钱先诚和韦氏,说什么也不许她不去拜年。
去年,大房过得很不愉快,今年接受了教训,钱文才见了文瑾,眼神闪了闪,什么都没敢说。
一家人顺利进了屋,跟在钱先贵身后祭了祖,然后才给老焦氏行礼拜年。
“起来,起来,都坐下吧。”老焦氏一改常态,满脸堆笑,热情得很。
焦氏端上茶水点心,虽然都是当地人家的常规东西,馓子、糖糕、大枣、柿饼,也让文瑾觉得特别不对劲。
黄鼠狼给鸡拜年耶,能不让她警惕性大增吗?
钱先贵说话之前,喜欢两臂曲起,抖抖手腕。跟某些暴发户刚刚带了块名牌手表一样。他的府绸面儿长袍袖子卷起了一圈,里子是灰色的山鼠皮。文瑾鄙夷地微微撇嘴,这是坑完了二房,又坑大姐,姐夫馋得去偷人,他却得瑟地穿皮袄。
偏偏钱先诚是个至诚君子,一心想要和大房重修旧好,恢复到老一辈人在世时那种和睦状态,他高高兴兴地坐了下来,文瑾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先诚呀,大哥请人帮忙,捐了个监生。”钱先贵虽然一连严肃,但微微挑动的眉梢,以及嘴角拟制不住的笑纹,都暴露出他心中的得意。
钱先诚脸上一喜:“哥哥打算去京城读书吗?这好啊,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的,没有好先生,心里的疑惑,没人能解,去京城好。”
钱先贵皱起眉头:“我不去京城读书,这都多大年纪了,我想捐个出身,看看能不能入仕。”“入仕?”钱先诚脸上的笑容顿时全消:“我辈读书,是为了懂礼明志,进那龌龊之地所为何来?何况哥哥这监生还是捐的,也不怕将来同僚瞧你不起,空受冤枉气?咱家也不是缺衣少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