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堂后院。库房边上的地面上摆放着一些东西。
这些东西照例都是清一色的老东西,胡桃木制的匕首,一刀黄纸,两副墨斗,一盆朱砂。
边上候着一个老人,须发皆白,精神矍铄。躬身道:“姒小姐东西都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他比了比身旁的林坤,问道:“这位是?”
“表外甥,林坤。”
林坤笑道,“晚辈见过张爷爷。”
“吼吼,不敢不敢,表少爷叫我老张也就可以了,反正这里人都这么叫我的。”
姒玮琪把两枚钥匙分别交给许倩和老张,吩咐道:“一会儿开门,只准我俩进去,没有我的吩咐,你们谁也不准进来。无论里面什么动静,你们只管不闻不问。”
“不闻不问?”老张问道,“可是表少爷他还是......”
老张的确高明,阅人无数,更是经验匪浅,这么三两句话就看出林坤尚是个经验不足的新人,因此话里话外还是有些担心。可是既然姒玮琪已经放话,他便只得照做。
他给一旁的许倩一个眼神,俩人会意地一点头,然后各自站好位置,随着俩人一起用力转动钥匙,库房的大门徐徐打开。
姒玮琪把东西往林坤怀里一扔,喝道:“还不快进去!”然后就势一推,一眨眼的功夫,俩人便进到了房中。
库房里,一片狼藉。
“这怎么这么乱?”
“这事情还得从半年前开始说起。原本这只是我存放玉器的库房......”
半年以前,姒玮琪从湖南进了一批玉器,里面就有这对和田玉手镯。这对手镯,出自武昌城外的一个破庙,便是相传石达开驻兵之地。破庙人去楼空,残砖碎瓦,庭院中哀草萋萋,长得一人头高。因其建于官道边上,往来交通,途经此地,人们便把破庙附近的一个集市取名叫“破庙集”。
“由于交通便利,破庙集一度兴盛。虽经历战乱,仍不见消沉,反而愈加繁荣。却不知为何,一夜之间,这个破庙集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被夷为平地。”姒玮琪说道,“出来吧,这个故事你听起来应该再熟悉不过了。”
林坤如临大敌,高度警惕,“既然我们都来了,不妨出来见个面也好啊!”
忽然一阵阴风大起,整个房间的窗户震动起来,嗤嗤作响。
“这些小把戏就别费劲了吧!”林坤冷言喝道,“我劝你别自寻死路。”
他说话间,左脚向后撤了一步,左手似准备前伸。姒玮琪再旁看得分明,心中诧异道:“这小子不是说不会吗?怎么会懂得用禁戒的力量?”
看林坤的姿势,她心中笃定,嘀咕道:“禁戒之咒,神鬼莫近。”她瞥了林坤一眼,然后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别动!”
姒玮琪没有解释,只是抢先一步制止了林坤,“出来吧,没事的,他也是契约人。”听她的语气,似是那屋中的邪祟与她相识。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屋子里的震响声都停了下来。
“玉能养人,也能养灵。”姒玮琪冷冷地说了一声,“一开始我把她锁在库房里,没曾想她竟然能汲取其他玉器的精华。”
“你是说因为它吸收了库房里其他玉器的精华之后你才发现的它?”
“没错,按理讲是我亲手收的它,决计不会出错,只是因为当时她已经大伤元气,灵的气息极其微弱,而忽视了她。”姒玮琪解释道,“把她放在库房,这里都是玉器,竟无意间给了她一个优越的疗养院。”
博古架上微微的一闪白光,显露出一对精致的手镯。接着,手镯通透起来,在空气里消失不见。一个声音,在林坤背后传来,“你也是契约人?”
林坤没有转头,他在心中飞快地思索,“乾门缺位,奎木前出......”紧接着,左手两指稳稳地往左前方伸出,“身音移位,看来你道行不低!”
姒玮琪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随即立刻挡开了他的手,“住手!”
她厉喝一声,一道人形状的白光从林坤的指尖开始渐渐明晰起来。定睛看去,林坤的手指正抵在对方的喉咙上。林坤缓缓地放下手,打量着那个白影。
“请不要杀我,我还有一个心愿为了!”她啜泣哀求道,一双眼噙满泪水,“姒姑娘,我求求你!”
“你不要这样,有话好好说。”姒玮琪安慰道。
林坤看了姒玮琪一眼,颇为诧异,“你难不成要帮她完成心愿,咱们这一行可没有这种规矩,要每一个灵都有愿望,我们还不如做慈善总会好了!”
没想到姒玮琪不但不理睬林坤的话,反而伸手擦去了她眼角的泪水,“他还不知道你的故事,你把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一遍,你的心愿他或许可以帮你完成。”
“哎,可别!”林坤捉急拒绝道,“我原以为姑姑叫我来就是为个镯子,没曾想还有这层关系在里面,我本是神鬼契约人,使命所在不能拒绝,不过你要我再趟一趟浑水我可不愿意。”
“你以为破庙集一夜蒸发是怎么回事儿?这事情难道还不够大吗?”姒玮琪的音色凝重了起来,语气似乎已经到了克制的极限。
“清末太平天国之乱,江南一隅之地就有数百万生灵涂炭,难道会比一个破庙集少?这种事我们管得过来吗?”林坤争论道,“就算我们要管,也得看我们该不该管吧?”
林坤最终还是妥协了,他在争论的时候不自觉地看了看姒玮琪的脸色,心中颤巍了一下,“说句实话,我是真怕你。”
他笑了笑,“可不是因为你这个大我没几岁的长辈关系,确实是没来由地怕你。”
林坤放松了手脚,习惯性地抖抖身子,把手往冲锋衣的内袋里一摸,“给!”
他把一个东西递给了白影。
“这是长沙海昏侯墓出土的和田黄玉珠。我看你就是在这里再吸个七年八年也未必能够化形。”林坤手上的和田黄玉珠,粒大珠圆,润滑细腻,幽暗的室内闪出千年难见的光泽,“便宜你了,嗯!”
白影僵僵地立在那里,她的头微微地摆动了一下,然后很急切地向前动了,突然又停住,“我——我不敢!”
姒玮琪看了看林坤手里的珠子,也很好奇,“你究竟说了多少实话又说了多少鬼话?”
林坤得意地笑了笑,“身在江湖,总要藏着掖着。”
姒玮琪这才明白,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绝不是她所见的这么简单,方才的一番打量仅仅露出了他的冰山一角,他的城府远非她认为的难样。
但她似乎显得轻松了起来,她知道如果就这样让林坤接受任务,将会无比的艰险。可林坤深藏不露的表现让她稍稍安心了一点。
“好了,这颗珠子也不算名贵,好在它是汉玉,年代久远,效果会好点,你赶紧吸取它的精华。”姒玮琪说话的时候连看都没有看珠子一眼,似乎故意为之。
林坤闻言,立刻急了起来,“什么叫不算名贵?明明很贵的好吗!”他满脸委屈地看着姒玮琪,“啊呀,我可是下了血本讨你欢心,呀呀呀呀,我这是打的什么破算盘......”
“谁要你讨欢心,要钱是吧,等会儿叫许倩给你钱!”姒玮琪白了林坤一眼,又是那种不寒而栗的目光。
林坤立马住嘴,“不不不,不用!”
白影如饥似渴地盯着黄玉珠子,见到姒玮琪应允,便立即扑了上去。
林坤手上的黄玉珠子,先是被白影化成的蚕茧一般地缠绕住,待时过半刻,白影又如缫丝般抽离出蚕茧。而他手里的珠子此刻已经化为风化的石头。
林坤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手里的破石头,“你是真不客气,你就算给我吸成边角料我出门也能换张车票钱呐!”
然后,他无奈地把手一甩,双手搓了搓,“算了。”他说话的时候,还不忘打量了姒玮琪一眼。
“想说什么就说吧,我看你到底有多少花花肠子。”
“那个,我去上学的车票钱可能还得跟你要。”
“你来北京没带钱吗?”
“除了姑姑给的‘经费’,其余的我都花完了!”
姒玮琪冷笑了一声,“那你还把珠子拿出来?”
“人穷志不短,不能让这小小的灵看了我堂堂契约人的笑话!”
“那现在呢?就不笑话了?”
“现实所迫,无可奈何啊!”
姒玮琪扑哧地轻笑了一声,“很好,看在你是为家族脸面的份上,我送你去湖州的车票。”
“你怎么知道我去湖州?”林坤睁大了眼,心中直犯嘀咕,“我的小心肝啊,真的在颤抖啊!”
“别想着瞒我,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姒玮琪摆了摆手,“你会明白的,让她告诉你吧?”
林坤看着白影已经渐渐化出了人形,“你说——”
只见她依稀清秀地脸庞,从头到脚,十足的玲珑身姿。
“和田玉手镯,其实天生一对,是从同一块籽料上雕刻出来的姊妹手镯。”白影的脸庞似乎有了一丝血色,在室内看着与常人无异,“我叫陈飞雪,我还有个姐姐叫陈飞月。”
林坤点点头,“怨化为灵,以物所寄,看了你们姐妹两人死后怨念附着在这对姊妹手镯上面。”
陈飞雪摇摇头,“事实并非完全如此。”
“哦?”林坤诧异道,“怎么?难道我只说对了一半?”
“公子说的其实一点没错,这事情还得从翼王来到破庙集说起。”
石达开进驻武昌的大军中,曾包括一支女兵。天王洪秀全曾在天王府内驻扎三千女兵名义上是保护天王的安全,实际上她们也就成了洪秀全的私人物品,可以被随时召见宠幸。最后清军攻破南京城,这3000女兵全部被逼自尽,到地下继续陪伴洪秀全。
然而说起这太平天国的女兵,何止这区区三千之众。曾国藩的湘军跟太平军作战多年,他在后来的《贼情汇纂》一书中称“贼素有女军”。书中记载,太平军中共有四十个军编制了女兵,每军有约两千人,女兵数量足逾十万。
这些女兵全部训练有素,作战勇敢。往往都会被派往最前线,从事军需生产,以及修理工事、搬运粮草、舂米、搓麻绳、埋死尸等工作。石达开领兵出走之时,部队中自然也有女兵。
一日,大战之后,女兵营里,将士疲惫不堪。军帐之中,灯火通明。陈飞雪正与一众女兵围着一名一名红衣紧身的女将军。
“姊姊,翼王大军并没有直接回援武昌,而是到了安庆之后才就近召集兵马前来,加上沿途收拢的各部兵马,才凑齐了五万勤王大军。”陈飞雪神色很是紧张,“白天城下一战,湘军连克我左路大军,姐妹们死伤无数。”
“飞雪,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军帐之中只有将军,没有姊姊。”那女将军便是陈飞雪的姐姐陈飞月。
陈飞月深吸一口气,右拳往桌案上重重地砸了一下,“可恼!”
正当陈飞月无计可施之时,账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如今翼王大军迟迟不到,光靠陈将军这几千女兵如何抵御得了曾国藩的几路大军?可眼下翼王举兵靖难,决计抽不出其余兵马,要想刹住颓势,必须智取!”
“谁?”帐中将士纷纷握紧兵器,往账外循声警戒。
反倒是,陈飞月不紧不慢地问道,“如何智取?”
只见外面走来一个身着紫红皂袍的中年人。
“你是什么人?”陈飞雪质问道,佩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你是如何进得了我这女兵大营的?”
“在下冉云。”那人微笑着,手指在佩剑上轻轻一触,“想进便进得来。”
话语间,陈飞雪手中佩剑恍如没有了重量般,握在手中如同鹅毛。
“这——”陈飞雪惊疑着不敢相信,迟疑不久,立即喝道,“你这妖人!”
其余众将也纷纷围了上来,把陈飞月死死护住。
只有陈飞月面不改色。
“你们且退下,听这位先生慢慢道来。”
“将军!”众将岂肯听从,坚持不放。
陈飞月大喝一声,“反了!本将将令,难道听不见吗!”
众人这才放下手中兵刃。
“你们看。”冉云把手指笔向地图上的一处地方,“陈将军不如在此用兵,或可解燃眉之急。”
“破庙集?”陈飞月看着地图上的名字,沉思了良久,时而点点头,时而摇摇头,问道,“官道之地,易攻难守,先生为何要我在此用兵?”
“两山夹一沟,却是伏击的绝佳之所。”
“话虽如此,可未免......”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冉云此来便是为陈将军送来了天降旨意。”
“哦?此话怎讲?”
冉云神秘地笑了笑,却不再多说一个字。陈飞月看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心中游移不定,却丝毫揣测不出他的意图。见他身负异禀,眼前局势骑虎难下,不仅又急又怕。
她不知道,一个阴谋的云团此刻已经围绕着她及这数千女兵聚拢了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