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俏出了无常府,派遣了一个术法高强的阴差守在无常府,远远的看着孟缃,如果有突发情况,立刻去阎君府寻她。
顾羡之是个甩手君王,他很闲。
找到他的时候,依旧是在阎君府里,平日里忙到原地爆炸的崔想也在。
他觉得孟缃的状态很不对劲,一直在阎君府里同顾羡之等方俏,生怕两人伙同起来瞒他些什么。
他的直觉,一定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哪怕顾羡之再三保证,他也心里难安。
方俏踏脚进门,两双眼睛就直勾勾的盯着她,看见她凝重的脸色,崔想心里当时就咯噔一声,觉得心在沉沉的往下坠。
方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崔想觉得喉咙发干,“什,什么?”
“孟缃的内丹……碎了。”
崔想目光一遍,手里的茶杯“嘭。”碎了,茶水流了一地,指节修长的手上粘了几片茶叶,被子的碎片嵌进手掌。
顾羡之扯过他的手,变了把镊子,替他一粒一粒夹出插在手里的瓷片。
伤口处皮肉豁开,却不见血。
方俏抿了抿唇,面色森冷,直勾勾的盯着崔想,“缃儿说,内丹,是自己碎的。”
“不可能!”崔想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顾羡之的脸色也算不上好,他附和崔想,“不可能,朱雀星宿诞生在天地初开,如果不是外力所致,除非天崩地裂,内丹绝不会自碎。”
方俏看向崔想,对方艰难的点点头,“没错,除非外力所致。”
“缃儿一定瞒了我什么。”方俏只能这样猜测。
她向顾羡之伸出手,“法华镜。”
顾羡之迅速祭出法华镜,方俏提醒他,“先看今天午后。”
孟缃说是今天午后时出现的异样,如果不是她说的那样,就说明她说了谎。
方俏仔细的盯着镜子,生怕错漏一丝一毫。
可是没有。
一切都像孟缃所说。
从今天下午开始不适,强撑了一会儿,找来日游神替她顶班,转后凉棚后面,就昏倒了,醒来的时候自己凝神摒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应该是在探查内丹。
然后神色大变,急匆匆的就来寻方俏了。
三人互相对看了一眼,崔想拿过法华镜,在镜面上一抹,镜中景象倒退,很快就回到顾羡之和方俏助她夺灭蒙鸟内丹那一天。
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时候比那一天更加凶险。
可是灭蒙鸟的内丹是方俏和顾羡之亲眼看着她纳为己用,流程都对,不会出错的。
再看了一遍那日的景象,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方俏按住法华镜,沉声道:“不行,不能把时间浪费在探寻内丹为什么会碎的原因上了,缃儿的内丹我看了,情况很不好,已经有灵力在开始泄出,灵力溢的过程会撑大裂缝龟裂的速度,我估计……至多不过三天。”
“我来的时候缃儿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她怕我担心,忍着,我为了使她安心,也没说破。”
这样的情况,她只能假装没有察觉,不然孟缃心神不安,内丹碎裂的情况还愈发的快。
“我……”崔想捂着脸,痛苦得声音都在颤抖,“为什么……会这样?”
三人静默了半天,再没有人开口。
内丹碎裂的神仙,存活下来的,至今……唯有崔想一人。
不,他不能算活着。
只是一抹执念……罢了。
严格来说,方俏至今不能算一个神仙,她的肉身是当初的白枫替她寻了一具凡人的躯体,可是魂魄还是楮忌的魂魄
白骨龙母跳出三界,非神非魔,可是一样有内丹。
白骨秘境里的臣子,也非仙非妖,同样有内丹。
没有内丹,一样会死。
真正意义上的堙没,从此不在五行中,西方不再有朱雀星宿。
内丹碎裂,就是无救的绝症。
崔想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半响,他忽然抓住顾羡之的衣摆,噗通跪了下去。
他手里拽着顾羡之的衣摆,像拽着最后的浮木,那样斯文的人,脸上出现了近乎癫狂的神色,双目猩红,额头青筋暴起,“殿下,你救救阿厌,你救阿厌,求你,算我求你了!”
顾羡之极力隐忍着,艰难道:“我也没办法,你知道的。”
“用我,你用我去救,我没关系的。”崔想双眼盛着无尽的希翼,紧张的望着顾羡之,像望着他唯一的救世主。
顾羡之别过头去,脸上都是不忍的神色,咬紧牙关,却不得不残忍打破他的希望,“我那半枚内丹,并没有让你活过来,你只是……灌注在人偶里的一缕意识。”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意识也好,魂魄也好,只要她还在世上,你将这半枚内丹取去,给她,我不会怎样的,不会的。”
可是大家都知道,他不会没事的,不是顾羡之这半枚内丹支撑着他,崔想连一抹意识都不能聚集。
而且……
“取不出来了,内丹已经和你的意识融为一体了,这半枚内丹就是你,你就是这半枚内丹。”
当初顾羡之为了就崔想,强行将内丹一分为二,连同他元神大伤,修为流丧大半,所谓大殿下,已经是一个空壳,修为不如一个寻常神君。
再也没有力气分一半内丹给孟缃。
崔想眼中的星光暗淡下去,最终熄灭,双眼无神,面如死灰,真的和他的载体一样,宛如一个无知无识的提线木偶了。
方俏张了张嘴,“我……”
“不行。”顾羡之打断他。
崔想知道方俏想要说什么,但是情绪还是没有半点起伏。
方俏想说,我也可以试一试。
试着把内丹剥离半颗给孟缃。
顾羡之说‘不行。’不是不愿意方俏去冒险。
孟缃对他很重要,对崔想很重要,对方俏也很重要,没有人愿意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内丹尽碎而死。
可是方俏真的不行。
她不是真正的神族,孟缃会对她的内丹产生排异反应,只会加速她的死亡,除外没有半点作用。
剥离内丹对神仙的修为要求极高,而且有违天道,是一门秘书,天上会这术法的,有能力使用这术法的,只有一个顾羡之。
可他毕竟没有三头六臂,没有力气救完一个又一个。
逆天改命,一个崔想已经是他能力的极限。
方俏就算成功了,可没有……孟缃一样活不成。
崔想跌坐在地上失神了很久,突然站起身,踉踉跄跄往外走。
方俏冲到门口,把他拦下来,“你要做什么?”
崔想表情木讷,嘴里喃喃的念着,“我去陪陪阿厌,她一定很想我,她需要我,她需要我。”
“我没有告诉缃儿,她现在宁愿一个人,她不需要你,我想……她也不想看到你。”方俏平板的道出事实。
崔想摇摇头,几乎崩溃,“不,你胡说,阿厌想见我的,她只是……她只是没有说出来,她想见我,一直都想见我,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方俏不忍他这个样子,可是她答应过孟缃了。
如果崔想这时候就这样出现在孟缃面前,她会怎么想?
她只会感到无比的难堪,极其的羞窘。
除外,再没有别的情绪。
“我来时,她嘱咐我了,让我别告诉你,她……不想见你。”
崔想忽然大力推了方俏一把,力气之大,她噔噔噔后退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不!她想见我,她需要我,她还爱我!”崔想歇斯底里的咆哮。
她连临死之前都不愿意再见他一面。
他们分开已经三百多年了。
三百多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足够一个人,在心底把另一个人的痕迹册第抹去。
再见时,不会有悸动,不再有爱恋。
她是不是……其实已经不爱了。
所以连见,都不想见到他?
崔想晃了晃神,蒙头往外跑。
就算她不爱了,他还爱!
方俏提脚飞至他面前挡住去路,刚刚站稳,抡圆了手臂就是一个大耳光,落在崔想脸上。
“啪”清脆响亮的一声响。
“缃儿说了,她不想见你。”方俏一字一顿,盯着崔想的眼睛,残忍的在他心上扎了一刀,“缃儿说,不想见你。”
崔想站在原地,失魂落魄,整个人就像一株秋草,失去了生机与活力,绝望的气息将他包裹,萎靡不振。顿了会儿,他还是拖着脚步,一步一步向方俏的无常府走去,执着又落寞。
从方俏身旁擦过,她明显看到他眼中世界末日般的绝望。
她想了想,挥手一个手刀劈在崔想的后颈。
崔想眼前一黑,瘫软在地。
顾羡之从后面走过来,俯身把他抱起,“对他太残忍了。”
“让他们见了,才是残忍。”
方俏冷静得可怕,“你是想让缃儿见到一个她一见就会想起伤痛的男人?一遍一遍提醒她这个男人曾与另一个女人你生我死共赴巫山?还是想让她知道,她深爱的男人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尸体都腐烂生蛆了,她这些年看到的,不过是一个人偶?”
顾羡之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是的,他们见了,左右无外乎是这结果。
“或者想让崔想去,听缃儿对他口出恶言,一遍一遍让他滚?让他和你的好妹妹双宿双栖?”
看起来冷静,心里其实早已大悲大伤,因为憎恶婉华,连带着对顾羡之,都有些迁怒的情绪。
顾羡之知道是孟缃的事对她打击太大,并没有往心里去,抱着崔想去了书房。
方俏只是心里憋屈,心头其实知道跟顾羡之并没有什么关心,嘴上发泄过了,也就算好了,也跟着顾羡之去了。
两人一同到了书房,不用顾羡之说,方俏就幻了张床榻放在书房正中,顾羡之把人放上去。
书房很大,三面墙上都置有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书籍。
顾羡之兴趣爱好比较广泛,对各界秘术多有涉猎,更收集了无数古籍秘术,来幽冥司的时候带了些来。
这么多书册,当然没有全部看过。
顾羡之想了想,急召黑无常,日夜游神,十殿判官以及罗酆六天主宫,地府位居阴帅以上者都来了。
把顾羡之的阎君府塞了个满满当当,一人分发一摞书册,一页一页的翻找,寻找有没有记载内丹碎裂的解救之法。
崔想只昏迷了一个时辰左右就清醒了,醒来就见自己躺在书房中间,顾羡之和方俏一左一右坐在自己身边,两人手边都放着一大摞看起来年成久远的书籍。书房的们大开着,连外边的院子里都是人,坐满了幽冥司的阴帅。
崔想认得那些书册,一眼就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方俏见他醒了,头也没抬,“你若还没歇了见缃儿的心思,我劝你再冷静冷静,与其平白无故起惹她大动肝火,让她伤势加重,不如留下来,查找古籍,看看有没有奇法,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崔想听了,默默下榻,从书架上抱下一叠书,仔细的翻查起来。
一干人眼睛都不眨的翻看了一夜,没有任何收获,治各种奇怪病症的都有,就是没有记载如何修复碎裂内丹的。
一夜无望的寻找,方俏越翻越浮躁,越翻越不安。
书房的书被翻看得差不多了,顾羡之亲自带人上三十三重天,把钩戈宫剩下的古籍一并搬来了。
天庭上人多眼杂,顾羡之只带了两名亲卫,多跑了两趟,才把书册全都摆了下来。
已经很低调了,却没想到还是走漏了风声。
众人埋首书册的时候,门外来了守卫通报,“禀报阎君,婉华公主和容姿仙子来访。”
方俏本来就十分焦灼,听了婉华的名字,一下就被点燃了,声音都能凝出冰渣滓,“打出去。”
守卫知道婉华和华容姿的身份不简单,不敢就这样直接把人打出去,但方俏的身份幽冥司也传得人尽皆知了。
一个是公主,一个是重臣之女,一个未来的天妃。
谁都得罪不起啊!
他怎么敢把公主和重臣之女打出去?一时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要说这守卫也是太老实了,方俏说把人打出去,他就非要打出去?
出去对华容姿和婉华说,顾羡之和方俏正在为爱鼓掌不方便见人不好吗?
虽然两人是有备而来,但听见顾羡之和方俏正在羞羞,难道还能直接闯进去?
也不怕长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