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蒙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头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梦到死去的皇嫂冲他笑:“阿蒙要好好上学啊,等大郎长大了,你要辅佐他,做个贤王。()”
一会儿是皇兄眼中淌着血泪地看着他:“十八郎,十八郎,我把你当做儿子一样养大,你为何却害了我的幺儿去?”
杨蒙的头很疼,像要炸了一样,他甚至知道这是梦,却怎么也无法醒过来。
他从来不后悔杀死侄儿杨光美,不杀了他,自己死不足惜,只怕自己的女儿落不到好,更不要说后宫里这些女人了……
可他还是会愧疚,对皇兄的愧疚,对皇嫂的愧疚:不是前几天上吊的那个女人,是那个从小把他抚养大,像母亲一样爱惜他,照顾他的皇嫂。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在您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却只能躲在暗处默默地流泪。
那场九王之乱,死去的何止是几个王爷?当时后宫的妃子,死了个七七八八,连皇后都被逼着跳了楼,而她在大乱刚起的时候,却还是记得找到自己这个一手养大的弟弟,把他塞到了密室里藏着:“阿蒙,你乖乖地呆着,不要出声,不管出了什么事儿,都不要出来!等到你皇兄来找你的时候,你再出来!”他哭着喊着问皇嫂为什么不跟他一起躲起来,皇嫂只是笑笑:“傻小子,我是逃不了的!”
直到很久之后,杨蒙才明白,皇后并不是完全逃不了的,她只是明白,如果她也一起躲起来,那么一起被那些乱贼搜出来的几率就会增大很多:他本人只是皇帝的一个弟弟,年纪又小,谁会专门搜他?只怕早被忘了呢……谁不怕死呢?可对于皇嫂来说,儿子死了,女儿死了,生命中只剩下这么一个重要的弟弟,只要他活着就好了。
这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第一个是皇嫂,第二个就是大皇兄了。
二十岁以前的杨蒙从没想过当皇帝,知道被立为皇太弟,他才意识到,自己将是这个国家主人。大皇兄对他很好,当日父皇去世,母妃也走了,是皇兄拉着他的手,把他领到皇嫂跟前:“从今以后,你就跟皇兄皇嫂一起过吧!”那场九王之乱,对皇兄的伤害太大了,继嫡子嫡孙枉死以后,在这场大乱中,相濡以沫的妻子死了,从五岁到二十二岁不等的七个儿子全都死了,还有三个同母兄弟,四个异母兄弟,以及多达三四十个的同辈堂兄弟。
明皇帝把全部的感情全都倾注到了杨蒙这个硕果仅存的弟弟上,恨不得把所有自己懂的知识全都倾倒给他,恨不得能让他一夜之间就成为合格的储君,皇兄对他的关心,不是假的。
在明皇帝活着的时候,杨蒙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伤害皇兄,甚至在侄儿杨光美出生以后,他也并没有想过伤害这个孩子,因为他的皇兄早早就跟他商量过了:继后糊涂,自己岁数又大了,实在不指望这个孩子能当太子,他已经没时间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兄弟两个的意料,明皇帝忽然中风,昏迷不醒,继皇后带着幼子守到皇帝床前,逼着杨蒙立了自己的侄儿当太子。
然后皇兄驾崩,再然后他做了皇帝,立了侄儿当太子,他真的曾经想过,像皇兄照顾他一样,好好照顾这个侄儿:他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在子嗣上颇有些妨害,所以那时候他是真的想:也罢,没有孩子的话,就把这个侄儿当做自己的孩子养大吧!
然而兜兜转转,他终于还是跟侄儿成了至死方休的敌人,他设下了圈套,让侄儿跳了进来,然后干净利索地杀了他。
他不会后悔杀死杨光美,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无法不对皇兄愧疚。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皇位啊。
他觉得身体是麻木的,依稀间似乎听到女人的声音,奇妙的是,他的意识在这一刻居然是清醒的,清醒的分得清梦里梦外:他知道皇兄的埋怨是梦里的东西,而女人的声音则是梦外的世界……
他试图醒过来,可是做不到。梦外的世界里的喧哗声越发的吵闹,杨蒙知道自己一定是出了问题,要不然怎么能同时听到几个妃子的声音?
醒过来,让我醒过来!我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呢!我要平定四海,我要改个国策,我才发现了一个人才,他提供的税改方案非常有见地——如果能够顺利实施的话,我将能够成为名垂史册的圣主!我还想看着我的小女儿长大呢。
杨蒙觉得自己的头皮上似乎有些刺痛,这种刺痛似乎让他清醒了一些,只是他怎么也睁不开眼,梦里的声音淡去,他听清了外面的动静:
“……出了事儿你担得起么?”
“我既然敢下这个命令,我就敢担着!只要陛下好好地,便是日后计较起来。那就是把我扔到冷宫去,我也心甘情愿!”
“够了,不要吵了,都小点声,已经用了针灸,现在还扯那些没用什么?别扰了陛下才是!芳妃你不要马后炮;丽妃,你也是的,那么多的办法,你怎么就偏偏选了针灸,就算陛下醒了,怕也会怪罪你的;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你,你赔得起么?你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呢?”
杨蒙听的出来,这是他三个妃子的声音,芳妃,丽妃跟淑妃……针灸?刚才头上刺痛,是针灸么?他胡思乱想着,却又听到贺秋容的声音,那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点哭腔::“我还能怎么办呢?我还能怎么办呢?御医说了,用针灸是把握最大的,难道我要为着怕被追究,就不顾他的性命么?”
周围静了下来,杨蒙心中有些激动,努力地想要伸出手来,却听见贺秋容惊喜的声音:“陛下!”杨蒙觉得自己的手一紧,这才意识到,原来他的手,一直都被人握着的!
杨蒙努力地睁开眼睛,正看到丽妃在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脸上的妆花作一团,穿的还是晚宴的时候穿的那身衣服,皱巴巴的,看起来狼狈至极。
“陛下,你醒了,你醒了!你没事儿了,太好了,太好了……”贺秋容喜极而泣,握着杨蒙的手哭了起来。淑妃跟芳妃也跟着哭了起来,天啊,皇帝醒了,她们的天她们的地啊,还在呢,还在呢!
正趴在一边写脉案的两个御医闻声,也赶紧扑到了龙床前,哄着丽妃松开了手,面色凝重地给皇帝把脉,两个御医各自把脉,把脉完毕对视了一眼,然后由年长的那位,请皇帝试着动动手指脚趾。皇帝抬眼看看几个妃子,用眼睛示意她们出去。
几个妃子见此情况,虽然十分担心,却也还是老老实实退了出去,
检查完了,两个御医的脸色越发凝重。皇帝知道自己的情况不是很好,主动问道:“是不是不太好?我觉得左腿几乎没感觉了!”
年长的御医姓方,闻言道:“陛下这是卒中了,卒中过后,手脚不太好使是常有的,只要调理得当,还是能慢慢恢复的,只是……”
皇帝道:“有话就直说,不必遮遮掩掩的,我又不是那等讳疾忌医的,便是你说我明日要死了,我也不会因为这个就砍了你的头去!”
方御医给皇帝诊脉已经有快二十年了,深知他的脾气,除了对针灸极为抗拒以外,皇帝在疾病治疗方面向来都是相当配合的,也不会随便迁怒。故而他并没有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对皇帝道:“陛下原本就有脉胀病,过去一直都吃药调理,且也不厉害,所以这点病并无大碍。只是如今陛下卒中,这个病就比较怕人了,很容易再次卒中……”
皇帝听到这话,哪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愣了一会儿,好半天才涩声说:“我还能活多久?”
方御医被吓了一跳,急忙跪了下来:“陛下安心养病,只要不发病,就没事儿!”
皇帝苦笑道:“你当我不懂什么卒中是什么样的病么?头次发病,只要不是特别严重,一般都能救回来,可若是二次发病,那几乎就是有来无回的事儿了!偏我我又有脉胀病,这就越发的容易复发了。罢了罢了,你就给我开药调理着吧!万不要把我的病情外传。好歹先让我能去上朝理事再说。”
方御医叹道:“陛下,你的病情其实好好调理的话,拖个三年五载也不成问题。只是,万不能再劳累,上朝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先休息一阵子再说。”
皇帝摇摇头:“如今朝堂上连宰相都没有,只靠个太傅撑着,你让我休息,我怎么休息的下?”他没有说的是,国无储君,本来就容易让人觉得不安稳,如果他再窝在殿内养病,只怕没几天,朝中就要人心惶惶了。
方御医没法子,只得又道:“陛下的脉象还不是十分通畅,光是喝那些麻黄六合汤之类的东西,治疗脉胀病还勉强凑活,可要疏通脉络却是做不到的。陛下,恕我直言,您的病,要想治的好些,还是得用针灸!”
皇帝沉默了一下,轻声说:“你不是已经给我扎过针了?该怎么治怎么治,我不会再犯晕了。”他说着又问方御医:“是丽妃让你给我扎针的?”
方御医连连点头:“是,当时陛下情况很不好,丽妃娘娘问我怎么治,我说了实话:不用针,能不能救命都在五五之数量,更不要说就算救过来,十有□□也会瘫了!可若用了针灸,救过来的可能性在九成之上,瘫的可能也能小许多。丽妃娘娘听了这话,立刻就让我施针,还还让一边的女书吏记下来,只说不管怎么说,用针这件事儿是她允了的,让我放心去治,追究起来也是她担着!”
方御医说到此处叩头道:“陛下,娘娘也是为了救您才不顾您过去的禁令。主意是老臣出的,您就莫要责怪娘娘了!”
皇帝轻轻摇了摇头:“说的什么话?难道朕是这么不识好歹的人么?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朕心里头什么都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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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有一只浅水炸弹,于是后头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