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艳辉终于还是在三月底离开了江宁,实在是不能再拖了。()吴王妃心里万分不舍,可为了儿子的前程考虑,还是必须要放他走。
杨艳辉一走,别说吴王妃一下子觉得受不了,连秦昭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谁也不是铁石心肠,就算不提婚事,她跟杨艳辉也是相处了好几年的青梅竹马呢!更别提还有亲事这一节。过去上完课回到院子里,杨艳辉就会找上门来,两个人一起做作业,一起玩儿,有时候还一起上街去,可现在呢?杨艳辉一走,她只能找弟弟玩了。毕竟现在不比过去,秦昭毕竟是大姑娘了,再不能那么随便了。无论是许三还是连瑜,都不能找来玩了。更别说连瑜如今大半的时间都住在外头,他明年就要参加春闱,如今已经回到官学里上课了;而许三马上就是她姐夫了,在筹备婚事,又要面对很快就要到来的秋闱;婉娘嫁人了,蓉娘准备出嫁,早就不上课了。过去有一群同龄人可以玩,现在却只剩下她形单影只的一个。
秦昭无聊的要命,下课以后便赖在冯先生那里不肯走,连着两天在冯先生那里赖到吃晚饭,第三天,冯先生忍无可忍:“你就不能自己找点事儿做?干嘛非蹲在我这里?”
秦昭十分委屈:“连阿明都去官学了,我没地方去嘛!”秦明已经六岁了,男孩子跟女孩子不一样,整日在家里闷着对他没什么好处,秦节便把秦明送到了外头的学校。一年三十两银子的学费算得上是相当昂贵了,顶的上普通人家全家一整年的花费。但物有所值,这学校学生少先生多,一个班不过十几个人,学生非富即贵,秦明只去了两三个月便交了一群小朋友,放学都不愿意回家,常要在学校里跟小朋友们一起写完了作业才回来——小男孩儿长大了一点,开始喜欢跟同龄人而不是大姐姐玩了。
秦昭觉得自己挺郁闷的,连弟弟都不理他,冯先生却一点都不同情他:“连阿明那么小,都能找到朋友,却连个玩的朋友都找不到,不觉得失败么?”
秦昭大呼冤枉:“哪有!我怎么没朋友啊,可是她们这不都嫁人了么?柏家的几个姐姐全都出嫁了,连四娘都定亲了,整天忙着在家里绣嫁妆,哪里有功夫理我?”
冯先生一点都不同情她:“别人不理你,你就不会自己找乐子了?”她说完,见秦昭似乎不太懂自己的意思,便站了起来,拿起水壶给桌子上的一株兰花浇水:“我这辈子呢,虽然说大运气上实在不怎么样,但是毕竟遇到的好人比坏人多。我没准备让你学我这样子,我就是看你整天稀里糊涂的……我问你,你爹爹是不是给你订了杨艳辉?”
秦昭吓得差点跳起来:“先先先生,你怎么知道的?”
冯先生抬眼瞪了她一眼:“这都不用猜,从过了年,吴王妃隔三差五就叫你过去她府上玩儿,你打量别人都是傻子?”
秦昭想想,无奈地点点头:“也是,最近我去的是频繁了些。”
冯先生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对了,你觉得吴王府怎么样?吴王妃的日子有趣么?”
秦昭叹了口气:“有趣什么啊,那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姬妾几十个,庶子庶女数不清……这种日子,我随便看两眼就头皮发麻!也不知道王妃是怎么忍下来的。”
冯先生哼了一声:“忍也得忍,不忍也得忍,你这几天不是发牢骚说家里人少么?吴王府人多吧,有趣么?”
秦昭缩了缩脖子:“不,一点都不有趣!”
冯先生点头:“这就对了!有趣没趣的,跟人多人少没关系。有说得来的朋友呢,过的有趣是自然的;可若没有说得来的朋友呢,你就得学着自己找乐子,不能总指望粘着别人……”
秦昭顿时泪了:“先生你是嫌弃我了么……”
冯先生额头上青筋都快蹦出来了:“你少打岔!我是跟你说正经的,你看我可曾抱怨过日子没意思?”
秦昭摇摇头:“先生似乎每天都过得很惬意。”
冯先生点点头:“那是因为我有爱好啊!对我来说,每天在家里给你上上课,浇浇花松松土,闲来无事抚琴写字,又或者去找许先生,穆先生手谈两局,这日子便很有意思了。”
秦昭叹道:“先生是雅人,我做不到!”
冯先生摇摇头:“这跟雅人俗人没关系,我曾听说,吴王妃很喜欢打牌?
秦昭点头:“是啊,喜欢极了,经常招了一群夫人们打牌,彩头很小,就是意思意思。”
冯先生又问:“吴王妃的名声很好,听说她对吴王的姬妾十分宽厚,很少让她们在面前侍奉。”
秦昭又点点头:“是啊,我这阵子过去玩,很少看到那些人,无论是打牌还是吃饭,王妃身边都只有她的婢女伺候。”
冯先生点头道:“所以我才说吴王妃是难得的聪明人。换了一般人,便是面上做了贤良的样子,私下里也会忍不住折腾折腾这些姬妾,比如打牌也好,布菜也好,总要让这些人人伺候一下,把对方折腾一下,心里才舒爽。可是真的就舒爽了么?自己年华见老。看着这些花枝招展的女人在眼前晃,难道不是折磨自己的么她是真心喜欢打牌,也只是喜欢打牌,所以不要很高的彩头,也不要姬妾伺候,只要自己开心。你别小瞧这小小的打牌,于一个人而言,有爱好,就比没有好,但凡有点喜好的东西,并且能有时间精力去弄这个,就比整日只想着别人过得舒坦不舒坦强。”
秦昭大汗:“先生,我可没想别人过得不好!”
冯先生恨铁不成钢:“你这颗榆木脑袋,怎么就一点都不灵光呢?我的意思是,你得学着给自己找点乐子,就像我刚才说的,跟雅人或者俗人没关系,像我这样子,喜欢养花种草下棋弹琴的算是乐子;像吴王妃那样子喜欢打牌,一天不打就手痒的也算乐子!人的学会给自己找乐子,日子才过的有趣……”
秦昭连连点头:“对对,就要有爱好,可我的爱好是热闹!”
冯先生顿时被噎住,心道感情我刚才那一通全白说了!无力地看看秦昭,摆手道:“你嫌弃家里不热闹,那就出去玩嘛!咱俩不要相互折磨了行么?你吵得我头疼。”
秦昭泪了:“先生您说了半天其实就是嫌弃我整天呆在你这里太烦人啊!”
冯先生点点头:“你知道就好!”
秦昭:“先生!你别这样啊,你都嫌弃我了我可怎么办啊!”
冯先生恨铁不成钢:“你嫌弃家里冷清,你不会出去么?我记得你在无瑕的铺子里还有股子呢,整天光顾着收钱,可曾帮过一点忙?”
秦昭吃了一惊:“啊?我可以去店里帮忙么?我就想着那是无瑕哥哥的生意,能不掺和就不掺和啊!”
冯先生瞪了她一眼:“你分钱的时候怎么不说不掺和啊!”
秦昭小声说:“可我也没见十二郎管铺子里的事儿。”
冯先生冷笑道:“那是你不知道罢了!去年年底无瑕送任小姐的灵柩回乡的时候,有个军官在铺子里摔碎了镜子又不认账,吵闹起来扬言要砸了铺子,还是十二郎及时赶到,把事情压了下来,逼着那人赔了钱。”
秦昭抽抽嘴角:“我一点都不知道。”
冯先生恨铁不成钢:“你还知道什么?就算不打听这些事儿,也该稍稍用心一点。你还真当连无暇是你亲哥哥了?现在你拿这份钱,说句不好听的,有报答你的意思,也有情分在里头,可何尝不是为了借你父亲的势?可日后你父亲不在此处做官了呢?便这些都不为,你觉得日子无趣,去找些乐子也好。别的不说,你往店后头的一坐,隔着帘子看他们买东西,不也挺好玩的?店里要遇到捣乱的,别的不说,你这个知府千金只要开口,江宁城里还有几个敢不老实闭嘴的?要不然去秦大人那里,帮他收拾下公文也成……你父亲那两个书童一个出去成亲,一个病了,丫鬟们毕竟不懂这些。反正你随便找点事儿干,别整天缠着我,烦死了……”
被自己的老师直接说烦人,撵她走。秦昭只觉得哭笑不得,当然,她是不会生气的。冯先生本来就是这个喜欢清静的性子,要不然她干嘛非要守望门寡?这多好啊,理直气壮地不出门,这叫守节。虽然秦昭本人是很难对这种奇妙的爱好产生共鸣,但这不代表她不能尊重这种爱好,更何况,冯先生确实是一位相当好的老师,除了在亲近的人面前完全不顾仙女形象这一点之外,就没啥缺点了……
其实冯先生的生存方式是绝大部分人不能理解的,过去也就罢了,她毕竟有家产,单身也没问题。可是家破人亡之后,她还是宁可选择当家庭教师也不肯嫁人,这实在是一般人不能理解的。守贞这种说法滚蛋去吧!秦昭太了解她这位先生了,她恐怕是这世上最不在意三从四德这些玩意的女人了,最起码的她就从来不做女工:“我抄书赚钱也比做针线赚得多,吃饱了撑的才自讨苦吃呢!”瞧,她就是这么个性子。概念里似乎只有人,而并非男人,女人。对冯先生来说,自在的生活比什么都重要……而这会儿,她显然是对学生把情绪寄托在别人身上感到不满了。
秦昭被冯先生训了一顿,完全没法反驳,她的父亲对她的要求是多念书,多学才艺,知书达理,能管家,但是从没要求过她在家庭以外找点事儿干——确切的说,任何一个有点身份的家庭中的家长都不会对女儿提出这种要求,可可话从冯先生嘴里说出来,秦昭确实不想也没办法反驳:血淋淋例子摆在眼前,换了随便一个女人,全家人都死光了,怎么活下去?也就是冯先生这样的,走到哪里都能想办法自食其力地活下去,而不是身价暴跌后随便找个男人嫁了——比如那个缠着非要娶冯先生的学生的父亲。
秦昭被冯先生念叨了一通,最终的结果还是灰溜溜地离开了先生的小院,走出门去,她回头看看,之间冯先生正一脸正往手上带了手套,去给花圃中的花除草。
有点爱好可真好!秦昭心中暗想:要不然,明天到无瑕哥哥的店里看看?正好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