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跟上夜流冰,因为那个人也必然一路尾随。夺到葳蕤翡翠的夜流冰,只会被他无情击杀。而我在没有弄明白夜流冰身负何种秘密使命之前,他万万死不得。
说来好笑,我们本是冤家对头,生死仇敌,现在我却要竭力保住他的命,充当临时保镖。
附近街道灯火通明,布满了清虚天、魔刹天的人手,正不停地调兵遣将,拦截布防,搞得好不热闹,但在真正的高手追逐战中,他们等同于中看不中用的摆设。我驾驭灰雾,贴着沿街的屋顶飞掠而过,神识遥遥锁住了夜流冰。
美髯公、丹石公、霸天虎纷纷打出彩焰信弹,召唤帮手。一时间,空中流光溢彩,哨鸣激荡。明暗辉映的夜色下,夜流冰的行踪愈加多变难测。多日不见,他的道境也迈入了“空”,渐渐甩远了丹石公、美髯公等人。
看情形,夜流冰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适才抢夺葳蕤翡翠时,他匿伏在怡春楼外,没有选择直接出手。他也清楚,独吞葳蕤翡翠等于得罪了清虚天,在战争的紧要关头,此举弄不好就会因小失大,导致魔刹天与清虚天的盟约生出裂痕。至于六个夺宝的妖怪,反正不是被烧成灰烬就是自爆,死无对证。
身形忽闪,夜流冰消失在一幢灯火通明的豪楼内,然而神识明确无误地告诉我,那仅仅是一个幻影。丹石公、美髯公等人却笃信无误,直直地向豪楼方向冲去,边跑边发出信号,调派手下把那一带重重围堵。
果不其然,几息后,夜流冰出现在东面的一座牌楼顶,身躯纹丝不动,紧贴楼匾,小心翼翼地藏在匾额宽大的阴影下。再过须臾,他突然展开身形,飞速向南急掠,一会儿功夫,已行至锦烟城的南城墙头。
城门已经关闭,近千名人、妖手执兵刃,把附近一带围得犹如铁桶。一连串火把犹如通红的长蛇,匍匐伸向浣花江沿岸。
难道夜流冰要出城?我不由一愣,放慢了尾随的速度,远远地吊在后面。不知夜流冰在打什么主意,绕着城墙一个劲地晃悠。片刻后,蹄声震哒,一队蒙面人骑着凶兽,旋风般强行冲出城门,与拦截的人、妖展开激战。
这时夜流冰掏出五彩金泥蒲扇,默念咒诀,葳蕤翡翠随之浮出扇面。他张嘴喷出幽深的梦潭,将葳蕤翡翠摄入。
我顿感迷惑不解,那个人怎么还不现身动手?难道眼睁睁地坐视夜流冰拿走葳蕤翡翠?
俯视城下混乱厮杀的人群,夜流冰眼中露出一缕森冷的笑意,将蒙面黑巾紧裹住五彩金泥蒲扇,悄然丢下城去。下方激战正酣,根本无人察觉。五彩金泥蒲扇转瞬没入人海,也不知被谁踩到了脚底下。
我心中恍然,五彩金泥蒲扇落在城门口,事后终究会被发现,旁人自然认为夺宝者已经逃离锦烟城。毕竟得到宝贝,溜之大吉才符合常理。由此可见,下面闯城的蒙面人也是霸天虎一伙安排的疑兵。
换了一袭斗篷,罩上兜帽,夜流冰目光扫过四周,未觉有异,随即放心地潜回锦烟城。我正要跟过去,心头莫明一个惊颤,虚空内浮出共时交点,将那个人的位置模模糊糊地标识出来。
刹那间,我遍体生寒,生死螺旋胎醴在体内疯狂旋转,头也不回,我抓起鸠丹媚全速向前疾冲,右掌向后拍出青碧色的旋风。
一道诡秘隐晦的剑气,无声无息地从夜色里渗出,几乎贴着我的背心斩过。剑气余势未消,像渗透骨子的阴风丝丝袭来,旋即被“哀”化去。
“咦?”在我后方半丈开外,一截凸起的灰色墙垛发出讶然的低语,凌厉披靡的剑气横空而出,斩向生死螺旋胎醴。
青碧色的旋风霎时吞噬了剑气。灰色墙垛再次发出惊叹声,一道剑气犹如绕指柔,围着生死螺旋胎醴灵活游走。就像渔网裹住了鱼,剑气带动起生死螺旋胎醴,引向别处。
“我是林飞,天刑长老别来无恙?”没有丝毫迟疑,我当即表明身份,全身骨节肌肉扭动,恢复了原貌。至于鸠丹媚,我仍然用灰雾裹住了她全身,以免被天刑认出,引来不必要的冲突。
天刑仿佛一层薄薄的灰尘,附着墙垛随风扬起,银色的长发从两侧垂落下来,遮挡住了大半张脸。“林飞?”他哑然失笑,“我正觉得奇怪,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神秘高手,不但牢牢盯住了夜流冰,还躲过了我两次势在必得的刺杀。”
我心有余悸地道:“侥幸而已。”直到此刻我才了解,天刑最强的技艺并非正面对决,而是暗杀。掌握了物性,加上知微境界,天刑简直就是一个最完美的刺客,能随时与周边环境融为一体,令人防不胜防。如果不是共时交点及时感应,我多半已经受伤。
天刑缓缓摇头:“这绝非侥幸。想必你的神识异常敏锐,才会本能地察觉出危险临近。否则以你目前的妙有道境,不可能躲过我的刺杀。”
他这么自作解释,我乐得装糊涂。天刑脸上露出玩味的神色:“与楚度一战,你似乎有所感悟,法力大增。听说你逃出了蚀魂壑,又火烧了花田?”
我心头一凛:“吉祥天果然人脉遍及北境,消息灵通。我自问焚烧花田做得极为隐秘,想不到还是被人抓住了马脚。”
“倒不是你露出了什么马脚,而是除了刚刚逃出蚀魂壑的你之外,谁会去烧花田?你想让清虚天当替罪羊,一来想得太过简单,以当前的局势,他们有什么必要和魔刹天翻脸?二来,你的嫁祸布置稍显粗糙,不足以使魔刹天采信。”天刑淡淡一笑,“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已经为你亡羊补牢,安排好一切弥补手段。就在上个月的清虚天名门会议上,已经有人亲口承认了火焚花田一事。”
我呆了半晌,比起这些老谋深算的骨灰级大佬,自己还是稍显稚嫩,需要多多磨炼:“现在我相信,魔刹天的落败是迟早的结果。”吉祥天的根须早已深深扎入各重天,深厚的底蕴令他们在战争中可以施展各种手段,充分打击对手,将积年潜藏的优势发挥成胜势。
天刑神色凝重:“现在言胜为之过早。若是清虚天和魔刹天全力携手,我们也没有把握。”
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魔刹天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如果吉祥天能够全力支持我,便多出几分赢面。”
天刑点头道:“这个绝无问题,我会让隐无邪与你联络。对了,你怎会赶来锦烟城?”
我把发现魔刹天运送药材,继而一路追踪夜流冰的经过详细阐述,末了把自己的疑问一股脑儿道出:“天刑长老又为何赶来锦烟城?为何要屡次刺杀我呢?葳蕤翡翠何等珍贵,怎能落入夜流冰之手?还有李老头,他不是吉祥天的人吗?长老为何要杀他?”
天刑略一沉吟,道:“李老头虽是吉祥天的探子,但他暗中和清虚天、魔刹天勾结,试图两头讨好,自然该死。我在怡春楼见你身手远超众人,怕你抢走葳蕤翡翠,又见你一路死咬夜流冰不放,所以才下杀手。”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葳蕤翡翠,是我们拿出来的,它必须落入夜流冰之手。”
我蓦地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旋即陷入了深思。
天刑缓缓抬首,望着苍茫天际的一颗清冷孤星,轻叹道:“公子樱就要来了。”
天色忽然变得阴霾起来,灰暗的云层在上空翻涌,像波浪弥漫开,淹没了天刑脸上微薄的光线。
恰是夜色最深浓的子时。
“这个消息绝对可靠。”天刑仿佛融化在了黑暗里,声音忽轻忽重,像是化作了空中飘忽不定的云团。“就在两天前的月圆之夜,公子樱孤身一人穿过清虚天天壑,秘密潜入了红尘天。以他的脚程,最迟后天即可抵达锦烟城。”
公子樱既然是秘密出行,天刑又怎会知道?我猛地一个激灵,碧落赋内一定有吉祥天的卧底,而且对方的身份地位极高,才会对公子樱的行程了如指掌。我禁不住有些揪心,一旦吉祥天形势不妙,这个卧底随时可能会对甘柠真伸出魔爪,以她为人质要挟公子樱。
“这是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我的心情仿如被浓重云翳笼罩的城墙,黝暗的四周被远方的火把一衬,愈发显得阴森。
公子樱来锦烟城,十有**是为了会晤夜流冰。眼下这个异常敏感的时刻,公子樱和夜流冰秘密碰头,图谋可想而知。
“的确不是什么好消息。”天刑轻轻叹了口气,这意味着清虚天彻底倒向了魔刹天,吉祥天即将腹背受敌。
“你们还等什么?”我忧心忡忡地道,“如果继续在红尘天僵持下去,吉祥天只会遭到清虚天、魔刹天前后夹击,陷入疲于招架的被动局面。不如立刻转移主战场,直接攻入魔刹天,杀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现在即使我们想撤出战场,也办不到了。魔刹天和我们的大军对垒澜沧江将近一年,双方一而再,再而三地增兵,人马如同滚雪球越积越多,阵营越布越广,最后已经欲罢不能,形成无法避免的大决战。如今两个庞然大物互相牵制,谁也不敢抽身后退,否则不但声名受损,还会被对方趁势追击,导致兵败如山倒的大崩溃。”天刑的口气隐隐透着一丝苦涩,“仔细想来,我们怕是中了魔刹天的圈套。他们故意重兵布防在澜沧江一线,不断制造一些小规模的冲突,然后顺理成章地增兵,诱使我们的兵力也随之投入,逼迫我们不得不和他们进行一场大规模的生死决战。”
“魔刹天想要速战速决。”我和天刑都很清楚,战事的时间拖得越长,底子深厚的吉祥天就越有利,他们的各种后备资源能够逐渐发挥作用,完全耗得起持久战。像现在这样一战定胜负,限制住了吉祥天的诸多优势,对他们极为不妙。最要命的是,观望的清虚天一旦在决战中奇兵杀出,后果不堪设想。
我沉吟道:“你们应该早就做好对付清虚天的准备了吧?”
“莲华会上,虽然公子樱拒绝了吉祥天的好意,但我们仍然想方设法拉拢清虚天各大门派,阻止他们和魔刹天结盟。我们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暴露了吉祥天隐藏在清虚天的势力,令他们一一浮出水面,公然和公子樱唱起反调。”
天刑稍作犹豫,续道:“其实丹石公是我们的人,他表面上是步斗派的前辈名宿,昔日步斗派掌门浮舟真人还比他小了一辈。”
我恍然大悟:“炉火峰的美髯公是公子樱的人?难怪他和丹石公之间有些不对劲。你们在锦烟城内安插丹石公,原来是为了监视美髯公和霸天虎的动向。”
“我们竭尽所能,才使清虚天内部出现了分化。以步斗派、音煞派两大名门为主的几百个大小门派,强烈反对和魔刹天结盟,理由自然是楚度曾经挑战清虚,杀害了各大名门掌教。星谷、炉火峰、璇玑宗、补天门向来以碧落赋马首是瞻,尤其在清虚天成千上万的中小门派心目中,公子樱的话就是金科玉律。至于神通教以及新进成为清虚天名门的天涯海角阁,则另持观望之态。”天刑话锋一转,又道,“虽然我们人单势孤,在清虚天内部决议会上被公子樱屡次三番打压,但也拖延了时间。直到今日,清虚天还难以做出正式出兵相助魔刹天的决定。”
“所以天刑长老来到锦烟城,是为了破坏公子樱与夜流冰的会面,阻止双方布署战略联合计划。既然如此,何不杀了夜流冰,反倒将弥足珍贵的葳蕤翡翠拱手相让?”我不解地问道,此时,下方的厮杀声渐渐远去,闯出城的那伙人几乎被尽数斩杀,只剩下几个逃出重围,被大批人马一路衔尾急追,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天刑微微摇头:“杀了夜流冰,也改变不了清虚天与魔刹天的结盟。我之所以来锦烟城,是为了保证葳蕤翡翠能够顺利送到夜流冰的手上,而不是让公子樱得到它。”
我心中一动:“在魔刹天的众多妖怪中,夜流冰对楚度最是死心塌地,所以他一定会把葳蕤翡翠奉敬楚度,决不会私吞。我明白了,这块葳蕤翡翠是假货?又或是暗含剧毒?”
“假的葳蕤翡翠怎么骗得了楚度?何况楚度的法力足以化解任何剧毒。”天刑踌躇许久,似是终于做出了决定。“告诉你也无妨,以你目前的实力,这件事也许还需要你出手相助。”
深深看了一眼我身后的鸠丹媚,天刑束声成线,以传音入密的妙法将整件事的谜底原原本本地透露给我。
“什么?金福他们是自杀?”饶是我如今城府深沉许多,也不由目瞪口呆。
谁也不曾想到,金福二人竟然都是吉祥天的探子,他们的死完全是故布疑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