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三十七章(1 / 1)

订阅率不够第九章

即使穿着鞋,也能感受到脚底介乎于土壤与砂砾之间的土地,现在的温度有多高。

受地域位置的影响,这片区域的气温向来偏高,人们的衣着自然也以清凉为主。这一点,从乌鲁克城内的人们的打扮就能看出来。

太阳此时便明晃晃地挂在天边,四周看不见的空气都像是被热量融化,光线也显得隐隐有些扭曲。

然而。

就是在如此高温、所有人都是轻装上阵的极端情况下——

还有一个银色头发的男人,外面是看着就很厚实的披风,披风底下,竟然是皮质的黑色上衣、长裤、长靴。

暂且不说他的打扮与这个时代严重格格不入,就看这一身厚重严密的行头……

“本王就不说什么你这个家伙怎么不嫌热的废话了——蠢货!你的披风已经好几次拂到本王脸上了!”

啊,这个熟悉的斥责声,开口之人的身份已毋庸置疑。

可有些奇怪的是,交谈的声音并不清晰,甚至会出现突然截断,或是被其他的更为尖锐刺耳之声猛地盖过的情况。

就诸如此类。

铿锵。

铿锵。

“不,虽然我惯用的是冰,但我现在其实还是觉得——有点热。”

可能还不止一点。

汗水打湿了额头,化作水珠从脸颊旁滚落之时,一不留神就会被涌动的寒气瞬间凝结成冰珠,又在跌落的下一秒被无形而锋利的力量所逼,悄然破碎化为虚无。

不过,埃迪就算再热也不打算脱掉披风,或者干脆换一身清凉点的打扮。

“你们这儿的衣服穿了跟没穿根本没区别,之前是没有可换的没办法,现在实在是受不了!”

“你在——说什么?”

“我说——要是像你那样穿,我打架都怕打着打着裤子掉了。吉尔伽美什,你就——这么喜欢裸奔?!”

模糊不清的对话进行在这里,突兀地一顿。

继而,那疑似武器撞击在坚硬外壳上的铿锵声,也一下子消失了。

咳,在这里,需要临时解释一下他们现在具体的情况。

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如往常一样接到了距离王城较远的一个村落的村民的请求,前往那里斩除一只突然出现扰乱民生的凶兽。

埃迪觉得很新鲜,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赶路和寻找的过程可以忽略不提,此时此刻,他们就是在跟那一只凶兽战斗——

等等,真实的情况,真的是这样吗?

骚扰村民的凶兽,抬眼望去确实尤为骇人。

它有蛇一般的外表,却并非普通的毒蛇。身长足有十数米,而那粗壮的躯体需要几个成年人一起齐心协力才能保住,蛇尾一甩就能掀翻扎根极深的巨树。它的口中喷出能让人瞬间毙命的剧毒,獠牙之间还有血丝残留。

在王与王的挚友们寻来之时,凶兽正盘旋在森林中最高的那棵树上,蛇头搭在树冠,两颗比灯笼还大的眼珠阴狠地瞪向胆敢前来打扰的人类。

多么恐怖,骇人的气势也相当地足。

可结果却相当不幸,这三个人与其说是打算紧张地来一场死斗,更像是赏脸过来一趟,主要目的是来游玩的。

埃迪见到这条蛇,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就是没有爪子的龙吧,跟我老家的特产简直一模一样。真怀念啊,我开始手痒了。”

蛇(突然察觉到了没顶杀气):“嘶——”

埃迪:“嘶什么嘶,老子说你是龙就是龙!”

对于人的反驳意见,若是有道理,埃迪还是可以听得进去,但对于蛇,他就可以直接蛮不讲理了。

他抓住了蛇形怪物的拖到地面的尾巴尖,只一扬手,连蛇带树就一起腾空而起。随着轰隆一声和愤怒的嘶鸣,一排树木都被巨蛇和大树砸倒,阵仗极大。

对于人类最强的男人来说,这条蛇真的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比之前的野人芬巴巴差得远了。稍微麻烦一点的地方,只在于蛇皮超乎想象地坚硬,埃迪的冰枪居然没扎得进去。

然而,这也只是暂时而已,反正埃迪并不着急。

另一边,吉尔伽美什也不着急。他和埃迪完全是把在常人眼中恐怖至极的凶兽当成了试验武器锋利程度的玩具,已经乐此不疲地换了无数刀斧,打算从中找出能把如此坚固的皮割开的那一柄。

如果蛇怪能够口吐人言,恐怕早就痛哭着求饶了。可惜它不会说话,那就只有嘶嘶地尖叫,庞大的身体在地上拼命地翻滚,可是,除了让大地震动的轰隆声响起,它根本无法挣脱。

只不过,惨得不能更惨的蛇怪,很快就在两个“幼稚”的男人的手下得到了解脱。

原因如上,似乎埃迪随随便便就能和吉尔伽美什就某件无聊的事情争执起来,然后,两人不出所料地把蛇怪忘了个干净,眼看着就要开始第不知多少次的切磋——

恩奇都:“……”

恩奇都:“你们,真是够了!”

哗啦啦,窸窸窣窣。

这又是锁链在其束缚的巨物躯体表面缓缓挪动的响动。

前面,埃迪和吉尔伽美什之所以能够悠闲地拿蛇怪当试验品,还得多亏一个人的“无私奉献”。

恩奇都将自己化身为锁链,足以锁住世间万物,这次来束缚住一只蛇怪的行动,完全是大材小用了。但也没办法,谁叫他的那两个同伴太喜欢较劲,让他在失笑之余,干脆为他们准备好较劲的舞台呢?

……话虽这么说,再怎么较劲,把本职工作忘记还是不行的。

莹莹的光芒闪烁过后,蛇怪突然得以昂首,嘶鸣之声都在这一刻变得高昂了起来。

缠绕蛇躯的锁链重新变回了美丽的恩奇都。然而,这个美丽的少年显露身形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微微皱眉,对那两个男人说:“不打算认真的话,你们站到一边去,这里就让我来吧。”

“呃……”

正在说话间,恩奇都已经握起了他自己的枪。

刚刚昂起头,便在激动与愤怒之中对比自己渺小无数倍的“人类”露出獠牙的蛇怪的哀鸣再度响起,同时传出的还有重物落地的撞击声,一时间灰尘四起。

是的,恩奇都看起来并不强壮,反而显得格外瘦小。

但他一下子跃上蛇怪的头顶,看似轻,却在一瞬之间让那颗蛇头踩得陷入了土地之中,在地面砸出了偌大的深坑。

埃迪就是这时带着点诧异地回头。

这么一回头,针锋相对却又惺惺相惜的挚友吉尔伽美什就被他暂时抛在脑后了。

“这才是,真正的恩奇都——”

他的双眼,竟比此前的任何时候都要亮。

可那光芒却又不是霸道的势在必得,而是惊艳,是欣赏,绝美之人所展露的与外表截然不同的强大,彻底将他对恩奇都本就不少的热情点燃。

最初,恩奇都的枪同样没能扎破蛇怪的皮肤,但他的攻势并不限于此。

无数金芒在虚空中显现,那些全都是由神造兵器所化身的利箭,如漫天飞羽一般散开,划出了一道道耀眼又夺目的弧线,让旁观之人难以移开视线。

蛇怪就这样被钉在了地上。

踩在巨大蛇躯之上的少年面色淡漠,眸中同样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冰冷一片。进入战斗中后,恩奇都就成为了真正的兵器。

他将从吉尔伽美什、乌鲁克的人们——或者说,可能还有认识没多久的埃迪——身上沾染来的“人”的色彩尽数褪去,行为举止皆狂暴而凌厉。

于是,恩奇都再度举起了枪。

然后,手肘向下滑落——

“……哎!恩奇都!”

恩奇都的手微不可见地顿了一下。

他听到了有人在呼唤他,并且,能够分辨出来,这是埃迪的声音。

可埃迪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叫住他。因为被抢走了猎物感到不满吗?

这可能是恩奇都第一次在战斗过程中分神,虽然只有极短的时间。他也不用再去思索答案,埃迪已经赶来了。

他来得很快,眼眉都是笑意,头也不回地往前来。

“埃迪?”

吉尔伽美什还在他的后面,不知怎么,下意识地紧锁眉头,也叫了他一声。

似乎没有多大的意义,吉尔伽美什只是想要制止埃迪去打扰恩奇都,因为恩奇都足够应付,那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情。

不过,可能连伟大的乌鲁克之王也没能发现自己真正的想法。

也有那个念头此时才刚刚开始萌生,还太微弱的原因包含在内,但早在之前就心生的莫名的不爽,还是可以在此时再度出现。

除了叫的那一声,在自己没察觉的时候,吉尔伽美什还伸了一下手。

但结果也很显然,埃迪背对着他走向前去,他没能拉得住。于是,就留在原地,冷眼看着埃迪跳上了蛇头,来到恩奇都的身前。

他又看着埃迪似乎对恩奇都说了什么话。恩奇都放下了他的枪,然后。

哧。

哧哧。

哧哧哧——

这……又是什么声音!

埃迪对恩奇都说的话其实就是:“我记得,你不喜欢铁锈?”

恩奇都说:“是的。但你怎么——”

你怎么会知道?

当然是观察到的啊。但埃迪明面上并没有说,只道:“铁锈的味道和血一模一样啊,还是不要沾到身上比较好。”

那古怪的哧哧声正是在此刻出现。

埃迪一动未动,只是笑着抬手,轻轻地摸了摸恩奇都缓慢展露出错愕的脸。

他的背后,冰锥从蛇怪的体内凭空而生,卷起咆哮的血柱,从内而外地穿破了仿若坚不可破的蛇皮。

冰锥沐浴着鲜血林立,而血未能喷射,全被凝结成另一尊冰锥,屹立在那里,形成了惊人却又带起异样美感的奇景。

“这样就可以了。”他很满意。

“只要是水,我都能把它变成冰,之后就能随随便便摆弄了——怎么样,不会溅到你身上了吧。”

恩奇都的瞳孔有过刹那的收缩。

跟惊讶无关,那只是单纯的,突然间无可阻挡地撞击到心底的一丝撼动。

此时的埃迪,跟以往比起有些不一样。

不……只是最近的这段时间。最初出现在他和吉尔眼中的埃迪,就跟如今一样——不,不对,还要差一些,但却尤为相似。

因为埃迪只漏出了在他心头燃烧的熊熊烈火之中极其细微的一缕。之前相处的时候他在若无其事,而此时,说是不甘于平静也好,说是本就不好的耐心终于到了极限也好——

从短暂的目光对撞中,那一丝与寒冷截然不同的火焰似是要将恩奇都包围,把他只有空白的心强势地融化。

恩奇都甚至没能看到血凝成的冰锥破体内出的景象,因为埃迪就在这里,根本不容许他的视线偏移。

虽然他其后就再一次若无其事地收敛了锋芒。

“你战斗的时候很美,让我能更敬重你,更欣赏你。”埃迪说:“可我又不喜欢看到你那时的样子。”

恩奇都问:“为什么?”

“怎么说呢。就是觉得很奇怪,那个样子,一点也不像你啦。”

应该更鲜活一点。

应该更温暖一点。

怎么想,都不应该是那副冷冰冰的,眼里什么都没有的模样吧。

于是,埃迪向恩奇都伸出了手:“解决了,我们下去?”

恩奇都看了看这只平稳伸出、不握住他就绝不会收回去的手,似有些疑惑,但最终还是给出了回应。

等作出这番表演(没错,在被丢下的孤零零的王眼里,那就是莫名很碍眼的表演)的两人跳下,落到吉尔伽美什面前时,就见这人正用颇为古怪的眼神盯着他们。

埃迪:“……”

这个笨蛋王(没错,这就是埃迪在私底下给第一要好的挚友取的外号)在干啥。

他稍作思量,猜测着,难道吉尔伽美什——觉得自己被孤立了,心里不平衡?

事实真相肯定不是这样,但以埃迪的脑回路只能猜到这个。

他很是苦恼了一阵。

行吧行吧,虽然他只想对恩奇都这样,但挚友的感情也得照顾照顾。

于是,埃迪又伸手,摸了摸吉尔伽美什的脸。

“这下可以不用瞪我了吧?多大的人了,幼稚!”

吉尔伽美什:“……”

吉尔伽美什:“…………”

“滚!”

——有什么资格,敢杀死天之公牛,玷污神明的威严!

——以死作为代价,从你二人之中收回一人的生命。跪拜吧,祈祷吧,感恩吧,这,已算是最大的仁慈了。

那吟诵一般的声音,似从遥远的天边落下,带着居高临下的冷漠和对无知人类的嘲讽。

降临,然后轻描淡写地消散。

埃迪整个人都是懵的。

是他太狂妄了吗?是他太无知了吗?狂妄在对任何事情都怀以最大的热情,无知在面对此情此景时,竟不知是为何原因。

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多想的习惯,也就根本没有想到,这个世界的本质,和他的“老家”完全不一样。

生活在这里的人是活泼的,他很喜欢。

这里还有外表和内心都无比美好的人,他很喜欢。

可他不知道,还没有得到那般残酷的认知:“美”也是脆弱的。

总有一些人……神,神,神!有着故意把美好之事物摧毁,让它上一刻如鲜花般开得正艳,下一刻便枯萎凋谢。

埃迪听不见神传递给违逆者的那番宣言,无法像吉尔伽美什那样,先是错愕,随后怒至极致,赤眸中的阴翳几乎要污染全部的眼瞳,再之后才是突然扩散的苍白的沉痛。

但他看得见,看得很清楚,恩奇都的身体表面出现了裂痕。

最先仅仅是那只才将花儿放在他耳边的纤细的手,突兀的黑纹在手背绽放开来,仿佛让阴影尖啸着冲出,将这具绝美的躯壳贪婪地吞噬。

“恩奇都……”

“恩奇都,恩奇都……恩奇都!”

“这是怎么回事!”埃迪问他。

不管此前有多么疲惫,身体有多么沉重,埃迪都在这一刹那猛地起身。他下意识地想把恩奇都拉起来,但指尖却在快要触碰到恩奇都之时突兀地顿住。

茫然的不解刚才恩奇都的眸子里散去,他现在竟显得无比平静,有一种恰是顺应命运指引的安然。

“我是神造的兵器,如今因为触怒了创造我的主,就要回归泥土,变成我原本的样子。”

“什么神不神兵器不兵器的……你给我起来!”

恩奇都身上已经有一部分变成了泥土,埃迪用力拽他起来,在同时用冰冻住了他还在不断溃散的身躯。

“谢谢你,埃迪。但是没用的。”

“少废话!你——”

埃迪第一次用如此暴躁的语气对恩奇都说话。

本来后面还有半句怒不可遏的斥责,但就是卡在了那里,说不出来。

他收缩的瞳孔在微不可见地颤动,最终显露出的唯一的动作,便是沉下眉头,重重地咬紧牙。

“把恩奇都带回去。你守在他身边想办法,我就在外面,去找能救他的方法。”

埃迪把被一层薄冰箍住身形的恩奇都推给了吉尔伽美什。

他没再看那般轻易就接受死亡结局的恩奇都,而是直直地看向自己在这个世界得到的第一个挚友。

稍感欣慰,吉尔伽美什的眼神跟他理应一模一样,从眼中烧起的怒火没有压制住理智,反而将根植于心的不甘与不服点燃——

“你不可能屈服,更不可能害怕,对么,吉尔伽美什!”

为什么要服?

怎能够服输,让所谓的神无情地将他们共同的挚友夺去!

“本王难道会给出另外的回答么,蠢货!不错,就是这样——打断了我们的兴致,还以嘲讽的口味落下那般傲慢的宣言,本王不可能忍下这口气。”

阴戾在赤红的眼中闪动,怒不可遏的王一手抱住诧异的恩奇都,另一只手狠狠地拽过了埃迪的衣服。

他们两人如出一辙的视线完全撞在了一起,鼻尖勉强从旁擦过。就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王对他的另一个挚友喝令:“去!”

“然后,就算失败,也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回来!”

“你们啊……”

恩奇都差点再一次将那句话说出来。

——你们啊,又在乱来了。

似是只要埃迪和吉尔伽美什凑在一起,这两个任性的家伙就会做出些让既是旁观者、又是协调者的他无奈的事情。

那时的恩奇都说着类似于埋怨的话,心里却是喜悦的。

他喜欢如此自我的人类,更不要说,那两个人,是他在这世间得到的……最不愿意割舍的羁绊。

可他现在却不能再说同样的话,不合时宜,并且,毫无疑问会辜负那两人的心意。

在濒死的时刻,恩奇都才真正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算是一件兵器,一具人偶了。

他终于有了“心”,前所未有的悲伤正在那颗珍贵的心中哀鸣。

他也只能,在无尽的悲哀中,目视着埃迪远去。

*****

从那一天起,埃迪就没有休息过。

不分白天与黑夜,永远固执地不愿合眼。

白天寻找,晚上就用他的能力,从极其遥远的远方赶回乌鲁克,如此无休止的长途奔波,远超了人类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也就只有他还能坚持。

说是去寻找能让恩奇都活下来的办法……其实也就是,宛如困兽的垂死挣扎。

找不到。

根本找不到。

唯一的“方法”,恐怕就只有恳求神收回惩罚这一条卑微的道路了。

这条路,吉尔伽美什早就想到了,但他不愿去走。

埃迪随后也知道了。

这个世界的“神”跟他所知道的神是两种不同的存在,他的神创造了他所在的世界,然后将他们抛弃,所做的事情也就是这些。

而这里的“神”与人类的距离并没有那么遥远,高高在上,却又不愿被人类所遗忘,总要做出点威慑一般的事情,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埃迪来回了无数次,每一次都以尝试失败告终。他把卢卡斯留在了恩奇都身边,为的是让它能在恩奇都情况恶化的时候随时过来告诉他。

他最后一次离开,是去更远的地方寻找吉尔伽美什对他提起的不死神药。据说吃下神药的人可以就此远离死亡,得到永生。

再恶劣的环境,再困难的旅途,对埃迪来说都不是阻碍。

虽说过程着实有些艰难,但一身是伤、疲惫不堪的他还是顺利地找到了不死药。

那一刻,埃迪的眼睛亮了亮,刚露出轻松了些许的笑容。

他弯下腰,要去摘下不死药带回乌鲁克,可在中途,他的动作突然僵住了。

“噶……”

“……”

“噶——”

“好了,不要闹了,卢卡斯。我知道了。”

直起身时,埃迪的动作很慢。但之后,回程的速度却是最快的,他一刻都不能耽误,哪怕双腿像是灌了铅,从心底升起的疲意从几天前就在侵蚀他的意志。

他赶回来了,没有带回不死药,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冰冻的效力已控制不住泥土做成的身体溃散的速度,埃迪破门而入,看到的就是站在床边垂首不言的吉尔伽美什,还有,就躺在床上的恩奇都。

埃迪径直走了过去。

他想要离恩奇都更近一些,于是,便跪在了恩奇都的床边。

他是一柄永不藏锋的利刃,所能做到的最大的程度,也就是在他曾经追求过、而如今已成挚友的人的身前跪下。可即使如此,他的背影仍旧没有丝毫的弯曲。

“恩奇都。”埃迪最后一字一顿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死亡对我来说,是一个陌生的词。”

他慢慢地握住恩奇都的手,将已经布满裂痕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边,黄金眸被从头顶落下的阴影蒙住,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只能听到声音:“我大概永远也不会死吧,也就没办法体会到你现在的感受。”

“不过,没关系。”

“为了你,为了我曾经追求过的你,为了我将用此身永久铭记的挚友……!!!”

其实,这时的恩奇都还能听到声音,也还能用自己的话音来回应。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在心中发出最后一声叹息:

——果然是笨蛋啊。不管是我,吉尔,还是我们两人都不自禁被吸引的这个男人。

如果在不久之前,他放弃自己的高傲,顺势接受男人的追求,情况……应该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吧。

但世事没有“如果”,恩奇都更不会放下骄傲。

他心怀对自己的遗憾,同时,又不得不满溢起对挚友的祝福。

男人以前说过的那个词,在这里可以用上。

“——”

埃迪的眼睛突然不自然地睁大了。

恩奇都没有挣开他的束缚,却用另一只手扣住了他的后脑,用最大的力气,将他按向了自己这边。

眼中似是荡起了些微波澜,但那些波澜并不柔和,反而,更像是风雨席卷的海浪,传递出与平日的他全然不符的侵略感。

亦或者,想要“得到”什么的**。

恩奇都用这样的方式吻住了埃迪,让男人在极大的震惊下一时忘记做出恰当的反应。

不仅是埃迪,连沉浸在悲伤之中的吉尔伽美什也呆了,望向这边的眼神诡异之中,还浮出了他本人都未曾察觉的心结。

——从这一个结果来看,至少在此时,是我赢了啊。

啊啊……

就当做,他最后的“坏心眼”吧。

也许,根本就不能用“虚妄”来定义。因为都是真的,都是在过去的时间里切实发生过的事情。

对于当事人,亦或者以另外的角度看到这一切的“我们”来说,那些画面还能够清晰地浮现。

就比如吉尔伽美什。

王至今还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被他用“那家伙的本质可没表面看着那么纯良”来形容的恩奇都,他独一无二的挚友恩奇都——就因为他们之前压根没有放在心上的“神罚”而失去了生命。

“开什么玩笑……”

“不能原谅……不可饶恕……怎么会让你死去!”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

不久之前,还斗志昂扬地对他说“要认真地和你竞争了”的恩奇都,此时竟在虚弱中破碎,就要回归泥土的形状。

实际上,到现在吉尔伽美什都没意识到恩奇都所说的“竞争”究竟是指哪一件事,唯一占据他内心的便是无尽的后悔。

他应该及时对挚友越来越明显的变化进行夸赞,说着类似于总以兵器自诩的顽固分子总算活泼些了这种戏谑话,但是。

“恩奇都,你为什么可以如此平静地接受死亡,而不是责怪。你,难道——”

王的悲痛在话音中彰显无疑,与其说是对恩奇都的责怪,倒不如说是他的自责。

然而,就在眼前。

沉默,沉默,沉默之中,恩奇都终于开口了。

恩奇都说——

“吉尔,他来了。”

不是没有根源的一句话。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正在激烈的碰撞中向这里奔来。

恩奇都是看不见吉尔伽美什的面容的。

他太过虚弱,身体崩溃的速度正在加快,但某些特定的声音却是一如既往地,能够清晰地分辨而出。

“我怎么会责怪你们,我又怎么会怨恨你们。”

“只是有些……遗憾,而已。”

这个时候,晚了一步才赶到这里来的那个男人终于闯了进来,带着外界冰寒刺骨的风。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大概会有人发出这个疑问吧。

事情,只能从不久之前说起。

埃迪第一次听到“天之公牛”和“伊什塔尔”这两个名字,还是从吉尔伽美什的口中。

他其实早就见过伊什塔尔,却压根就没把那日扫一眼就忽略的妖娆女神记在心上。

这一次也一样,名字听完就搁置在一边,许久没有活动过筋骨的埃迪感到了手痒,捏了捏拳头,只问了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一句话:“所以说,又有厉害的家伙需要收拾了?”

“没错。”吉尔伽美什颔首。

“埃迪,一起去?”稍稍有些意外的是,这次是恩奇都率先向他提出的邀请。

埃迪的目光只在恩奇都的脸上多停留了一小会儿,便爽快地一笑:“好啊!”

求婚失败那点挫折也早就被埃迪忘了,他既然说了从此之后把恩奇都当做朋友看待,那就真的只是朋友,不需要耿耿于怀。

而关于“天之公牛”,这个有些拗口的名字在埃迪的眼里就只是一个代号——即将被他和挚友们除掉的猎物的代号而已。

他不在意这天……啥牛意味着什么。

只要那两人提出来,或者不提也没关系,他就会去,并且不留余力地帮助他们。

被女神伊什塔尔任性地放于大地的天之公牛可堪这世间最大的灾祸,它会带来滔天的洪水,将人类的文明吞没。

而且,天之公牛是那般地强大,甚至远超了埃迪曾经杀死的芬巴巴。

这一次,这个世界最强的两个人类与最强的神造兵器联手,才将天之公牛杀死。

详细的经过就不多加阐述了,只需要知道,过程十分惊天动地,最后,他们三人都是筋疲力尽,齐齐躺在被天牛的血浸没的地上,过了许久才缓过来。

在齐刷刷躺在地上回复体力的过程中,这三个人还是在交流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畅快!虽说像现在这样躺在泥地里很不符合王的形象,不过,能和你们两个并肩作战一场,也可以抵消本王心中的不爽了。”

“是啊是啊……无论什么时候,吉尔伽美什的笑声都好吵啊。”

“给本王闭嘴。”

“我不。”

“闭嘴。”

“多大的王了,幼不幼稚啊。”

“……”

在这真的可以叫做幼稚的无聊对话中,冷不防地响起了额外的声音。

“——噗嗤。”

埃迪:“笑了,绝对有人在偷笑吧。”

吉尔伽美什:“可以老实交代了,恩奇都!你又在笑什么!”

在这里再具体说明一下,他们三个很随意地往地上一倒,实际上是并排挨在一起的。

吉尔伽美什在最左边,中间是埃迪,而此时,在最右边的恩奇都睁着眼,定定地望着阴云散去后恢复湛蓝的天空。

埃迪偏头望过去,忽然发现,恩奇都漂亮的绿发早已经乱糟糟的了,白袍也被天牛的血染成了红色,眸子里倒映不出蓝天的轮廓,可他的唇角微微翘起,却是露出了极轻的笑意。

“不要误会啦,我才没有嘲笑你们呢。”

“只是有些……遗憾,而已。”

吉尔伽美什皱眉:“遗憾什么,天之公牛不是已经被我们打倒了么?”

恩奇都道:“嗯,是呀,真畅快,也真欣慰。”

他似乎藏着心事,这样的表现落在恩奇都身上,着实有些异样了。

埃迪敏锐地抓到了一点影子,虽然还是不清楚恩奇都到底在想什么,但他也不纠结,直接就问了:“怎么了,心情不好?”

“……唔。”

恩奇都转眼看了过来,无法映入天空的蓝色的那双美丽的眸子,却能留下某个银发金眼的男人的影子。

没有再开口,但就是看着询问他的人。这就是默认了吧。

默认了心情不好。

埃迪稍稍犯了一会儿难,但随后,他就想到了办法。

这时候体力还没有恢复,他站不起来,但稍微抬抬手还是没有问题的。

随后,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就发现,也不知埃迪从哪儿掏出来了一大捆花,窸窸窣窣拆成了不怎么均匀的两半。

他把分量最足的那一半递给了恩奇都:“来,你喜欢的花。看一看,心情就好了。”

剩下的那一小半,自然就是吉尔伽美什的了。

吉尔伽美什盯着花:“…………你这是什么意思。”

埃迪含含糊糊:“本来准备在求婚成功后取出来讨人欢心的礼物,后面的内容我就不说了。反正,放着放着就忘了,干脆今天全部拿出来吧。”

原本准备给情人的花,终于以朋友的身份送出去了。而且,既然两个朋友都在,他也得公平公正,不能偏心——不着痕迹地偏那么一点,应该没关系吧?

毕竟本就是送给恩奇都的。

除了这些,埃迪也没有想别的,他就是想要让恩奇都高兴而已。

可是,出乎意料。

恩奇都并没有接受这个礼物。

“笨蛋。”

埃迪:“等等,你这是第几次说我笨蛋了?!”

恩奇都偏着头,唇边的浅笑渐渐加深,却还是不给埃迪说明他真正的想法。

想说明似乎也不行。

因为,恩奇都自己其实也不怎么明白。他只是心里清楚,并且,能够品味到那陌生而甜美的滋味而已。

“这个时候,送什么花呀。”

虽然这么说,但是,他却从埃迪的手中抽出了小小的一朵黄色的花。

恩奇都的手肘也缓缓地伸了过来。

他把嫩黄色、花瓣尤为娇小的花儿插在了埃迪的耳边,将手收回的时候,指尖似还若有若无地撩起了几丝银发。

埃迪微怔,直到耳边轻微的痒意散去,都没能反应得过来。

而反应过来之后,他又觉得自己没办法扭头,也不能动弹了。动静若是大一点儿,这小花肯定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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