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在单连芳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单连芳当即冷哼一声道:“就算你喜欢这个字,可是应该没有必要每块匾上都题上这个字吧?就算你给出这么多所谓的合理解释,可单凭你在每块匾上都题上同一个字,无论如何就是不合常理!”
“.”杜夫人道,“你要是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就难以让人信服!”
素素一笑道:“这有什么好给出合理解释的?因为我的确是特别喜欢这个字啊,我愿意走到哪里都看到它。”
“简直强词夺理!”杜夫人黑着脸喝道,“怎么可能喜欢一个字喜欢成这样!”你不是一派胡言是什么?!老爷。”她转头看向身边的丈夫,希望他能给自己这边撑个腰。
素素见杜青鹤对于妻子的暗示只发出了一节轻微的喉音,算是给了一个回应,然后依旧只顾低头喝茶,不禁心里暗笑,然后反驳太太的话道:“世人皆有癖好,有人爱对弈手谈,终日不倦;有人爱书画成痴,一生与书画为伴;我就独独对这个‘芳’字有特殊的癖好,就愿意看它每时每刻出现在我的面前,所以才会在各处都题上这个字。因为每每看到这个字,我就会顿生对世间美好之物的向往。这就是一个人的癖好。难道我有这癖好,还必须让别人先信服了才成?或者,太太今天对我这么步步相逼,难道我个人的癖好竟是犯了家规戒条不成?”
杜夫人和单连芳被素素问得一时张口无语,看得杜云和提着嘴角暗暗偷着乐。
锦绣觉得有必要再提醒一下单连芳,于是又向她低语了几句,单连芳一听立马来了气势,说道:“谁知道你是不是真有这种癖好?或许根本就没有,而是胡诌出来的!你别跟我说什么那些爱书成癖爱画成癖的,你就跟我比好了!我也是人。怎么就没有癖好了?”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素素一笑道,“不过我常听人说,花不可以无蝶。山不可以无泉,乔木不可无藤萝。人不可以无癖。就拿古人来说吧,嵇中散雅爱琴曲,王右军誊经换鹅,林和靖梅妻鹤子,苏东坡爱竹成癖,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但凡古之文人。无一不是有癖之人,或琴棋书画,或金石古玩,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张先生更是说:人无癖不可与之交,以其无深情也。也就是说一个人要是没有什么癖好,那么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交往。试问这种连一点癖好都谈不上的人,眼睛里面空无一物,哪里有真情可言?推物及人,.对人能好到哪里去?这样的人,不是特别地懦弱无能,就是特别地有心机。
“而有癖好者,才有真性情。他们的性情或许可以千差万别,但是有一点是相通的。那就是他们心性当中的真气,他们天性至诚,心无防戒,不圆滑世故,不欺心。他们既然多了一份属于他们的执念,便会心怀清风明月。与他们说话,不必三思而言,跟他们相处,也不必虚与委蛇。一言以蔽之,人不可无癖,最怕的就是百无一爱!”说到最后一句,素素的目光下意识地向锦绣看去。
素素的这一番长篇大论说得杜氏兄弟俩频频点头,杜云和见她被太太和单连芳轮番盘问,丝毫不落下风,心里早已经在大声赞妙。而杜云柯看向素素的眼神里也多了一分莫可名状的感觉,他忽然觉得眼前的素素竟给自己带来了锦衣的感觉。
就连屋里的丫头媳妇也跟着点头,心想听了这新奶奶的一席话,还真是受益匪浅。
“你!”单连芳却是气得咬牙切齿,见自己被素素批得一文不值,气得她指着素素说不出话来。
“妹妹你又何须生气?刚才的话恐怕不是你自己想对我说的吧?”素素看了一眼锦绣道,“我只针对刚才想对我说这句话的正主!”
锦绣一听,只面不改色地微微低垂了眉眼不去看任何人,就当听不懂素素说给她听的话。
素素转而又微微表示不满道:“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我个人的癖好,就仿佛犯着了他人的忌讳。为什么太太你们非要揪着我的这个癖好不放呢?”
“你还有脸说?”单连芳怒道,“我名字里有个‘芳’字,而你就在这个字上大做文章,你还来赖我们?!”
素素一听,吃惊不已:“这,这不会是真的吧?我哪里知道妹妹的名字里就有一个‘芳’字?我初来乍到,哪里知道妹妹的闺名当中有这个‘芳’字?如果妹妹平时不对我视如仇寇,我也许还会大着胆子与妹妹亲近亲近,说不定这会儿倒是可能已经知道了。”
杜云柯忍不住插话道:“老爷,太太,她刚来,的确不大可能知道。”
“说的没错!”杜云和力挺素素和兄长,“嫂嫂初来乍到,哪里就能知道了?”
“哼,她就不会问你们的姨娘?”杜夫人阴着脸色道。
“我没有跟姨娘单独接触过。”素素立马给出了回答,语声平和地说着事实,“不信可以找姨娘来问。”
杜夫人冷哼一声道:“锦兰那丫头不是在你那边帮你绣了几天帕子吗?你难道就不会问她?”
“没有,没问就是没问。”素素一脸平和又利索地道,“不能因为太太的凭空猜疑就给我安上个‘莫须有’的罪名。”
“哼!”看着单连芳张口结舌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的模样,杜夫人向素素怒道,“好一口伶牙俐齿!老爷,你都看到了,她可真够能耐的!一张嘴真是没人能说得过她!”
“老爷!”单连芳见在素素面前占不了半句的便宜,也开始转向杜青鹤,“这贱人她居然刚过门就这么目中无人!”她想到上回老爷偏护素素的情景,那委屈劲儿可还没过去,而今天眼看老爷到现在都没有明显的表态,于是干脆道,“今天老爷要是还不为我做主。芳儿不依,芳儿绝对不依!”
杜青鹤听单连芳语气里居然还带出了要挟的意味,一翻脸怒瞪着她道:“刚过门就目中无人?那么你呢?你刚过门的时候又如何循规蹈矩了?哼。不过是换了几张匾。题了几个她喜欢的字而已,碍着什么了?至于这么追根究底咬着不放吗?至少她换匾的时候还懂得来问过我。不像换你姨娘那块匾的时候我一无所知!”
单连芳被杜青鹤一顿当头训斥,早已扁着嘴巴两眼一红,“太太……”却又不敢哭出来,凑到杜夫人面前眼泪汪汪。
杜青鹤接着又道:“谁规定我们杜家就不能用这个‘芳’字了?我才是一家之主,我没有规定,谁规定的?”他见妻子不说话,单连芳躲在她身边两眼含着眼泪低头不语。心想总算是解了心中一口气了,“家和万事兴,看来我这句话说出来都当我是放屁!要是再让我知道有谁故意挑起事端来,我绝对不轻饶了她!”他环视一圈厅上众人道。“你们可都听清楚了?别把我的话再当成了耳旁风!”说完气愤地拂袖而出。
被杜青鹤一通训,杜夫人自知理亏,自然不能再继续追究此事,而且看得出自己丈夫依旧有拉偏架的嫌疑,她实在想不通老爷为何如此。心里大大的郁闷。
素素出来后,寒香笑着道:“小姐,我还是头一回见识到小姐的口才,真想不到,太太她们盘问什么。小姐都可以答得眉头都不用皱一下。”
杜云和也正和兄长出来,看见素素走在前面,又见兄长没有招呼她停下来的意思,于是自己代为喊了一声“嫂嫂”。
素素停了脚步,转过身来。杜云和忙催兄长快步过去,说道:“嫂嫂,你可真是锦心绣口!我可真是服了你了!听君一席话,胜读我十年书啊!”他眼见素素为母亲解了当年的这口恶气,自是越发不令惜赞美之词。
寒香见杜云和这个小叔子如此赞美自家的小姐,不禁也笑开了花。
“不敢当。”素素却面无表情地道,“我都没读过什么书,刚才的那些话也都是听人说的,小叔谬赞了。寒香,我们走吧。”
杜云柯见素素面色清冷,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也就没主动插话。虽说他刚才听着素素那给于太太等人的精妙的回答,就好像是听到了锦衣与自己畅谈诗书的声音,可想到素素对待丫鬟时候的狠辣劲儿,他表示无感。
“嫂嫂,嫂嫂……”杜云和见素素转身就走,在身后连喊了两声,也不见素素停下脚步,说道,“我话还没说完呢。”
“二少爷,你叫得这么亲近,人家都不领你的情。”锦绣陪着单连芳出来,见状,顺口道。
单连芳被老爷训了一顿,一时也没想着去关注杜云和,看到杜云柯的时候委屈地叫了一声“表哥”,眼里满是渴望杜云柯能给她一份安慰的目光。
杜云柯哪里理她,就凭她又借着一个“芳”字去找别人的茬,就对她失望厌恶透顶,低哼了一声,抬脚就走。
单连芳原本就委屈着,此时见杜云柯一脸对她不满的模样,更是气极,顿时又把怨气转移到杜云和身上来,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他道:“‘嫂嫂嫂嫂’,我看人家都没拿正眼瞧你一眼,你用得着大献殷勤吗!”
“嘿,”杜云和惫懒一笑道,“我管她拿什么眼瞧我,我今天还就特别喜欢叫她了。怎么,我叫‘嫂嫂’也碍着你了?我事先声明,以后你要是听到我这么叫,可千万别误会,我可不是叫你。”说完也不跟她废话,直接走人,一路还扬着嗓门喊给单连芳听,“哥,你等等我啊!你不是说晚上无聊要我陪你说话的嘛!”气得单连芳站在原地又羞又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