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月光下,胡苏城内的一条街坊上,两道人影与一道长影正上演着前奔后逐的戏码。
“狐娘子,方才不是说要与我打一场吗,那你为何要逃啊?”
“好狐不跟鼠斗!”
“好你个小贱人,待会让我抓到非玩死你不可!”
一名更夫正巧提着铜锣沿街路过。
“天干物燥,小心火~哎哟喂!”更夫忽闻一阵香风扑面,却什么都没看清,就被人擦身撞了一下,导致他直接一屁股摔坐在地。
“对不起!”香风顿时远去,只留下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原来是个女人,怪不得这么香!可怎么连人都没看清就跑了?”更夫坐在地上,嗅着手中的余香喃喃自语。
可紧接着,随着地面的震动,一道巨大又老长的黑影又擦身而过。
“这大半夜的,谁家的牛~我的老娘啊,好大的老鼠!”更夫这回看得真切,立马发出极度惊恐的尖叫。
“何人呼喊?”
“好像是从兴隆坊那边传来的,快去看看!”
没过多时,几名身穿皂衣的官差提着灯笼循声找来,见到瘫软在地的更夫,便问:“你方才在喊什么?”
更夫战战兢兢地指着西边:“老~老~妖怪!”
“老妖怪?”几名官差面有惊色,那差头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没准就是那怪物出现了!你,还有你,快回去告知崔县令!”
“是!”
子时已过,可姑苏县衙内却依旧灯火通明,县令崔慎端坐于公堂上,此时陪同他的除了几名官差,还有公堂案上摆放着的那面宝镜。
一名官差道:“那罗刹鬼今夜还不知是否会现身,县令何必在此枯守?不如暂回府中歇息,若外面的弟兄发现了罗刹鬼的行踪,我再去府上告知一声也不迟!”
“罗刹鬼已经害了我胡苏百姓数条人命,倘若再接二连三出事,又不能除掉它或给世人一个说法,我这乌纱帽估计也戴不久了!”崔慎将自己的思绪隐在心头,开口断然拒绝:“既然罗刹鬼已经一连几夜现身,我就不信它唯独今夜不现身。”
崔慎话音刚落,公堂外便有两名官差匆匆赶来,二人一进门便喊:“县令,怪物在兴隆坊现身了!”
“哦,你们亲眼所见吗?”
“回县令,是一个巡逻的更夫发现的,他说自己看到妖怪,我们可是听得真真切切!”
“妖怪?”崔慎心生疑惑,心想怎么又冒出个妖怪来,可他转念一想,觉得更夫未必能分得清恶鬼与妖怪的区别,于是又立即释然。他精神大振,走到案边拿起宝镜,便发号施令道:“你等随我前去兴隆坊除害!”
“可是县令,妖怪已经离开兴隆坊了。”
“什么?那你可知它去往何方了?”
“根据更夫所指的方向,应该是去往城西酒康坊了!”
“好,那我等就去酒康坊!”
话分两头。
“谢子平,你倒是振作一点呐,你这样半死不活的,我拖着你真是太累了!你再这样,我俩可真就死在这里了哟!”周鸿现好不容易甩开了禹二郎一大截路程,此刻终于能够放慢行速稍作喘息,可一看到谢乔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她就万分焦急。
谢乔连看都没看周鸿现一眼,可话一出口却让周鸿现差点气到吐血:“周娘子,你莫再管我了,独自逃去吧!就别让我再拖累你了!”
周鸿现忍住了口吐脏话的冲动,她愤愤道:“谢子平,你说这话真没良心,不是因为倩娘嘱托,我犯的着拖你跑这么远吗?你这一路上就没半点人样,倩娘是被松坡老鬼和禹二郎加害的,你作为她丈夫,不仅没半点为她报仇的心思,还一直只顾自己消沉,我要是你啊,我真想一头撞死!”
谢乔发出一阵苦笑,终于看了周鸿现一眼:“周娘子,那你教教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救回倩娘?”
“我——”周鸿现有些语塞,心想我要知道该怎么做,那我还用逃得这么狼狈吗?
“这还用我教你吗,你不是崔县令手下的幕僚吗,这点主意你都想不出来?要我说,你不妨先想想怎么逃过眼前这劫,然后等有了时间再去请个高人来降妖,再不济你自己去拜师学艺也行啊,总之你越不放弃才越能体现你对倩娘爱的深沉!”
“降妖?”谢乔微微发愣,有些目不转睛地看着周鸿现。
周鸿现微微怒了:“我说降妖你看着我干什么,我虽然是妖,但我是个正直的妖,你只需想着为你娘子报仇就行了!”
谢乔像是突然警醒,他摇头道:“周娘子,你误会了,你方才说到降妖倒是点醒了我!你能否带我速去县衙?”
“你们哪也去不了!”禹二郎那尖细的嗓音突然逼近,原来趁周鸿现稍稍放慢行速之际,他再一次追了上来。
“你要不要这么阴魂不散呐?”周鸿现有些叫苦不迭。
“嘿嘿嘿,狐娘子,你拖着个凡人累不累?就你这点法力,我真心疼你啊,你若是想放弃了,就到我禹二郎怀里歇歇可好?”禹二郎身躯虽已化作巨鼠,可那股骚动仍然不减,他看得出周鸿现已初现疲态,故越发起了调戏之心。
“谢子平,这回要是跑不掉,估计我只能陪你一起死了。”周鸿现自知落到禹二郎手上没有好下场,更对自己法力不济感到担忧,神情开始变得有些低落下来。
“周娘子你?”谢乔注视着周鸿现那姣好的侧脸,竟微微有些失神。
酒康坊,胡苏城内酒家聚集之地,虽然到了晚上酒家都已关门,可大街上依旧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此刻,酒康坊四周的空气与地面都开始颤动起来。
“我已经超过你了,狐娘子,我看你还往哪跑?”月光下,一道长如鞭子的鼠尾凌空一抽,将两道人影双双甩飞了出去。
周鸿现和谢乔双双落地,各自发出一声闷哼,皆是摔得不轻。
巨鼠一下子便扑倒了周鸿现,压住她肩膀的一只前爪如捉弄猎物一般轻轻敲打着地面,那尖脸之上也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狐娘子,我早说过你跑不掉的!哼,你看不起我禹二郎,还偏偏学倩娘那小贱人看上同一个凡人,看我今日怎么玩死你俩!”
周鸿现虽然受制,却不服输:“你鼠嘴里吐不出象牙!”
“还敢嘴硬?好,我就先当着你的面吃了这个小白脸,然后再揉拧你!”巨鼠再次伸出长尾,一把卷住谢乔的右脚,任凭谢乔作何奋力挣扎,只将他往自己面前狠狠拖行,它的嘴巴已经张开,一排细密的尖牙上血迹斑斑,而且腥臭无比。
“喵——”
正在此时,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声猫叫,巨鼠浑身一颤,压制住周鸿现的两只前爪变得微微松动。
周鸿现察觉到了脱身的机会,然而人躯终究太大难以脱身,只见她咬了咬牙,终于嗖地一下,她的身体全部缩进了衣裙里,不一会儿,一只小巧的红狐从中钻了出来,同时也逃出了巨鼠的前爪。
巨鼠反应过来,它发出了恼羞成怒的声音:“好你个狐娘子,竟敢跟我玩金蝉脱壳!”可突然,巨鼠感到一阵刺痛,不知何时,红狐竟已绕到它的身后,用爪子直接挠破了它的尾巴,它的尾巴也顿时一松。
“谢子平,你还不快跑?”
眼见谢乔也要脱离自己的威胁,巨鼠开始暴怒,它横冲直撞地想要追上并咬死谢乔。可就在此时,又是一声猫叫,巨鼠的庞大身躯不自主地又被吓得一颤。
酒康坊一处房舍的屋顶上,一只黑猫正静静地蹲伏在那里,月光洒在它光滑如缎的皮毛上,反射出丝丝幽暗的冷光,它碧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屋檐下的街道,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谢子平,跟着我跑,这里有条小路,禹二郎现在的身躯进不来!”
忽略掉自己不感兴趣的一人一狐,黑猫眼中的目标终于出现,那是一只堪比水牛大小的巨鼠。眼见巨鼠快要从下方奔过,黑猫浑身弓起,纵身一跃,直接跳上了巨鼠的背上。
“喵!”
巨鼠一阵颤抖,可它发现自己背上的黑猫看似就是一只普通的猫,便开始怒吼起来:“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猫,真当爷爷是普通老鼠吗?”
黑猫没有理会,其碧绿色的眼睛中反而泛出一丝戏谑的笑意,突然它亮起尖牙,一口咬在了巨鼠的后颈上。
“死猫竟敢咬我?看我不收拾你!”巨鼠突然停止狂奔,身体渐渐化作赤身的禹二郎,刚成人形便要伸手去抓背后的黑猫。
谁知黑猫又轻轻一跃,重新跳回了屋顶,并用戏耍的眼神继续盯着下方的禹二郎。
“你这猫死到临头了,我要吃了你!”禹二郎目露凶光,可接着他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怪异,最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显而易见的慌张。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的法力在渐渐消失?”
禹二郎的身形佝偻了起来,像漏了气的皮球一样越缩越小,最终竟化为一只大小再也普通不过的老鼠。它眼见着那只黑猫又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可这次它的眼里只剩下了慌张。
“别啊,猫爷爷,是我错了!”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黑猫却不管太多,直接便将老鼠叼了起来,然后重新跳回屋顶。随着它一个仰头,老鼠被它在空中抛出一个漂亮的弧线,最终又完美地落入了它的口中。
黑猫的体形开始暴增,许久又恢复原样。它仰望着月亮,突然开口作人言:“多了这两百年的道行,我终于可以不再只做我佛座前的一只灵猫了,呵呵呵呵~”黑猫循着屋顶离去,在夜色里未留下一丝痕迹。
屋檐下的阴影处,周鸿现的声音轻轻传来:“谢子平,你刚才都看见了吧?”
“恩。鼠妖死了,可诞生了一只猫妖,却不知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