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下午的时候,庄笙与史柯一起去当地住民那儿了解情况。
许解也将自己上午查到的情况告诉了他们。
他在当地一家旅馆坐不到两小时,听了一耳朵八卦,除了未经查实过有人失踪的消息外,其他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比如谁家遭了贼,谁家种的菜被动物给啃了。因为离山近,山上时不时会有动物跑下来,闯进家里搞破坏。不过,一般都是些小动物,丢的东西也是不值钱的,就是些食物衣服什么的,想来是被什么动物给叼走。
除这些外,还有一件比较有意思的事情——或者说,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有两个版本,关于山上住着山神的故事。
其中一个版本,是说山神是在保护森林,以及进入森林里的人。那些在森林里迷路的人,几天都走不出来,手机又没信号无法联系外界,在饿得半死之际,山神现身给他们送来了食物和水,还给他们指引出来的路。这种说辞因为他们被人发现时的精神状态而未被采信,认为那不过是他们饿到极至产生的幻觉,就像卖火柴的小姑娘一样。
其中有一个人,对山神保护世人的说法深信不疑,因为他亲眼见过山神。
“他是在进山挖药的时候不小心摔断腿,失血过多意识渐渐模糊,他一直在喊救命,希望有巡林人或是驴友发现他。在他觉得血快流尽要死的时候,他看见了山神——”
“等等,他怎么确定自己看到的是山神而不是一个单纯救了他的人类吗?”史柯打断许解的话问他。
许解露出了然的笑容,“我也这样问他,他说——”许解的眼神变得奇异起来,“那看起来像一个人,但披着头发,脖子上缠着蛇,手上还拿着弓箭——那些志怪里的神不就长这个样子吗?”
“最后这人是怎么下山的?”庄笙一直认真在听,这时问了一句话。
许解拍下巴掌,眼睛微微发亮,语调也不觉抬高了些,“神奇就神奇在这里,他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家中的床上,腿上的伤口也做了处理,附近的人谁也没看到他是怎么回来的。然后他发现,家里少了几块腊肉,觉得这一定是山神救他索取的祭品。”许解说完后自己砸吧着嘴嘟嚷。
“难道神的口味变了,不吃新鲜的供品,喜欢熏过的腊肉?”
史柯眼一瞪,照着他的脑袋拍下去,“听故事听傻了,说不定是哪个路过的人救了他,只是不愿露面而已。”
许解摸着脑袋敢怒不敢言,憋屈道:“那路人能知道他家在哪里吗?”
史柯作势要再打他脑袋,许解抱头窜到庄笙后面,探出一半脑袋,“我这是提出合理质疑,说不过就动手打人,只有未开化的野人才会这样!”
史柯卷袖子,“来,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野人是怎样的。”
许解一下缩回另外半边脑袋。
庄笙拦住史柯,思路一点没被两人的打闹带偏,转头问许解,“另一种版本呢?”
看庄笙这么认真的样子,许解也不好意思再胡闹,重新坐好。
“另外一个版本里的山神是坏的,邪恶的,他会吃掉迷失在森林里的路人。所以一个人时,千万不要在山里过夜,不然被恶山神抓走,连尸体都找不到。”
史柯听完手又发痒,“你打听了一个上午,就只打听到这些?”
许解快速白他一眼,小声说道:“这个地方本来就人员流动性大,连失踪都无法明确,能打听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换别人去问,还不一定能问到这些呢。”
在史柯动手前,庄笙抓紧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失踪的都是孤身一人,没有同伴吗?”
许解一呆,他没往这方面想,现在庄笙一问,想想好像还真是。他打开电脑,快速查了一下,“哎,虽然说的是故事,但官方备案的失踪好像都是一个人时发生的——难道山神也欺软怕硬,专挑落单的下手?”
庄笙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周边杂音自动屏蔽,直到被一阵手机铃声惊醒,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的。”许解指指庄笙口袋。
庄笙从口袋掏出手机,屏幕上亮着一个名字。
——孟衍。
再看名字旁边,好几个未接电话。
庄笙犹豫了下,拿起手机接通电话。
“你在哪儿?”
电话那头传来那人低沉的嗓音,熟悉孟衍的庄笙知道,这人现在一定浑身低气压。但他向来有火都会压着不发,谁惹了他,会从其他方面找补回来。
“嗯,松县。”庄笙拿着手机一边讲话,一边往外走,假装没看到史柯与许解两人投过来的好奇视线。
男人在电话里轻笑了一声,“呵,笙笙,你现在真是很不乖,越不让你做什么你就越要做什么——要把小时候没调的皮补回来,是不是?”
庄笙耳朵尖有点痒,他顿了顿,把手机拿开一点,语气淡淡,“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我说过让你多休息几天再办案,你就是这么听的话,嗯?”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加重,仿佛一根羽毛搔在庄笙心尖,他睫毛颤了颤,努力维持住声音里的镇定。
“你什么时候说过?再说,我长大了,为什么还要听你的话?”
电话那头沉默一瞬,孟衍的声音再响起时,多了丝深沉的无奈,“笙笙,当年不顾你的意愿把你强送出国,是我不对,我和你道歉。你不要再跟我赌气,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这样仿佛纵容任性小孩的口吻,让庄笙听的眉头大皱,抿着嘴不说话。
孟衍从电话那头的沉默体察到庄笙的倔强,口气更加无奈,几近叹息,“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十五年,但我知道,你一直没有忘记过。你小时候看到别人受伤都会做恶梦,要我抱在怀里哄着才能睡。这次看到那样的血腥现场,单只几天又怎么能够缓得过来。”到最后,孟衍叹出声。
“让你搬回来住又不肯,你小时候的房间一直在——笙笙,不要让我担心啊。”
男人叹气般的话语,让庄笙听得几乎落下泪来,他闭了闭眼睛,努力平复呼吸——再开口时,声音已听不出任何异样。
“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要挂了,还有案子要查。”
孟衍沉默片刻,咽下所有要讲的话,只声音低柔地嘱咐,“那好,你自己小心,任何时候不要一个人行动。如果遇到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知道了吗?”
庄笙应了声,孟衍又不厌其烦地叮嘱他好好吃饭,注意休息。庄笙没有打断,安静听他说完,最后挂掉电话时,他低垂的头慢慢抬起,露出发红的眼眶。
小时候之所以要人哄,是因为知道有人可以依赖。当只有一个人生活时,再做恶梦又能如何呢?
再可怕的恶梦总会醒来,熬过去之后才会发现,原来不到一个人时,就发现不了自己能够坚强到什么程度。
——我还是会害怕,可是,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害怕。
孟衍挂断电话后,盯着手机若有所思。
他还是不放心,想起那天青年在库房里的样子,瑟瑟发抖,四肢冰凉,像小时候每次发作一样,脆弱得不堪一击。
如果知道青年独自一人时是这个样子,他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把人送走。
孟衍决定,还是去那人身边看着才安心。
车子慢慢驶出小区,经过两道安保才出的大门。在路上开了没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了,孟衍本没有在意,随意扫过去一眼,目光便凝住了。
如果不是他反应快,车子性能又好,差点没刹住车撞旁边的护栏上。
孟衍双手把在方向盘上,眼睛盯着亮起的手机屏幕,神色一片冷凝。
屏幕上没有名字,而是一串数字——不像是任何正常的手机或座机号码。
孟衍面无表情接起电话,耳中传来异国他乡的语言。孟衍一直安静听着对方说话,没有出声。
这通电话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一分钟不到,电话那头便挂断了。两个人全程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然而当电话挂断瞬间,孟衍脸上布满寒霜,浑身散发着冷气,车子里几乎结冰。
手机震动一下,传来一张照片。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倒在血泊里,衣裳整齐,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她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神态安详,仿佛熟睡一样——躺在自己的血水里熟睡。
女人交叠的手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扑克牌。
——红桃k。
守林老人这几天都跟着帮忙,他养的那条黑狗比警犬还有用,几具尸体差不多有一半是这条黑土狗发现的。
没有想到自己看守的山林埋藏了这么多具尸骨,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悲哀,这些天话都少了许多。
老人沉默地拿着烟杆抽烟时,那条土狗就安静地蹲坐在他身旁。
一人一狗,望着远处连绵的山脉。
之后两天庄笙也参与了搜寻工作,他在发现尸体的几个地点细细探查了一翻。史柯问他看出了什么,庄笙没有立时回答。
“已经七具尸体了,致命伤全在一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幻想,能让一个人变身杀人狂魔?”史柯的语气满是不解,他是非常普通的正常人,理解不了这些变态们的思维。
庄笙从地上站起来,视线依旧盯着地上,“不是一开始就这样。”
“什么?”史柯没听明白。
庄笙抬头望向他,没有像他那样义愤填膺,神情很平静,“凶手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动作利落,他也是慢慢磨炼出的杀人技巧。”
史柯听得眉头大皱,“只有真正穷凶极恶的罪犯才会去磨炼什么杀人技巧,他的幻想世界里到底有什么,让他隐居深林还能杀这么多人?”
庄笙沉默了下,说道:“他杀的不是人,是他眼中的‘怪物’。”
史柯眼一瞪,声音陡然抬高,“那只是他一人眼中的‘怪物’,实际却是活生生的人啊。这样看来,这个藏在深山老林的凶手,才是真正的怪物。”
庄笙不说话了,他没有史柯这样疾恶如仇。望着这片遮天蔽日与世隔绝的森林时,他在心里想,如果是自己孤身一人躲在这种地方许多年,还要受幻想折磨,一定活不下来。
调查工作陷入僵局,为了旅客的生命安全,该景区已经关闭。还在是淡季,人不怎么多,但一具具从山上抬下的尸体,还是在小县城引起轩然大波。
有人失踪是一回事,看到人死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森林里住着一个杀人狂魔的消息不胫而走,那些来此游玩的人不仅没被吓走,反倒兴趣盎然地留了下来,说是要围观警察抓捕杀人狂。
松县县城里,一部分人担心着,一部分人兴奋着。担心的是本地居民,毕竟他们长年住在这里,身边就隐藏着个杀人狂魔谁不害怕;兴奋的则是来旅游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反正他们又不会留在这里。
因为森林的面积太广,人手不足,市局再次派来了增援。
七名死者中,已经全部确认身份——这项工作并不难,因为凶手没有拿走他们的钱包,而钱包里,基本都装着身份证。
这几名死者分别来自不同省市,性别,年龄,体形,工作等各有不同。可以说,除了是孤身进山外,没有任何其他共同点。
其中年龄最小的,是一个十八岁的男孩子,才参加完高考,暑假时自己背包出来玩。当年高考成绩下来后,男孩考了个很不错的分数,他也填报了自己心仪的大学。
谁知,最后录取通知书下来了,男孩却没有回去。他考上了自己喜欢的大学,却永远也去不了那所学府。
这些年,男孩的家人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尤其是他的姐姐,利用所有工作之余的时间寻找自己的弟弟,至今迟迟未婚。可她并不知道男孩确切的游玩路线,只能按照弟弟喜欢去的地方,一个地点一个地点寻找。
除此外,只要一听到哪里有发现身份不明尸体的消息,她也会第一时间赶去。辨认出不是自己的弟弟后,露出松口气的表情。
这一次,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弟弟。虽然尸体已经腐烂到根本辨认不出样貌的程度,但她还是第一眼认了出来。
——那是她寻找了四年的弟弟。
尸体找到了,凶手也有了,只是还没有抓到。在得知自己弟弟被杀害的原因后,姐姐不能接受。
“小辉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他从来不惹事,不跟人打架。这次因为是高考完,辛苦三年家人希望他好好放松一下。本来我是要陪他一起的,但临时工作有变,去不了。小辉还劝我,工作不要太拼命,他先去探路,记下哪些地方好玩,下次……下次再跟我一起……”姐姐说着说着潸然泪下,语不成调,声音里充满痛苦和自责。
“……那次如果我陪他一起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迷路……就算迷路,也不会、被杀害。”
还有受害者家属不相信警方说辞,认为正是他们的不作为才导致自己家人失踪遇害。如果他们反应快些,积极些,找到人,又怎么会让失踪者死在深山老林,这么多年才被发现。
“如果当初失踪的是当官的或有钱人,警方的破案效率不会这么慢,说不定不到二十四小时就找到了,哪里还会让他们被一个疯子杀掉!”
对于凶手是名有末日幻想的精神疾病患者,更是有人嗤之以鼻。觉得是警方拿来糊弄人的借口,以掩饰他们根本没查到凶手的无能行为。
“把人当丧尸杀掉?电影看多了吧。你们是警察破案,不是写小说——就算编也请编一个像样点的理由。”
家属情绪激动,甚至有过激行为,作为执法人员只能跟他们讲道理。庄笙尤不擅长这个,激烈的情况对他来说是种困扰。他把自己关在一间小屋子里,将外面的声音隔绝开,闭目坐在椅子上,在脑中构建走过的地形图。
庄笙的空间记忆力很好,能在脑海中完整构建三维地形图。他将几处发现尸体的地方做上标记,发现除第一具尸体外,其他几名死者都是在山的另一面。他们搜寻了山这边的森林,另外半边却很少涉足。
条储存在脑中的信息被调用出来,进行筛选匹配。如果庄笙的大脑具化为电脑的话,现在就可以看到一股庞大的数据流在屏幕上快速往下落。
史柯进来看到庄笙闭眼坐在椅子上,以为他睡着了,还忍不住感慨了句。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连睡觉都坐得那么笔直。
想着这两天他跟搜索队天天往山里跑,肯定是累了,反正现在也没什么要紧事,史柯便不想打扰他休息。正要轻手轻脚退出去,坐在椅子上的庄笙忽然睁开了眼睛。
史柯顿住,以为自己吵醒了庄笙,尴尬地笑了笑。
“凶手不是一个人。”
庄笙一开口,史柯表情顿时一变,站直身体盯着他问:“你说什么?还有另一个凶手?”
似乎现在才发现屋里有另外一个人,庄笙转头看向他,“不是另有凶手,而是凶手不是一个人。”
史柯听糊涂了,皱眉问:“‘凶手不是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庄笙垂下眼帘,声音也低了下来,“和凶手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孩子,应该不超过八岁。”他抬头看向史柯,眼神严肃,“山上必然有洞穴,找到洞穴,就能找到他们。”
史柯表情迷茫,感觉自己和庄笙不在同一个次元,所以才完全听不懂庄笙的话——他一个疑惑没得到解答,马上又产生新的疑惑。
为了不为难自己那点智商,史柯决定不耻下问。他也不怕问烦庄笙,不管多少问题,哪里不懂问哪里。
“为什么说凶手和一个孩子生活在一起?那样的环境,成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孩子。”
好在庄笙虽有天才的大脑,却无天才的自负,别人有不懂问他,他便耐心认真回答。
“我看过当地近十年的案卷,其中有几起入室盗窃案,丢失的不是财物,而是一些日常用品,以及衣服和食物,其中有小孩子的衣服。五年前,县上唯一一家奶粉店被人撬开门,收银机里的钱没动,只是拿走好几罐奶粉。”
史柯还是没明白,“怎么确定那就是凶手偷的?”
庄笙沉默一下,看了史柯一眼,慢说道:“你没看过吗?那家奶粉店老板当时在店后的小屋睡觉,听到声音出来查看,被人从后面用钝器砸破脑袋。店主当场死亡,但凶手还是补了几下,把半边脑袋砸烂才停手。这种过度杀戮行为,如果不是因为私人恩怨泄愤,那就是杀人者以为,只有那样才能彻底将人杀死。”
“更何况——”庄笙停顿下,慢慢说道,“这么多年避世而居,若只是孤身一人,只怕早就疯掉。但若有需要照顾守护的人,或许才能坚持下来。”
史柯:“……”
不,等等,看我那一眼是几个意思?五年前的旧案,在不知道跟本案有关的情况下谁会去翻阅?再说,就算翻,那么多案卷,谁能短短几天里看完,并且记住?
虽然对庄笙的话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在案件进展停滞不前的情况下,史柯也只好宁可信其有。
——他们改变了搜查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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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丹藤市的孟衍,忽然接到史柯从松县打来的电话。
电话甫一接通,史柯焦急忙慌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孟二哥,不好了,庄笙失踪了。”
孟衍蓦地从沙发上坐起,一字一顿,声冷如冰。
“——你再说一遍。”
在许解看来,这几个人也是作死,好好的常规路线不走,非要为了追求刺激搞什么探险。结果夜里不知看到什么,把自己吓个半死。
如果不是因为死者的伤确实不像意外,或是野兽造成的,许解觉得,这起所谓的森林月夜遇袭,根本是他们幻想出来的。
“失踪的人还没找到吗?”庄笙问道。
“是的,那边已经组织搜救队进入森林搜救。但那时是夜晚,几个年轻人受了惊吓慌里慌张地逃命,那人失散了,谁也不知道他跑去了哪里。”许解回答,他自己年纪比那几个人还要小点,却老气横秋叫人家“年轻人”,一种浓浓优越感油然而生。
庄笙皱了皱眉,“时间已经过去十二个多小时,又是在深山老林,那人可能掉到哪里失去行动能力,也可能——”
他没有说下去,但在座的人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觉得他担心多余。毕竟,顺利跑出森林的那几个人,其中受伤最重断了一条腿的,可不就是黑灯瞎火,加上害怕恐惧,自己给摔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