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庄笙被挤压在墙壁与孟衍之间,男人说话时吐出的气息喷到他的脸上,庄笙不适地偏开头,他抿了抿唇,定下神来,镇定地道:“放开。”
孟衍不为所动,他定定地盯着庄笙看了好一会儿,见他始终不肯正视自己,神情看起来淡漠到极点,仿佛他只是个普通陌生人一样。
那一刻,孟衍不知心里是什么感受,抓着庄笙的手忽然感到滚烫,他受惊一般放开,退开一步拉开彼此的距离。再开口,语气不知是感慨还是怀念。
“笙笙,你长大了。”
从见面开始就表现得像个陌生人一样的庄笙,哪怕是刚才孟衍将他压在墙上,迫人的气势将他整个笼罩住,庄笙依然维拉着冷淡的外表。这时,这样一句轻声的感叹,却让他脸上的镇定出现一丝裂缝,眼睛瞬间红了起来。
庄笙依旧倔强地不肯看孟衍,他抿紧嘴巴,就像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这样的庄笙,让孟衍有了几分熟悉的感觉,他身上的气势瞬间收起,表情也跟着柔和下来,微笑着揉了揉了庄笙的头发,笑叹道:
“为什么回国不告诉我,还自己偷偷跑去当警察?怎么,几年不见,就已经完全把我给忘记了吗?”
“八年。”孟衍一愣,就见庄笙终于肯转过头看他,神情已经恢复平静。他脸上的表情显得平静而冷漠,看着孟衍的眼神复杂到孟衍根本解读不出来。
“八年三个月又十七天。”庄笙一字一顿看着的孟衍的眼睛说着,他的声音并不大,每一个字却像淬了冰的刀扎进孟衍的心脏,令他在那一刻痛到失去说话的能力,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庄笙看。
“你说的对,我已经长大了,既然长大了,当然可以自己作主,也当然,不需要再有别人来插手我的生活。”
庄笙说道完上面这句话,垂下眼眸,不再看孟衍,他客气有礼地说道:“孟先生,请让一让,我该回去了,毕竟还有命案要查。”
孟衍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脸色白了白,几乎是踉跄着退开步子。庄笙没有再看他,神情冷淡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领和袖子,推门走了出去。留下孟衍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庄笙去包厢跟史柯打了声招呼,便自己离开了酒吧。
史柯不知道两人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庄笙去洗手间后不久,孟衍说有点事也走出了包厢,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然后不等他再施展舌绽莲花的神功,就说同意协助他们查案——但只是做为顾问协助,并不回归警队。
对此,史柯已经感到非常满意了,连连说着感谢,没看出孟衍的心不在焉。
庄笙离开酒吧后并没有马上回警局,而是一个人在街上静静地走着,为了让自己思绪平静下来,他强迫自己忘掉刚才酒吧里发生的事情,专心思考案子。
每当心绪不平或是难过的时候,庄笙都会通过思考案情或是背书的方式来让自己平静下来,多年来,这个习惯已经深深地印刻到骨子里。不管陷入怎样难过的情绪,只要将自己看过的案件全部在脑子里过一遍,就一定能够走出来。
如果不行,那就过两遍。
几乎将国内外各种知名案件记下来的庄笙,只是快速简略地全部在脑海中过一遍,那都需要花不少时间。
今天不知是不是因为见到那个人的缘故,或者是靠太近,身上沾上了那人的气息,搅得庄笙的心绪始终不能平静下来。
走了大半个小时,心不仅没有重新平静下来,反而还更加烦躁。庄笙猛然停下脚步,抿紧嘴唇站在马路边,神情看起来认真而严肃。
他静静站了片刻,掏出手机拨打一个号码。
“尸体已经解剖完了吗?不用,我现在就过去。”
挂掉电话,庄笙招来一辆出租车,矮身钻入出租车后座,车子疾驰而去,汇入都市夜间依旧川流不息的车流里。
停尸房。
本来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的美女法医,因为庄笙的一个电话不得不延长加班时间,所以在看到局里这个新来的警员时没有好脸色,哪怕庄笙长得很好看,也只是让她五十度黑的脸色减少到四十七度黑而已。
“喏,这是解剖报告。”女法医递给庄笙一个文件夹,庄笙一边道谢着一边接过,三两下翻看完毕。他这时候眼里只有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根本没注意到旁边女法医又黑下几分的脸色。
说是什么海龟,这么敷衍了事,一点都不尊重她的劳动成果,连装样子看看都不装,就那么随便翻两下,以为自己是扫描仪么?
心里更加不满的女法医,弹了弹刚涂上去的鲜红指甲,挑高一边柳叶眉看着认真观察尸体的年轻人。打算一会儿不管这个新人开口第一句说什么,都要给他怼回去,然后潇洒地跟他拜拜下班。
眼睛长头顶上的小鲜肉,**再美好老娘也不粉,哼!
“解剖报告上说,根据外层皮肉的脱落及骨折情况,判断受害者是活着时被放入烧滚的油锅中。但是,发现尸体的地方显然不是案情现场,尸体被移动过,那么,这些损伤也有可能是在移动过程中造成的。这一点,做出区分来了吗?”
“……”正摩拳擦掌的女法医。
庄笙一点没注意到女法医陡然被咽住的表情,他掀开尸体头部的白布,动作顿了顿,然后面色冷淡地用两根手指扒开已经完全融掉的嘴部仔细查看。
被完全烧焦的尸体,看起来就是一坨黑炭,撕开外层的皮肤或许能看来一些鲜红的肉,这已经够恶心可怖的了。然而,当烧焦的尸体与被油煎过的尸体相比时,任是再资深的法医也宁愿选择解剖十具焦尸,也不愿面对炸麻花一样的炸过的尸体。
女法医自认心理素质已足够强大,在解剖这具尸体时还是强忍着恶心,克服了不少困难。现在见这位年纪轻轻的新刑警,居然在看到最恶心的头部还面不改色,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他手下捏着的真是一朵麻花。
真是日了狗了。
“尸体被破坏的太严重,就算有其他有价值的线索也发现不了。采取这样极端的杀人手法,即便是为了遵从七宗罪,也有些过了。”庄笙一边看一边喃喃自语,似乎已完全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人,他先前的话与其说是问法医,不若说是推测案情时的自言自语。
“这个,受害者的死因很明确——”女法医举起一只手发言,想为自己找点存在感,顺便表明一下自己的业务素质。
“虽然凶手目前为止没留下任何能表明情感倾向的物质性证据,但是从他选择这样的作案手法,已经可以看出,对死者,凶手内心定然是充满负面情绪。”
“……”女法医的手伸在半空收不回来,吐出的半句话轻烟一样散入空气中,一点水漂都没有溅起。
“死者确实是被活活煎死,这比用沸水煮更加困难。凶手选择这样费力又费时的作案手法,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与七宗罪的处罚应对而已吗?更何况,事后凶手还将尸体捞出来,抛弃在垃圾堆旁……”庄笙站直身体,盯着白布下的尸体陷入沉思。
旁观这样的过程,或许如同封建社会百姓观看犯人砍头一样,能带来一定的刺激感。但,前者造成的冲击,绝非砍掉脑袋鲜血喷涌飞溅的画面可比,没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住。
如果凶手竟然冷静地观看了整个过程,那么,其心理究竟扭曲到何种程度,只怕世上最变态的连环杀手都未必及得过。
“那个——”女法医再次试图发言,但兀自沉思的庄笙已经把她当成了空气,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我、说、你、够、了、吧!”
女法医终于爆发,背后仿佛冒出一丛丛黑烟,加上她此时有些变形的五官,真有种魔王复醒的惊悚感觉。
“……”庄笙眨眨眼,转身望向一脸发飙样的女法医,似乎很意外身边还有一个人。
“咦,你还在?”
“!”
女法医的怒气值顿时飙升十个百分点,差一点点就到满值。她刷地伸出一根手指,几乎点到庄笙鼻头,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等到终于喘匀一口气,咬牙切齿地丢下一句:
“你给老娘记着!”
之后霍然转身,踩着十厘米高的细跟鞋,鼓点一样急促“哒哒哒”地走出停尸间。
庄笙一脸懵懂地看着那个气乎乎的背影消失,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疑惑只持续了一小会儿,转头视线重新落在解剖台的尸体上时,接着刚才的思绪,再次陷入对案情的分析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