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取暖,救生艇上的人们像企鹅一样挤在一起。
这个除夕,这些人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吧。在某一刻,远处无限黑暗的天际居然闪现出一片淡淡的红光,侧耳仔细倾听,风声中还夹杂着炮竹的的爆裂声。
很轻很轻,但足以慰藉人们的心灵。
过了不知道多久,从半空射来一道亮光,是直升飞机!
神经紧绷的人群终于第一次发出松下下来的欢呼。
直升机抛下一些保暖的衣物之后就开始往回飞,人群再一次陷入黑暗。
资茹熙有些担忧地看着Henry,他冷得已经不行了。旁人递过来一张毯子,他还是拿给茹熙。
“你这是做什么?”这次她坚决地拒绝了,两人推来推去,谁也不肯让谁。
“就当是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好不好?”
“Henry!你要是不行了我比谁都难过?不要再自责了,没什么好自责的,我不是没死么?我不是好好的么?”
“可是,可是我那时候的确是放手了呀,而且之后那些日子,我明明知道你过得不好,却一次都没去找过你。”
资茹熙叹口气,强行把毯子裹到Henry背上,捧住他的脸说:“Henry,我们活着就是为了赎罪的,所以你得活着,不然怎么赎罪呢?”
Henry歪嘴一笑:“Daisy,你还是那么信上帝啊!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臭小子,你现在要是敢口出不敬至词,我一定会对你不客气!”
Henry忽然想起什么似得,一下子又抱紧了资茹熙,凑到她耳根处,沉声说道:“姐姐,先亵渎神灵的人是你哦!还记得撞鸟那天的事情么?”
茹熙一愣,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好几个月以前。那天她撞鸟了,然后她被停飞了,接着她跑去酒吧灌酒,遇上了齐明哲,然后,然后……
突然之间她好像回忆起什么,怎么奇奇怪怪的画面会突然之间一股脑儿出现在脑海里?浑身如遭点击般一震,面颊变得绯红。
“Daisy,原来你一直都记得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Henry猖狂又得意地笑起来。
“那天,那天,那天是个纯意外……”茹熙都结巴了。
Henry笑得更猖狂:“姐,你别紧张,我又没怪你,说实话我挺享受。哈哈哈。”
“Henry,你会下地狱的!赶紧闭嘴!”
“哈哈哈,Daisy,我早就下定地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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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送伤员的汽船一靠岸,所有人立刻被送往无锡市各大医院进行彻底检查。
Henry那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被担架架着下了船,资茹熙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她倒是更加担心Henry,拉着他的手,一瘸一拐,陪着一起下的船,然后上了救护车。
混乱的人群中,他们居然就这样和齐明哲错过了。
到最后人去鸟散,齐明哲还没找到资茹熙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快崩溃了,后来才有人提醒他,可能是跟他妻子错过了,因为已经清点过人数了,乘客和机组人员全员到岸的。
赶到医院的时候,资茹熙正躺在病床上输液,她闭着眼睛显然已经睡着了。
除夕夜医院本来值班的人就少,一下子多出来这么多病人,护士医生简直忙不过来,伤情不那么严重的根本没人去管。齐明哲现在就是想找个人问一问都没人搭理他,每个人情绪似乎都非常糟糕。
最后他只能拉着她的手,把那个羊毛编制的十字架放进她手心,趴在床头、边,慢慢也睡着了。
茹熙,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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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大年初一,除了春晚又被吐槽无数之外,华航飞机事故上了各大新闻版面头条。
《太湖迫降真像》
《华航飞行员沉着迫降,全员脱险》
连外国新文都上了:
《中国客机无油,水上紧急迫降》
《中国客机安全迫降水面,无一人死亡》
……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当齐明哲打算好好在老婆面前表现一番,当他觉得她应该好好休息,当他以为这次事故是上苍告诉他们“且行且珍惜”,不要再闹无聊的别扭……
那天早上资茹熙还是睡觉,茹熙是个很能睡的人。
他决定出门到大街上看看,能有些什么吃的,虽然是大年初一,不报什么太大希望。
但是当他高高兴兴提着两碗街边的小馄饨回到病房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进不去了。
病房被媒体围堵地水泄不通,病房里相机的咔嚓声此起彼伏。里面吵吵嚷嚷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
“资机师,您就随便讲讲呗,你自己的事情?”
“从小到大的经历?”
“资小姐,您一生经历过两次水上迫降,有什么不同感想么?”
……
就这样,齐明哲在病房外等到大约10点钟的样子,手里的汤馄饨都泡成一碗肉丸面糊了,他实在觉得有些忍无可忍,站在门口,气沉丹田,利用医院走廊的回响,声若洪钟地吼了一句:“先让我老婆吃早饭可以不?”
媒体人员集体呆住,回头。
“让一让,不好意,我们还没吃早饭。”他拨开人群挤进去。
进去之后看到资茹熙的样子,瞬间呆住,这丫头竟然还画了淡妆,看上去挺精神,甚至还有点神气。
她看到齐明哲的时候,脸上显然扫过一丝惊异。
他下巴上留着青色的淡胡渣,头发有些松乱,好像是只用手随便抓了两下的,衬衫前的领带松松垮垮地歪着,生活精致的齐明哲从来没这样邋遢过。
他走到床跟前,那位霸占了病房里唯一的木凳子的人,有些依依不舍地站起来让开了。
齐明哲把碗地给她的时候,茹熙看到了一张有些风尘仆仆的脸,眼下的青肿还未消退,嘴唇苍白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帮忙先关掉相机吧?我吃个饭啊。呵呵!”资茹熙笑着朝记者朋友们摆摆手,然后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吃早饭。
齐明哲见她有点食不下咽,放下碗,表带凶相地,转身扫了一眼身后那群人:“不好意思,能不能暂时先出去一下?还有你,你,我说你呢!把烟掐掉!这边是医院!”
他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也不消他多说,人们开始慢慢退出病房,好不容易清净一些了,那门上小小的玻璃条后,还时不时有一两张脸出现几秒。
“你昨晚就来了?”媒体一走,资茹熙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饭也吃了,很没样子地瘫回床上,似乎还没睡够的样子。
“是啊,昨天把我快吓死了,茹熙。”他把手伸进被窝,寻着她的手,紧紧握住了,另一只手,为她顺了顺脸边的碎发,然后捧住她的脸,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不动了。
“干嘛这样看我!别这样……”她有些尴尬又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睑。
齐明哲也没有再多的话,慢慢弯下腰,渐渐凑近了她有些微微嘟起的小嘴,然后轻轻把自己的唇贴上去。
就这样轻轻贴着,呼吸匀长而平稳,没有太多的激动和眼泪,当爱情趋于平静,便成了家。
“干嘛呢,外面有人看呢。”她眼睛微微有些泛红,脸颊也微微晕开一抹淡红,带着一点点小小的心跳,把身体向后挪了一点,与他之间拉开三公分距离
他呢,不依不饶地那样深深望着她,带着有些沙哑和哽咽的声音在她耳中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性感的声音:“管他呢,那就让他们看好了。”
“你还好吧,我昨天还想着,你会不会担心呢,爸妈呢,他们也还好吧。”
“不知道。”
茹熙原本避开的目光一下子迎上去,有些吃惊地看着齐明哲:“你昨天没回家?”
“我能去哪呢?我的家在这里啊。”
资茹熙傻笑了两下,眼睛又湿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爱你,茹熙。”
“呵呵……”她又笑了,带着甜意小声嘟哝:“老夫老妻了,说这话自己都不觉得肉麻……”
“没有,昨天从知道你飞机出事开始,我就一直在想,要是上帝不给我机会,让我把话说出来怎么办,我还没跟你说过,本来打算一见到你就跟你说的,可是你睡着了,早上出去买早饭,回来这边又堵了一堆人,只好现在才跟你说,我爱你。”他又重复了一遍。
她脸上出现一丝怪异的神情,突然抬起眼睛,像是有些责怪地望着他:“你们男人都这样么,每次都要到失去的时候才会明白……”
“不是的!”他急急打断她的话,“不是的。其实我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可是总觉得没有说的必要,我想你总能知道的,可是没想到你这么笨,非要我说出口不可……你还在为你嫂子的事情吃醋?”
资茹熙轻哼了一声:“我吃醋?你少臭美了!”
“没吃醋?”
“嗯……”她矫情地把头撇到一边去,然后矫情地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是有那么一点点。”
明哲不再逼问她了,轻笑了一下,又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要不要给爸妈打个电话?”她伸手,示意他把手机拿来。
“这种时候你还是能想起别人来。”明哲有点不满意,不过很快把电话拿出来了,先有小家,而后有大家,再有国家。
现在他才有些悟出一点头绪来,中国人根深蒂固的家的观念,不是将爱情抹杀的道具,而是由爱情发酵催生的东西,由酸甜变得甘冽,由浓郁变得芳醇,那是更加有深度的味道,更加紧密的牵绊。
相思入骨成牵挂,爱情至深则为家。
“还让他们进来么?轰走算了,烦都烦死了。”齐明哲征求茹熙的意见,因为门上的小玻璃上贴着一串相机。
“算了,人家那么敬业,过年还从家里出来跑新闻也怪不容易的,我们合作一点,快点结束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得得,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齐明哲无奈摇摇头,回身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