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知府那边传来消息说浦东升系拐卖幼女逼良为娼,双罪并罚当判死罪。秦师爷,这可如何是好?”蒙面小厮语气有些急促,神情也略显慌乱,仿佛那被判刑的是他亲爹一般令他不知所措。
“这怎么可能呢?”秦雄至今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那日,他明明看到那张判决书就是掉包的那张,是他亲笔所写,里面根本就没提到拐卖幼女逼良为娼这些字眼,府衙那边的人又是从何处看到的呢?
“莫不是汪师爷看走眼了?”蒙面小厮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绝无可能!我看得十分仔细,那判决书是我亲笔所写。”秦雄的语气十分坚决,不容有丝毫的质疑。
“会不会汪师爷发现了猫腻,又派人重新送了一份?”蒙面小厮琢磨了半天,最终抛出来这么一句。
“送都送出去了,怎么发现?再说了,他们准备的那份早已经被前几日的那场大火烧成了灰,拿什么送?”
秦雄越说越觉得此事颇有蹊跷,按说这事做得天衣无缝,他该注意的细节都一一注意到了,该提防的变故也都小心提防了。
可为什么最终会是如此结果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但,府衙那边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据说是知府大人家里的管家传话给蒙面小厮的,大管家是他远房表叔,平日里来往甚密,他传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
他秦雄虽然贪财,但做事向来遵守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原则,若是办不到这一点,必将声明扫地,以后还如何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不打算在这个圈子里混了,但浦东升若是真被判了死刑,人之将死就无所畏惧了。
万一在临死之前泼他一盆脏水说他是幕后主谋,估计这辈子都无法翻身了。
毕竟,他拿了浦东升那么多银子,若是到头来连他的命都保不住,恐怕这大把的名字可就真要变成买命钱了,买他秦雄的命。
凭借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加上高人一等的谋略,到时候顶多为自己开脱成个从犯。
从犯可是要发配边疆的,就他这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恐怕连半路都不一定走的到。
别说走了,单是凭空想想,便足以让他不寒而栗。
“如果这些都不是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蒙面小厮突然想到一个人。
“快说!”身为县衙内的头牌师爷,他头一回如此迫切地想要从别人口中得知答案。其实,他心里早已有了猜想,只不过他怀疑的那个人看似天然无公害,毫无城府,怎么会制造出这等瞒天过海神乎其神的大事来呢?
他不相信。
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
毕竟,败在这样一位无名小卒的手上让他觉得尤为丢脸。
当然,这都是他的心理戏,虽然内心波涛胸腰,表面却依然云淡风轻,所以旁人并不知晓。
“肯定是负责送判决书的小卓子在途中动了手脚!”蒙面小厮语气肯定地仿佛看到了整个过程一般不容置疑。
“真的是他?”
蒙面小厮的想法与他的猜想不谋而合。
秦雄将上下两个眼皮子微微往一块眯了眯,虽然不情愿,却不得不接受了这位让他措手不及的对手。
“师爷您不是亲眼验证过了吗?判决书在县令大人手中时还好好的,怎么到了知府大人的手里就突然变了样了?整个事件除了县太爷,就只经过了他一个人的手,除了他还能有谁?”
蒙面小厮有条不紊地分析让秦雄意识到汪辉祖的可怕。
小卓子的那点儿道行他秦雄再清楚不过了,其实就是一个毫无心机的小喽啰,根本不值一提。
在这之前,给他跑腿都不配。
他思忖了许久,才选择了这位蒙面小厮为自己效力。小卓子当时连个备胎都没入选。可见他多迷糊,多简单。
可是,就是这么简单这么迷糊的一个人,却能在短短的数日之内做出如此要命的举动,可见汪辉祖的手段有多高。
换句话说,汪辉祖能在短短的数日之内便让一个素昧平生的简单迷糊的小卓子为他肝脑涂地一心效力,想想就觉得可怕。
“要是救不了浦东升,闹不好咱们也得跟着坐牢!此事皆是因为小卓子而起,师爷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坏事精?”
见秦雄半天都不表态,蒙面小厮有些着急。他并不认为自己谋划失误,而是将所有的罪过都推到小卓子身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已至此,恐惧已经没什么用了。”秦雄轻叹道。
“那小卓子呢?”蒙面小厮一直盯着小卓子不放。毕竟,他才是与自己段位一致之人。
人总是容不下与自己段位一致的对手。
段位太高他们够不着,段位太低他们又不屑与之较量。
显然,秦雄就跟他不在一个层面上,他压根儿就没把小卓子放在眼里。
对于小卓子这个坏事精,他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追究小卓子是后话,为今之计,得赶紧想办法将浦东升救出来!”
可怎么救呢?
这一次,他决定双管齐下。
好在,小卓子送判决书那日知府大人正好不在府衙,这才理所应当地经了大管家的手。知府大人至今尚未看到那封判决书。
所以,现在派人悄无声息地再送一份判决书过去,也无人察觉。
怕的是,魏廷夔如今跟汪辉祖一个鼻孔出气,若是他到时候出来作证,恐怕事情还会有麻烦。
一想起汪辉祖,他就头痛欲裂。
自从那夜姓汪的先他一步冲进大火救了县令夫妇二人,他的形象在魏廷夔心中便越发地高大起来。对他是言听计从,当成祖宗一般地捧着供着小心相待着。
估计这会儿自己说的话没什么分量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决定一试。
就算不能让他听自己的,到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认真追究也是好的。
十月的天气,如同县太爷的脸,说变就变。方才还是风和日丽,这会儿却已经飘起了清雪。
秦雄裹紧了身上的那件很是扎眼的红褐色衣衫,应着风雪迈着小方步一路来到议事厅。
当他裹着一团冷风钻入屋内时,一股暖流扑面而来。
屋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就如同前几日的那场大火一般啪啪作响。他脱下身上的红褐色大衣,拍了拍身上的雪,一脸笑意地给魏廷夔请安:“大人,您的身体好些了吗?秦某不放心,过来看看。”
“已经好利索了,秦师爷有何事?过来坐下说!”魏廷夔坐在火炉旁,看样子神清气爽,那日的惊吓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果然贵人多忘事,才这么几天,居然就敢靠近差点儿要了他命的火。
秦雄径直走过来坐到炉火旁,将手伸出来烘烤着,半晌才说:“秦某听说那浦东升朝廷里有人,倘若真是如此,大人觉得该不该网开一面饶他一命呢?”
“喔?”此时此刻,魏廷夔对害怕听到的名字便是浦东升了。
大火虽然能烧死人,但是那也只是个单纯的物,不会耍奸斗狠玩心计。
浦东升可就不一样了,正如汪师爷方才所言,他罪证累累不可饶恕,判他死罪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就等上头一句话,这个随时随地都会咬人一口的危险人物可就彻彻底底永永远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这个节骨眼上,他可不想再出一丁点的差池。
想到这儿,他礼貌性地扬了扬唇角,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说:“本官作为本县县令,岂能徇私枉法呢?就算他朝廷里有人,该判刑还是要判的!”
秦雄见用商量的不行,索性威胁起来:“大人就不怕自毁前程吗?”
魏廷夔斩钉截铁地回道:“那就让他放马过来吧!”
劫后余生的魏廷夔变得软硬不吃,令秦雄无计可施,只好悻悻而回。临走时,魏廷夔抬头看了一眼漫天的飞雪说:“这雪下得可真美啊!”
秦雄话外有话:“旁观者看着的确挺过瘾的,就怕经历者心里不是滋味!”
魏廷夔并未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仍醉心于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由于出师不利,秦雄心里头很是不爽。回去的路上,一个狠毒的计划在他的心里暗暗滋长。
走到门口时,蒙面小厮满面春风地迎上来:“秦师爷,事情进展如何?”
“挺顺利的。”
秦雄仿佛不曾碰过壁一般推门进屋,直接走到桌案前坐下,安安静静地重新写了一份判决书,交给蒙面小厮:“天黑之前将这份判决书送到府衙,将那份不该出现的东西换回来!记住,此事万万不可声张。”
“是!”蒙面小厮双手接过,扭头便走。
这一次的较量,秦雄赢得异常漂亮。
汪辉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番筹谋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就在他眼巴巴地等着惩治浦东升时,小卓子却跌跌撞撞地跑来告诉他:“汪师爷,您的判决书通过了!”
汪辉祖笑着责怪他:“通过了应该高兴才是啊!你为何这般神情?”
小卓子一着急便开始结巴起来:“汪,汪,汪汪汪师爷,这事儿不对!”
汪辉祖强忍住笑意,打趣道:“你属狗的么?”
由于小卓子心中有事,并没有听出汪辉祖的弦外之音,傻愣愣地摇了摇头:“我属猪。”
汪辉祖直直地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竟哑然失笑:“怪不得反应这么迟钝。对了,你刚才说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