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映波背光而立,透过窗纸的雪色为天青的小袄镀了一圈寒光。
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只听到语气愤慨异常。
“你对他只有恨,只有埋怨,就因为他睡了别的女人。可是自从方逸云小产到现在,除了那次被人算计,他没有碰过任何一个女人,就只为了你!可是你……你把身子给了谁?”
“我就是要破坏你和那人的好事!他只让我守着你,可是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不过我也会累,更气你不知好歹。你以为福禄寿喜那一棍子真的能打晕我?”冷冷一笑:“我不过是想绝了他的念头,他太累了……”
话至此,似也是满身疲惫。
她靠着窗沿,语声幽幽:“可他还是不能忘啊,他的腕上系着你的发带,他的怀里揣着你的荷包……那么丑,他却爱不释手。人都道他英明神武,可是他……他怎么那么傻啊!”
她声音发颤。
虽是背光而立,可是苏锦翎分明看到有一点晶莹滑落。
“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赠君。”她轻轻念道,唇角带着一丝苦涩。
樊映波身子一震,望向她。
“这便是你钟爱玉兰花的原因吧?只因为,他于你有恩,更是因为……你喜欢他。”叹了口气:“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他是亏欠了我的,只因了络月那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释怀。我曾以为,我是非常喜欢他的,可是今日……”
她抬了眸子,诚恳道:“我不如你。你更了解他,更将他放在心里,更留意他的一丝一毫。你今日所言,有太多是我所不知道的,如今想来,不仅愧对于他,亦愧对于你……”
她起了身,走向窗边,站在樊映波身侧:“这世间的事多奇怪啊,你对一个人付出真心,他却对另一个人念念不忘,似乎永远也没个公平,没个回报……”
“我不需要回报!”樊映波一把抹了泪,倔强道。
“怎会呢?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了情意,又如何不希望他亦喜欢自己,哪怕仅是回头看上一眼?可是他……明白你的心意吗?”
樊映波望着地面,鼻翼一颤,一滴泪自眼角滑落。
“为了他,你当真什么都愿意做吗?”
樊映波抬了眸子:“你什么意思?”
“喜欢一个人,无论他怎样,都是放不下。当年,曾有人说他不好,让我离开他,可是我……”苏锦翎笑了笑,想起当年的执着,不禁感慨:“而我现在,心里装了另一个人,于是无论别人说他如何好,我也不可能忘记那个人,不可能让他取代那个人……”
“即便那人已是忘了你,同别的女人在一起?”
苏锦翎望着苍茫的雪野,望着那铺在雪地上的一行脚印,那些均匀的印记正绵延天际。
“我不知道,我只有个执念,无论他怎样,我都要回到他身边。在奉仙教的时候,我亦是如此。我们经历了太多的风雨,我不相信他会这么轻易的就忘了我。或许是我心有不甘,可是无论如何,我也要当面问个清楚!就算他真的做了决定,也要他亲口说出来。否则,我总是在不断猜测,怕是连后半生都过不安生。”
她转了头,睇向樊映波:“而你,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他的心意吗?”
樊映波黑睫轻颤,默然不语。
“你想在心里永远留个疑问?然后让这个疑问不断折磨自己,只靠偷偷的撕下黄鹤翎的花瓣来问他的心思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樊映波猛的抬了眸子:“你还知道什么?”
苏锦翎唇角微弯:“喜欢一个人,所以不自觉的模仿他。你说,我如何才能感觉不到呢?其实你的身份,我早有怀疑。当年你剪了贤妃的黄鹤翎,又把它碾碎成粉,而民间一直有个传说,说是向黄鹤翎求问心愿,百问百灵。”
樊映波目光冷冷:“我倒真小看了你了!”
苏锦翎淡淡一笑:“当时不过是怀疑,而你对我也并没有恶意,况且隐约觉得你对那人的喜欢很是辛苦,所以……”
“你不生气?”
“我有什么好气的?我偶尔还会觉得惭愧。”她叹了口气。
“所以你才对我百般容忍?也不拆穿我的身份?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呢?”语气不无讥讽。
“我只是觉得,同为女人,都是一样的不易,虽然……我心里的确有过不舒服。”她看着窗沿上的积雪:“而你,即便在襄王的手下那般追杀的紧急之下,仍没有放开我,我……”
“我用不着你感激!”樊映波冷冷的看向她:“说吧,你今天同我讲这些,有什么目的?”
“成全我,也成全你!”
樊映波目露警色。
“他每夜都会来到这里,只要你……你知道,他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
“苏锦翎,你卑鄙!”樊映波大怒。
“卑鄙吗?将我囚禁在这,放出我已死的消息,又找人替代我,这是否是卑鄙呢?”
“他这么做全是因为……”
“我不管他为了什么,我只知道,我现在要离开这!”
“你走不了的,”樊映波摇摇头:“这看似一望无际的雪海,其实埋伏着我们的人。你也不要以为是监视你,他们只是在保护,在守卫。当然,如果你要离开,也绝对是办不到的!”
“既是我肯对你和盘托出,就有我的法子!”苏锦翎亦望向窗外:“我知道你很矛盾。其实你是不想看到我出现在他身边的,不想我和他在一起,不是吗?可是你为了报恩,为了忠心,不得不勉强自己违抗自己的心……”
“我没有!”
“有还是没有,只有自己清楚。”苏锦翎微微一笑:“不过,不知在你来此之际,他是不是告诉过你,凡事要听我的命令呢?”
樊映波抬了眸子,眸光一闪。
苏锦翎调转目光:“所以,你并不算违背他,而且……”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这么多年的付出,难道你就真不想要一个答案?无论是怎样的结果,也比心念空悬来得好。”
“我没你这么执着!”樊映波低声道。
“世间还有谁会比你更执着呢,映波?”苏锦翎唇角一勾,不无讥讽:“你该不是不敢吧?”
樊映波猛的掀了眼帘。
苏锦翎笑了笑:“我知道,你定是以为我在用激将法。随你怎么想!你这么关心他,定是不希望他永远这么无望吧。他虽是帝王,可也是人,是有血有肉的人。你也看到了,我当年对清宁王也是无动于衷,后来怎样?所以,但凡人,无论怎样冰冷,都是有感情的,而他……完全应该有一个比我好千百倍的人来对他。只要他明白了你的情意,你说……会怎样呢?”
她睇向一言不发的樊映波,忽的俯在她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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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淡青的雾岚笼罩了这片静寂的雪原,扯起漫无边际的青纱之际,一个天青色的身影自一幢普通的民房中走出,踩着那行仿佛绵延至天际的脚印,不疾不徐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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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降临了。
屋外照例响起了踏雪之声。
床上的人猛的睁了眼,攥紧了拳。
门声轻响。
一股冷气挟着淡淡的甘甜之香缓缓移近。
她闭了眼,静置在身侧的手将锦被攥得微湿。
他似是觉出有什么不同,迈动的脚步不觉一滞,而后,就那么停下,一瞬不瞬的盯住遮挡严实的帘幔,有些不可置信的开了口:“锦翎……”
旋即变了语气,万分严厉道:“樊映波!”
蒙在夜光中的帘幔猛的一颤,如波轻摆,旋即静止。
宇文玄苍眯了眸,骤然转身……
“皇上……”一个人影忽然扑到脚边,抱住他的腿:“皇上别走!”
“她呢?”声音冰冷。
“皇上已知她去了何处,何必问映波?”
他一声冷哼,意欲离开。
可是樊映波轻呼一声,更紧的抱住他的腿:“皇上没有将映波一脚踢开,没有一掌打死映波,是不是也于心不忍?是不是也对映波存有一分情意?”
“樊映波,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脸贴在雪色的袍摆,泪已将银丝勾勒的龙纹浸湿:“若说在此之前,映波的确忐忑,的确不知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可是现在……映波再没有比此刻更清楚自己的心意。映波……喜欢皇上,映波想同皇上在一起……”
宇文玄苍只略一用力,便将她甩开,可是她再次扑了上来:“皇上不要拒绝映波!皇上对她情深意重,映波对皇上亦是一往情深。可是她已经不再爱皇上了,她的心里装了别的人,而映波……不论什么时候,映波都只跟着皇上。映波的命是皇上的,心更是皇上的……”
“樊映波,别逼朕杀你!”
“皇上,她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背叛了皇上,皇上为什么还要对她念念不忘?若是映波告诉皇上,今天的一切都是她一手安排,她为这一日筹谋良久,皇上还会如此执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