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衡元统二十二年,深秋。花祭过后,阳京城内富丽堂皇,花团锦簇,有贵人爱菊者,日掷千金,将府邸铺满上品新菊,以显荣耀。元统时期人人嗜菊,是史上怪异的现象。当时,菊非国花,又不比牡丹芍药妍丽,真正缘由要追溯至一个风云人物,及其所为的一场浩世之举,很为人传颂。
元统二十年,天下第一楼的百年庆典。楼主世家人脉广厚,每年庆典都能邀得武林名家或达官贵人出席。百年一揖之时,天下人个个有如受魔力牵引,纷纷朝皇城赶去。
“怎么觉得最近城里的人猛多多起来?”玉食楼二层沿窗位上的公子看着阳京大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扯了一句。他面容清明如玉石,双眸漆黑似夜,这副眉目就像墨画上去。加之其行举落拓豪放,锦衣玉冠,在楼上坐一刻钟,食客便如潮涌。有几个女客苦无空位,挤在楼梯口瞪大双眼,昏昏然地流口水。
俊俏贵公子话音刚落,即有人抢答:“这位小少爷,您还不晓得?今日千华楼百年大庆……”
“听说武林第一霸主周溢青要来……”
“周溢青?!”俊俏公子拍案而起,撩上身侧的长剑,右脚踏上栏杆,一借力,人如轻鹤滑翔而下,融入人海之中。有女人立即昏厥不醒。
千华楼是天下第一楼,共有三十六家分楼,专司天下两大极品:美人,美酒。
对,千华楼是妓院。然,地位极高,于朝廷和武林中游刃有余,无人敢得罪。
金碧辉煌的大堂之中,立有象牙台,上头演绎着华美舞姿。
庆典其实已然进入尾声,持牌者都立在象牙台前等待着。二楼厢房则是延请的嘉宾,身份尊贵。
楼主位袭至第七代,是位小姐。令人遐想。可是楼主处事锐利严谨,不比往任楼主逊色懈怠半分。天下人都愿意尊敬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子。
千华第一美人,可在今日从良。原则很简单,美人如玉,价高者得。
美人连翘登上象牙台时,楼主小姐端坐于二楼中厢弹筝。音如流水,袅袅而来。
大堂内开始叫价,而厢房宾客却一片宁静。
“小姐,天下大小各派几乎都有人到场。堂下除了几位城内贵公子,余下尽是怀有身手的人。”千华楼管事俯身对楼主小姐轻声言道,后者略一颔首,端起茶盏,稍沉吟,转了转杯子又放下来,“今日盛况很难得,连周溢青阁主都请到了。可是,阿弈,你不觉得少了什么?”
阿弈一愣,盯着楼主小姐乌黑美丽的发髻,不敢揣度,“什么?”
“高绥景氏无一人到场。”
“居剑山庄?”
楼主小姐的容颜堪胜楼下的第一美人。此时表情寒酷,不动声色地戴上面纱,转身欲离开厢房。忽听哗然的大堂里响起清亮的声音。
“一百万两!”
千华楼瞬时一片死寂。
楼主小姐从窗口往下望去,那个行举无羁的人第一时间映入她眼中,她眼中便掠过一丝杀气。
所有人都瞪着这位不知来历的锦衣玉冠贵公子。看他手中的剑宝石点镶,非常名贵,却不知名目。
公子爽朗一笑,拱拳一揖,“谢诸位让美于在下了!”说罢便飞身入玉台,大大方方拥美人入怀。连翘有些惊惶,看看他,又看看堂下。
公子嬉皮笑脸,调戏道:“美人莫怕,不要辜负在下一片倾慕之情。”
此时,在场的人都反应过来,有人大叫可惜,不能再叫价,有人骂起来,散开去另寻欢乐。
“哎,我说!”贵公子突然按剑叫道,“你们当中哪位是可爱可亲的周溢青阁主啊?”
所有人回头诧异地看着他,那种神色大多轻蔑,甚至有人讥笑,不理会他,自管自己走开了。
公子瞬间大怒,唰地一下拔剑跃出,一招便剪下两个人的的裤子。
那两人不顾狼狈,反身回扑,奈何肇事者身轻如燕,已跃进另一片人群,当场又是一招破了两人面相。
众人怒极,当中冲出三个壮汉。旁人散开去,腾出一片空地,供四人拼斗。刹那铿锵大响。公子虽势单力薄,却伸手敏捷,剑势恢弘,变幻莫测。他于半空折腰,一剑直旋而下,钉在花柱之上,又一脚踢出,顺势拔剑刺出,这样便解决两个敌手。剩下一位大汉惊叹他的身手,犹豫地站在原地,公子抱剑作揖,脸上一片灿烂得意。
人群中又跃出两个,面目上看,深有内涵,比方才三人要强上许多。
“这位公子小小年纪,却在此地欺人太甚,不知师承何门。”
公子架剑在前,明朗一笑:“我师父么,说了你们也未必认识。今日在下在此唐突各位,实在不爽本意,只因你们个个蠢钝无知,令人切齿。”
两人愤怒执刀出击,招招凶狠。公子开始时身手乘风,到后来便处下风,只有处处退,处处抵招。
“你们、你们停下,我有话说!”他叫道。哪有人理会,只骂痛快,恨不得将他剐了。
公子见情况不利,心想今日不宜出门,本以为自己武功阳京第一,不料天外有天。算了,死就死,只怪时运不济。
可是,本公子不想死。
公子架剑在头顶,生生迎上砍来的一刀,剑折两半,半臂震麻。
他坐在了地上,另一刀已直挥下来,是要劈顶的。
他闭上眼睛,突然听得“铮”一声,兵器落地。
他睁开双眼,看见大汉青了脸,捂着右手。他的刀已落在脚下,旁边躺着一支竹筷子。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孩子,不像话。”二楼厢房响起这样一个声音,堂中有人已察觉到,脱口而出:“是……周溢青。”
“是霸主周溢青!”
公子当即立起,朝说话的方向叫嚷:“我不是孩子!”此刻所有人很想和他站一线,这么蛮横的人他的确不是孩子。错的人不是他们。
没有回音。公子向前两步,难得地正色道:“你是周溢青吗?”又连忙补充一句,“我要见你!”
突然,门口涌入一队人马,队形整洁严谨,俨如军队。领头的人亦是一身锦衣,恭顺地对贵公子扬手。
“您请。”
贵公子脸一沉,再无半点光亮,慢吞吞走至他身前,猛然伸手点在对方腰际,可是那人伸手更加快速,反手一推。
看见的人都知道,这一推极为精炼,刚柔并济。
“娘的!”公子一边走出去一边咒骂,“非要来扫兴!送一百万两银子来,我买了个女人,要送给周溢青的!”
公子的离去,宣告闹剧结束。那支筷子仍在原地,无人敢捡。
楼主小姐看完一切,叹了口气,“差点让那小子搅了局,所幸。”她侧过脸去吩咐,“将连翘送至周溢青那儿。”
她出了中厢,朝凤栖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