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加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冷月的反应,见冷月始终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心中也不禁暗忖起来。
他不是没有见过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不是没有见过遇事波澜不惊、处事不变的人,但是像冷月这种,不管发生什么事,大或者小,惊或者险,她都没有什么反应,一概淡然处之,并且永远不会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让人永远看不出她到底是生气还是高兴,在意还是不在意,猜不透她内心想法的,还真就只有这么一个。
胡加也不是没认为冷月或许生性就是淡漠凉薄,但是接触了一段时间以后,又发现不是。
而且这个女人的聪慧睿智,杀伐果断,也是他见识过的。
后来胡加明白了。
冷月是一个真真正正可怕而又可敬的人。
可怕,是因为你永远猜不透她的心思,她却能将你的心思了解个透彻,可敬,是因为她看似随心所欲杂乱无章的行事,其实也有准则。
她懂得大是大非,也懂得善恶有报。
而所有的这些,如果放在一个男子的身上,这个男子,绝对足以撼动天下。
偏偏,这些所有的特质,全都是在冷月一个女子的身上。
而且这个女子,没有野心,也不阴鸷。
想到这里,胡加看向冷月的目光,不由得带了几分尊敬和欣赏。
脑海中想着这些,但是胡加向冷月讲述羌无局势却并没有停。
虽然羌无的百姓们都认为,蒲巴伢和嘉木长公主这对姐弟的关系十分要好,但身在朝中的人却知道,这两姐弟之间的关系其实很微妙,他们看似在相互成全,但其实又在相互制约。
因为有嘉木长公主在,所以蒲巴伢有很多事情都要受到牵制。
而蒲巴伢也不是没有想要收回过嘉木长公主手上的权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迟迟不肯动手。
而且朝中之人,有很多老臣如今都有着一手遮天的本事。
比如华章,比如手握兵权的鲁那。
而这些人,却又被嘉木长公主制约着。
所以羌无局势,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风平浪静。
胡加的讲述很详细,冷月听完之后,也开始对羌无的局势开始了解。
只是,了解了羌无的局势,还需要知道夜九宸想要做什么。
可是这些胡加已经帮不了冷月。
冷月站起身,想了想,定定的看着胡加。
胡加被冷月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闹的一僵,擎着一双眼眸,不解的望着冷月。
这是怎么了?
这么突然?
冷月想了半天,虽然觉得别扭,但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说一句。
毕竟,胡加也不是狗东西。
“那个……谢了。”
“我……”
“别说不必,我很少说谢谢,说了你就拿着。”
别扭而又僵硬的说完一番话,冷月立刻一个转身,丝毫不做停留的转身就走,步伐那叫一个稳健迅速,丝毫没有一点身怀六甲的样子。
胡加坐在原地,怔怔的看着冷月的背影,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笑了笑。
这个人的性子,还真是有趣。
冷月走出胡加的院子,站在门口的芜菁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看见芜菁,冷月脸色不禁有些沉。
“你怎么在这?小兔崽子呢?”
小兔崽子是冷月给恒儿的爱称。
芜菁顿了顿:“奴婢不放心你一个人出来,所以便跟出来了,恒儿在房间里读书呢。”
冷月皱了皱眉心,二话不说就大步往回走。
那个孩子看起来安安静静不吵不闹,但是这段时间对他来说发生的事,都是无法承受的,如果恒儿能够像其他孩子一样哭出来闹出来,冷月或许还不会担心,但是他越平静,冷月就越觉得这个孩子可能受打击的不轻。
平时有人看着不觉得,如果没有人看着……
越想,冷月脚下的步子越急切,脸上的表情也越凝重,而芜菁也察觉到了冷月的异样,知道她是担心恒儿,所以只能快步跟上。
“夫人,恒儿那么懂事不会有事的。”
“希望。”
冷月只说了两个字。
芜菁不会懂,有的孩子会用童年治愈一生,而有的孩子,需要用一生来治愈童年。
恒儿即便只有七岁,但是他父母亲说的话,他已经完全可以明白。
他看的出父母亲的无奈,也看得出命运的不公,更加看的出,他的父母亲此去,不一定会回来。
看的出这么多,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但芜菁也没有错,她只是担心自己,倒是自己,没有提前交代好。人人
她已经亲眼看着大宝二丫他们死在自己面前,她不想要再让恒儿有事。
只是,有时候越担心,越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就越会发生。
当冷月和芜菁回到院子里,看见原本应该坐在桌子旁读书的恒儿已经不见了踪影时,冷月胸膛里一颗心,顿时往下狠狠的沉了沉。
芜菁也慌了。
“夫人你别着急,我这就去找。”
芜菁说着,立刻转头飞奔出门,冷月哪里坐得住,自然是跟着芜菁一起去找。
她现在只希望,恒儿别做什么傻事,只是心情不好,出去转了转。
……
酒楼的暗室内。
福伯以为蓝直的审问,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最无法忍受的刑罚了,可是他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蒲巴伢会亲自来审问自己。
而这个高高在上的,原本应该是一国君主的羌无大汗,居然是个如此心狠手辣、阴鸷狠戾的人。
福伯好几次都以为自己要挺不过去了,要这么死了,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就这么死了。
可是在关键时刻,妻子和孩子的身影,总是猝不及防的在脑海里出现。
回想起妻子的话,福伯终是一次又一次咬牙挺了过来。
而经过了一夜的审问,蒲巴伢也终于见识到了福伯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这一点,他之前倒是没想到。
他只以为是蓝直他们废物,办事不利,连一个人的嘴都无法撬开,但是却没想到,竟然连自己的刑罚,福伯都能承受的住。
此刻,蒲巴伢就坐在福伯的对面,擎着一双阴鸷而又狠戾的眼眸,直直的盯着福伯,像是要将他片片凌迟一般。
“你确定,还是不说么?”
蒲巴伢的话一出口,福伯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站在一旁的阿九,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
她整整一夜,都亲眼看着蒲巴伢怎样这么福伯,又看着福伯怎样痛苦的挣扎着。
她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要冲动,要挺过去。
可是掌心都已经被她掐的血肉模糊了,那种心痛的感觉,却依旧无法过去。
福伯现在气若游丝,阿九觉得,自己也要挺不过去了。
所以此刻蒲巴伢一开口,阿九混声上下的神经就紧绷了起来。
她知道的。
只要蒲巴伢再对福伯动一下手,她绝对无法再忍耐。
不管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后果,不管将要遭受怎么样的苦难痛处,她都不再管了。
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福伯这样痛苦的煎熬着。
所以,即便是死,她也要和福伯一起。
而或许是阿九身上的气势太过冷冽,太过明显,以至于站在阿九身旁不远的蓝直,不由得皱起眉心,朝着阿九看了过去。
其实之前,他便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先不说阿九为什么消失了十年之久突然回来,也不说她的那些理由和借口,有多么的不可信。单单是阿九回来的这个时机,和她看向福伯的眼神,就让蓝直心惊。
一个人的情感,往往是无法逃过另外一个人的眼睛的。
就像是他自己,一直以来,明明都对阿九有着和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的感情,可是他却一直压制着,克制着,即便阿九消失了十年,他也表现的好像浑不在意。
可是只要阿九一回来,一出现,他就被蒲巴伢看了个透彻。
同样的,阿九看福伯的目光,也是不一样的。
想到这里,蓝直心里就一阵寒凉冰冷。
只是之前,蒲巴伢没有来,所以他一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因为在他这里,福伯终究是要死的。
只要面前的男人死了,阿九或许就会变成从前的阿九了。
审问自然是要继续的,蓝直一直把握着程度,让审问在阿九可以接受不会崩溃的程度之内。
但是蒲巴伢却突然亲自前来。
蒲巴伢的到来打乱了蓝直的计划,而且此刻看着阿九的模样,蓝直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知道,只要蒲巴伢再对福伯动刑,那么阿九,就一定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想到这里,蓝直不禁转眸,朝着身前的蒲巴伢看了过去。
而此时,福伯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蒲巴伢的话在他的耳边,都仿若带着回声一般,已经开始不真切了。
但他还是听见了。
福伯艰难的,抬起一丝丝头,足够他看见面前的蒲巴伢,和蒲巴伢身后不远处,一脸痛苦的阿九。
福伯笑了笑。
“大汗日理万机,在我身上,就别费力气了。”
琼儿,不要冲动,不要救我。
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