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老太太一听这称呼，浑身仿佛被定住一般，动弹不得，连喘气都有些压抑。
多少年了，没人这样叫过她。那一句“清娘”让她回到了少年时代，他们一起嬉戏的日子。特别是那阳光般灿烂的少年。而她没死，原来她在这里。她居然一直在这里。难怪刚才觉得那景色熟悉，原来这里只是那里的翻版。那个院子的翻版。那个熟悉的院子，有着他们多少年的回忆。
但是，眼前那本该和绪夫人、月夫人一般年纪的小妇人却满头白发，那曾经让大伙最为羡慕的长发居然成了这样。她甚至还记得，那少年不过赞叹了她的头发，自此她再不梳发髻，那头青丝只为君而留。可是，当年的豪气，少女的梦却被他们几个人残酷的掐断了。是不是错了？她错了吗？她只是想月娘嫁得好点，她最怕月娘嫁给那个什么病渣子，什么王室后裔，还不是躲在人后。说得好听是王妃，不好听不过是娶个小的妾室。所以最好的当然是自己的娘家。所以是她让大哥说服了孟固之娶了莲娘。是她极力说服了大哥，将月娘嫁给了侄儿。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却不料，自己那侄儿超出她的想象，一个又一个的妾室娶了回去，最后不惜一切后果仍然娶回了那个女人。如果不是那样，秦家怎么会被毁灭？
秦家，她眼前忍不住浮现出那个纵马大笑的少年。她竟然毁了秦家。她竟然亲手毁了他的家。她甚至还记得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们居然为了儿女的婚事而吵架。那是他们唯一一次，他从来没违背过她。那次，两人却吵架了。所以她最后偏激地孤注一掷。
想到这里，她心里打另一个哆嗦，脸色惨白起来，扶着绿衣有些发抖。
“清娘。”莲娘见玄老太太只管愣着，盯着她发呆，忍不住又叫了一声。是啊，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死了。她居然出现在面前，而且还在她眼皮下活了那么多年，怎能不让她惊讶？
只见玄老太太的脸色慢慢由青白转白又变回常态。她对绿衣挥挥手，绿衣乖巧地拉着阿碧和浩轩离开。
玄老太太挨着桌子慢慢坐了下来，上下打量了莲娘好会，才叹口气，假装很平淡地说道：“你的头发白了。”而手里举起的茶杯却透露了她的心思，不停的晃荡着。
她不得不又放在了桌上。
莲娘在挨着玄府住下的时候，就曾经考虑过这个问题，虽然此刻见到玄老太太有些诧异，但是还算在预料中。故而比起玄老太太来，她镇静了许多。这时，听见玄老太太这样问她，她避而不答，举起茶杯：“多年不见，我们该喝一杯庆贺。清娘……”
随即，她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都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过去的事情谁能预料到未来。当年玄老太太对她也还不错，她和月娘一起尊称她一声姑姑。虽然后来她知道了让孟固之娶她是她的主意，但是，最终做决定的还是父母，是他们贪图那个王侯的荣耀而已。玄老太太不过是在适当的时候出现，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罢了。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也早放下了，早淡了。
想到这里，她立刻笑道：“姑姑，这茶是那股温泉煮沸的，叶子也是我亲自摘的。你尝尝。”
玄老太太初时听她那样叫着，心里老是别扭着。这会，忽然听见她叫了一声“姑姑”，心里满是激动，又战抖着端起茶杯，在嘴边靠了靠，不是滋味地喝了好几口，方才稳定下情绪来，慢慢放下茶杯，打量起莲娘这间屋子。
这是一进一出的两间小屋，一串蓝色水晶珠帘挂在两间小屋中间的门框上。看来里间是莲娘的日常休息的地方，外面这是起居的地方。外面这间屋一面靠墙处摆着一个大书架上。书架上一半放满了书，另外一半放着各种大大小小的器皿。东西不多，多以青色为主，配着绿色竹屋，给人感觉很是清爽。
“茶可好？”莲娘把玄老太太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心想过去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了。当下最重要的是阿碧的事情。她可不能让阿碧步入自己的后尘，更何况阿碧是花书姒的女儿。看在自家姐妹的份上，怎么也不能让阿碧留在玄家。所以，当下，她有意将过去的一切搁下。
玄老太太稍微安下心来，点了点头：“你还是那样。是个好孩子。”
“既然如此，莲娘斗胆请姑姑让阿碧跟着我吧。好歹我是她姑姑。”莲娘乘机而入，生怕机会稍不慎便溜走了。
“这……恐怕不太好吧？你自己也是东躲西藏的。而且……”玄老太太犹豫着，本能回绝。她不敢说完下面的话，那便是而且阿碧也叫你姑奶奶，和她一般辈分。
“可是我是她名正言顺的姑奶奶，我也是孟家的王妃！玄府非亲非故。而且你想想月娘吧。如果她知道了，会怎么样？还有她的女儿。据我看来，府上几个公子都是非凡之人，难道你还想他们步我的后尘吗？虽说此话严重了点，可是，你想想，如果阿碧跟着我，我又一直在这里，挨着玄府，有事随便通传一声便是，也比跟在府里好啊。”莲娘乘玄老太太心绪不宁，先摆出架子点着过去的要点刺激她，接着又和颜悦色委婉地劝着，此刻见玄老太太犹豫了，立刻接下去：“您再想想鸿信。那位……还有逍遥……”
说话要点到为止，莲娘自从逃亡以来，再不是深闺大院的夫人小姐了，她早看清了。特别是得知当年的一切后，她悲伤过、绝望过、甚至幻想过。她也曾经想过无数次活着的理由，最后终于想明白了，活着就是好，活着就是为了自己活着。当今天看见了阿碧，忽然她心里生出一股希望，而希望里更期待的是阿虎还活着。
玄老太太且有不明之理。看月娘这几年常常带着红袖回来，她就看出了她的心思来。只是赵府里那两位，她的亲侄儿，可都是混世魔王。如果真的让他们得知，只怕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再说了，孩子们一天天大了，纸恐怕有一天会破的。
莲娘看见了玄老太太的沉默和犹豫，放下心来。她知道事成了。
莲娘再倒一杯茶递给玄老太太：“您就说阿碧被亲戚接走了便是。安安稳稳放我这里，改天您要是觉得想她了，我就带进府去。如果改天你想要回她去，我立刻送进去。只要您觉得那样对她来讲会更好。我也会将我会的亲传给她。你就放心吧。”
“这只怕也要听听阿碧的意见吧？”玄老太太抬起头，带着几分不肯定问道。
“我同意！”阿碧在门口一直不肯离去。她听见了一切，看来，莲娘还隐瞒了她的父母和阿虎的父母一些事情，本来还有几分犹豫，现在她决定不走了。
“好孩子。”莲娘笑得仿佛一朵莲花绽放，拉过阿碧来不肯放手。
“姑姑，我第一次看见你那么开心的笑哦！”浩轩望着莲娘的笑容呆了呆，阿碧对她竟然如此重要。他有些动摇了，他望向玄老太太：“老祖宗就答应了吧。要不然过段时间我们回去的时候，带上她们一起好了。”
“好！不过为了不让人引起怀疑，我还是会将她的丫头派过来。”玄老太太见大家都如此说，只得皱着眉头点了头，扶着桌子缓慢地站了起来。
她的头开始有些疼起来，甚至还有几分眩晕。
绿衣和浩轩扶着慢慢走了前面，玄老太太忽然沉着脸，回头对两人吩咐道：“这里的事情不许说出去半句。否则……”
绿衣第一次看见玄老太太如此沉重的表情，心里疙瘩了一下，自动忘记了今天的事情。
浩轩心里却升起了疑问。或许，他真的该找精锐堂来问问了。
阿碧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拉着莲娘的手，忽然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甚至是一种依赖的温暖。
莲娘高深莫测地笑了：丫头？她许久不用丫头了。但是，为了阿碧，她或许要考虑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