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申庭苇逃出京城了吗?当然没有,陆彦川怎么可能让他逃走,他只是故意让他以为自己能够跑掉,结果等他逃到城门处,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拦住,接着把他一家老小及随身携带的钱物全部强行带回刑部。
这下正可谓是人赃俱获!
谁还敢说仅凭“祸水东引”四个字不能证明什么?若没有犯事,若不心虚,你跑什么跑啊?心里有鬼才会跑,却偏偏又没有成功跑掉,那就只能到刑部的大牢里去做客了。
事情发展到此处,已完全可以证明上一任户部尚书钱不易的清白,接下来便该拨乱反正,惩罚真正的恶人,补偿背负多年冤屈的小恒……如此整个案件便能圆满地结束。
可事总与愿违。
申庭苇在刑部大牢“做客”的第三天,柳浩魏以年事已高为由,主动辞去内阁首辅一职。敦亲王假意挽留,未果,只能应允。
当天,柳浩魏便带着眷属乘坐马车,预备离开京城,却跟申庭苇一样,在城门处被锦衣卫拦下。
带队的依然是陆彦川。
“陆大人这是何意?”柳浩魏压住心底的不悦,掀开马车车帘,神色淡淡地问道。
他常年身居高位,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故哪怕陆彦川此时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却依然觉得自己正被他俯视着。
未免反被压制住,陆彦川“哈哈”大笑,然后轻轻纵马,用审视的神情绕着他乘坐的马车走了一圈:“我来送柳大人一程。”
这真可谓是睁眼说瞎话,明明他带来的那些个正呈现“一”字形排在前面的锦衣卫们已经摆出了拦路的架势!心中狠狠腹诽着,柳浩魏眉目不抬,假装客气地道:“锦衣卫事务繁忙,陆大人又身处要职,想必脱不开身。出京的路我倒是认识,不敢劳烦。”
陆彦川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语气却格外诚恳:“内阁首辅乃是天下文人之首,柳大人即便已辞官,却依然值得尊敬,瞧瞧周围这些士人,只怕都跟我一样,是来为你送行的吧?”
之人最看重骨气及颜面,能得如此之多的未来栋梁一路相送,柳浩魏倍觉欢喜,便也格外难以容忍那些意欲往他身上泼脏水的宵小之辈,例如眼前正试图坏他事的陆彦川。
可不悦归不悦,面上总得过得去。但见柳浩魏的眸光在周围环绕一圈,眼神温和,嘴角含笑,瞧着既像一个睿智的长者,也像一个慈祥的长辈:“他们从柳府追随我到此处,始终都安安静静地跟在马车之后,既不拦路,也不相扰,甚是知礼,我很感激。”
言外之意当然是暗指陆彦川不识好歹地挡道。
可陆彦川当然得挡道,他不仅要挡道,还得想方设法地拖延时间。“他们从不曾与柳大人相交,故无话可说,然我与柳大人同朝为官,且共事多年,情分怎么可能一样?”
他怎不记得自己跟他有情分可言?柳浩魏暗中唾弃,可既然猜不透他的意图,便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否则很容易生变,便微微蹙起眉头,低垂着眉目说道:“陆大人此行寻我,若是有公务在身,便只管说出来,我必定配合。若无公务,还请让出去路,我不能让家人在野外露宿,得尽快赶到第一个落脚点歇息。”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客气,再加上声音低沉,便如同哀求一般,于是周围的文人秀才们情绪激昂,愤慨不已。
“有事赶紧说,别阻拦柳大学士出京。”
“锦衣卫素来横行霸道,不讲道理,依我看他们分明就是要故意阻止柳大学士离开!”
“士可杀不可辱!柳大学士即便已经辞官,却依然是我们的榜样,你们公然羞辱他,分明就是要跟全天下的人为敌!”
诸如此类的言论夹枪带棒地直冲陆彦川而来,可他很显然不能寒了这些人的心,故此时若拿不出个章程来,便得把路让开……但他会让路吗?当然不!
于是他换了种神情,嬉皮笑脸地道:“柳大人莫要生气,我确实有点公事要找你。可这事呢,有点伤和气,我这不想着先跟你套套近乎,免得你冲我发火。”
柳浩魏脸色微沉,嘴上却十分配合地道:“既是公事,我怎会对你动怒?到底何事?你尽管说来。”
陆彦川翻身下马,往前慢走两步,而脸上的神情在此期间变得极为诚恳,眼神中也带上一点愧疚:“据庄宇所言,申庭苇在山东任巡抚期间,至少贪墨三千万两银钱,可我在盘查之后,发现他名下只有五栋房屋,一千倾田地,十八处商铺,而他随身携带准备潜逃的各色珍奇异宝、银票外加现银也不过七十万两,余下的部分皆不知所踪。”
“柳大人,你是他的岳丈,且早不辞官,晚不辞官,偏偏在他被刑部关押之后请辞,难免有心虚躲避之嫌,对吧?何况刚才我打量过,你这次辞官归隐,马车共八辆,牛车十二辆,阵势可不小呐!”
简而言之,他怀疑余下那些被申庭苇贪污的无从对质的银钱全部都进了柳浩魏的口袋,以防万一,他要搜查他们!
这话毫无疑问地再次激起群愤,但陆彦川始终不慌不忙地盯着他,柳浩魏自然不能拒绝,否则便是心虚,且落人口舌,毁他声誉。
万幸他对此已有准备,早早就命令过家眷,除四季衣裳外,每人随身携带的饰物银钱等皆不许超过百两的价值,且在马车驶出柳府前,他还特意命人检查过,并没有问题。故他完全不怕搜查,便大大方方地道:“若是朝廷疑我收受贿赂,陆大人尽管到我后边堆放行李的牛车上查看。”
他的姿态很令人赞赏,偏偏陆彦川此次的目的并非查他家底,而是拖延时间,便故作为难地道:“柳大人,银钱不占地方,除牛车外,马车亦可存放。”
“马车中皆是我府中女眷,断没有让大人一一查看的道理!”顿了顿,柳浩魏沉着脸,语气不悦,却又隐忍地道:“我可以让她们下来暂避,大人便在马车外观察,不可入内。”
他已然退让,陆彦川见好就收,答应道:“好。”
柳浩魏便命人去告知女眷,命她们全部下来暂时躲避。
四周的围观者见状,纷纷称赞他大度,有贤者风范等等,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当柳府的女眷们戴着帷帽,先后从马车里走出来的时候,竟好巧不巧地出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