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同王妃回府,虞淼则直接出了城。
他带回来的六千精骑,如今少了些,余下四千余人,原本要被并入神策军,幸而齐王为他保了下来。让他仍旧带着这些人回到西北去。不过西北的四十万大军,要渐渐调回一大半来。理当如此,无甚可说,能仍旧能回到那天高地阔的西北,便要感谢上苍,更感谢齐王相信和相助。
这一趟京城,他回来的既有遗憾,可细想又不觉得遗憾。倘若他没有回来,倘若哥哥没有出此等事,那下次诏他回京的缘由会不会是哥哥已经举兵谋反?
原来在不知不觉变迁的时光里,早已物是人非,虞家还是当初的虞家,哥哥却已非当初的英雄。
“将军回来了!”
“将军终于回来了!我等都坚信将军一定会回来!”
“将军在西北为朝廷,为皇帝恪守边疆,从未有一日玩忽职守。从未有一日懈怠,倘若如此,皇帝还不能绕过将军,我等决不能服!”
“是啊将军,我等已经准备联名向圣上请命,保将军出来呢!只是担心我等人微言轻,言语不能到达天听!”
……
虞淼回来,他的手下将领们十分的高兴。纷纷感慨万千。
齐王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小皇帝倘若真的容不下他,信不过他,他身边这些熟悉他的将领先不能服气,若消息被有心人故意传到西北去,西北岂不人心浮动,上下难安?
他忽而像是想到什么,立时脸色一整,“整军,准备出发。”以见贞扛。
“这么快?”身边副将一愣。“将军受伤了?”
虞淼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被公孙兰划出的伤口,微微摇头,“无碍,速去整军,这便出发!”
“圣上命我等即刻启程了?”副将疑惑道,“竟也不让将军歇口气,回来离开都没有人给将军接风洗尘!这京城还不如西北呢!”
“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虞淼拍了他一巴掌。
副将背上挨了巴掌,却是笑嘻嘻的出了营帐,吩咐传令兵去传令,“拔营,起程——”
“不好了将军!”
虞淼正在营帐中看着舆图,估算着尽快赶回所需时间,便被外头的惊呼打断。他微微不悦的抬起头来,他手下精锐,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莽撞起来?京城真是让人懈怠疲软的地方,想在西北的时候。便是天塌下来,他不发话,也不会有人惊慌的大呼小叫。
虞淼抬头,副将掀帘而入,“将军,传令兵禀说,军中似乎……似乎是……”
副将皱着眉头。却有些言语不畅。
虞淼面色狐疑,旁人失态也就罢了,怎的他身边的副将也会这般婆妈?
眼看虞淼面色越发沉冷,副将想要保持镇定,无奈头上冷汗却是不住的往外冒,他终是忍不住,捂着肚子半弯下腰来,“传令兵禀报,营中众多将士腹痛难忍,甚至腹泻不止,军医怀疑,乃是中毒所致……”
说完,脸色煞白的副将,不等将军开口,便弓着身子十分狼狈的退出营帐。
腹中剧痛让他直不起腰来,又着急解决五谷轮回之事,难免失态。
虞淼冷凝的面上眉头紧蹙。齐王说的不错,陆先生的死,目的不在陆先生,而在于他。有人想要将他拖延在京城,不能顺利回到西北去。
虞淼胸中气闷,提步走出营帐,见营中站岗之人比平时少了许多,营中氛围也不是那般肃然,他回来之时,只以为是自己不在军中,他们便偷懒松懈了。如今看来,全然不是!他快步来到军医营中,回京路上未免意外,他特地从西北带回一个身强力壮,经的起奔波的军医来。
此时军医正在为一个腹痛已经痛的站都站不起来的士兵切脉。
虞淼走近,见军医正专注号脉,便没有出言打扰,直到军医收回了手,他才皱着眉头忍不住问道,“将士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军医起身,轻咳了一声,“将军借一步说话。”
见军医面色十分严肃,料想事态也许比眼看到的更加严重,虞淼心里仿佛坠了石块一般,远比他被关在狱中的时候更为沉重。
他同军医来到营帐之外,眉头之间狠狠纠结了一个川字。
“将军,我怀疑乃是有人在军队饮水中投了毒了。”军医压低了声音说道,“将士们腹痛难忍,腹泻不止,即便有发现尚早的,也药石不能遏制,这般泻下,身子是受不住的。拖得久了甚至可能要了命去!就算药石能挽回,不至于伤及性命,也会将身子拖的虚乏,将军想要立时起程,像回京时那般紧急行军,是万万做不到了。”
虞淼愤然握拳,究竟是谁,躲在暗处,谋算着一切?连他的精锐骑兵都要谋算!这般拖延着不让他回到西北去,他便越发觉得西北定然是有大问题!
虞淼料想不差。齐王府里如今发生的事情,正印证着他的猜测。
方琰同沈昕娘用过晚膳,正在喝着清茶,便听闻家仆急急忙忙来禀,说是城门口的守军送来一个血泊里爬出来一般的人。
方琰一惊立时起身向外走去。沈昕娘原本坐着没动,可不知怎的,她手中正捏着大茶饼骤然碎裂,她还没敲上去呢,茶饼倒是先碎了。她心下隐隐有不好预感,连忙起身跟在方琰身后,“同去。”
方琰看她一眼,知她执着,便没有拦阻,两人一同到外院。
那浑如血泊里爬出来的人已经奄奄一息,府医收回落在那人腕子上的手,连连摇头,“不行了。”
可那人的嘴分明还在蠕动,鼻间也有微弱的气息。
“他还有气。”沈昕娘说道。
府医却是长叹了一声,“维持不了多久了。”
“他似乎有话要说。”沈昕娘轻皱着眉头,垂眸看着那浑身浴血的人。
方琰点头。府医也道:“是有话要说,想来还是极为重要的话,否则这一口气,怎么也咽下去了,如今却是强撑着,伤成这样不肯咽气,是心愿未了……”
沈昕娘不等府医将话说话,便沉声道:“都出去。”
方琰微微一愣,想到她先前几番救治将死之人的时候,都是屏退了众人,立时挥手,让人皆退下。
他正犹豫自己是不是也要回避的时候,沈昕娘却是端了一杯白水来到那人身边,又看他一眼道:“你不帮我么?”
方琰连忙蹲下身来,将地上那人扶起,掰开他的嘴,看着沈昕娘将一碗白水灌入他口中。
那人还有一口气在,下意识的咕咚咕咚吞咽着白水,如饥似渴。方琰灼灼的目光却是落在沈昕娘的身上,深邃的眼眸之中,是他清晰却又不甚清晰的倒影。
那水撒了大约有一半,可方琰扶着的人却明显渐渐有生气起来,连原本已经微弱至极的呼吸,这会儿都均匀起来。
方琰眼眸中流露出不可置信,沈昕娘却冲他缓缓点了点头。方琰眉头微蹙,虽心中疑惑万千,却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只看着怀中半躺着那人,从气息奄奄,到现下的呼吸均匀。
“你想说什么?”方琰靠近他问道。
那人嘴唇又动了动,言语虽迟缓艰难,却不至于让人完全听不清,“卑职,西北报信官……西北有战事……突厥犯我西北……卑职路上受伏,信被夺走了……”
方琰面色立时冷凝下来,温暖的厅堂里仿佛刹那间坠入冰窟。
沈昕娘也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突厥此次来犯……与以往不同,以往抢掠了就走……此次却聚集了大量兵力……”那报信官的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却奋力将使他传令的话说完,“边疆将领,请求圣上……派虞大将军回去……有传言说……虞大将军已经被斩首……便将将士人心不稳……”
方琰眉宇紧蹙,沈昕娘抬眼看了看他,“尽都被你猜中了,看来你也会未卜先知了。”
“此等未卜先知,我宁可不会,宁可自己尽都猜错。”方琰寒着脸,沉声说道。
“如今让虞将军尽快赶回边疆乃是紧要,他对抗突厥最是有经验,又熟悉西北境况,更是西北大军的支柱,他若能及时回去,谣言自然不攻自破了。”沈昕娘缓缓说道。
方琰点头,“如此倒幸而我早有猜测,虞将军打算今晚便拔营上路,急速行军,定能在七八日内赶回。”
沈昕娘点了点头,他回来之时,便只用了八日,回去自然也能做到。西北毕竟有四十万大军,便是主将不在,副将们也能抵挡些时候。
齐王安排人将这报信官安置下去,“我得往宫中走一趟,这件事情,须得圣上知晓。圣上虽年幼,却不喜欢自己被蒙在鼓里,想要万事都心中有数,如今也正是圣上成长的时候。”
沈昕娘点了点头,“你放心去吧。”
齐王还未行出几步,便又听闻家仆来报,说虞将军求见。
方琰眉头不由蹙起,“虞将军?”
“不是说,今晚就要起程么?怎么这会儿又突然来府上了?”沈昕娘诧异问道。
“那便是有突发的事情了,快请。”方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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