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八零年,佛罗伦萨共和国。
前不久刚刚年满二十一岁的艾吉奥·奥迪托雷穿过了宅邸中某条洒满阳光的走廊,继而推开了一扇轻掩着的房门,走入那间属于父亲的书房。
奥迪托雷家族的主心骨乔凡尼·奥迪托雷正站在书桌后忙碌着为几封沉重的羊皮纸信封盖上火漆印章。房间里因此弥漫着火漆淡淡的松香气味,令人心情放松,但这就与房间里间或放置着的华丽饰品一样,丝毫不能缓和这间屋子的庄严气氛。
艾吉奥欣赏了一会儿壁炉上最近才悬挂上去的油画,安静地等待父亲结束工作,他下意识地将视线落到了壁炉里面那块厚重的木板上,忍不住为此会心一笑。因为他清楚那后面有着一间密室,而且承载着奥迪托雷家族最隐秘的传承。
四年前发生的事令艾吉奥·奥迪托雷永生难忘,但那也使得他比同龄人更早蜕变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在那之后,他受到了更多的教育、学到了更多的知识,并且和哥哥费德里科·奥迪托雷一样——他的无名指上也被打上了刺客的烙印,他为此感到自豪。
“艾吉奥,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把你叫来的吧?”在熄灭了烤火漆的炉子以后,乔凡尼在书桌后坐下,并以温和的口气开始了和自己次子的交谈。在这四年间,乔凡尼用自己的双眼见证了子女的成长和变化。如今他已能欣慰地承认,自己从前只会胡闹的长子和次子,的的确确能帮他分担一些事务了。
“威尼斯共和国、巴巴里格家族。”艾吉奥简单扼要地回答了父亲的问题。
根据他和凡妮莎曾在圣吉米尼亚诺窃听到的情报,在威尼斯共和国以富有闻名的巴巴里格家族同样也被圣殿骑士的教条侵蚀了,他们一直在为其他地区的圣殿骑士提供金钱和装备的支援,其中就包括帕齐家族。
“是的,巴巴里格家族。他们对威尼斯的残酷统治令人无法忍受,但他们同时又是强大的。那里的刺客组织需要我们的帮助,为此,我想将我值得骄傲的儿子派去威尼斯执行任务……艾吉奥,你准备好面对挑战了吗?”
“我已经完全准备好了,父亲。”
“非常好。”乔凡尼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从采光良好的窗户往外望去,奥迪托雷宅邸的整座花园在他眼中一览无余,费德里科和凡妮莎正在阳光下修剪整齐的草坪上比试剑术,“艾吉奥,你将会和你的哥哥还有凡妮莎一起出发去威尼斯,通行证件和旅途所需的资费我已经交给了你的姐姐,由她负责分配……”
说到这里,乔凡尼突然露出了一个不怎么严肃的笑容,“我还是不太信得过你们这两个混小子。”
艾吉奥愣了片刻,然后惊喜地微笑起来,“父亲,我觉得这听上去有点像是家庭旅行。”
他本来还以为父亲的意思是让他一个人去威尼斯。
“但你应该清楚这不是家庭旅行。”乔凡尼很快收敛了笑意,仔细审视着艾吉奥的表情。
艾吉奥立刻跟着认真起来,保证道,“是的,我知道。”
“很好,去把费德里科叫来,我和他还要再来一场谈话……对了,艾吉奥。”乔凡尼忽然出声叫住了正要起身离开的艾吉奥。
“什么?”
“在去威尼斯的时候,你必须要特别留意某种具有古老力量的东西,它非常不可思议……同时又非常……”
“抱歉,父亲。”艾吉奥被乔凡尼的描述搞糊涂了,“……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想要收集古董吗?我会帮你留心的,但你能形容的再具体一点吗?”
“古董?没错,它的年代的确非常久远……”不知为何,乔凡尼的目光和语气中隐含忧虑,“艾吉奥,那东西的名字叫做伊甸碎片。如果你遇到了,绝不可以放任它从身边溜走。”
艾吉奥困惑地记下了,然后起身离开了父亲的办公室,顺着楼梯往下去花园叫来了费德里科。
因此落了单的凡妮莎在看见艾吉奥以后微笑着挑起了费德里科留在草地上的佩剑,意会了的艾吉奥暂时忘却了有关于伊甸碎片的事。在顺手接住费德里科的佩剑以后,他立刻挑起剑尖摆出了古典剑术的惯用站姿,然后向凡妮莎笑着示意道,“女士优先,凡妮莎。”
艾吉奥原本差不多只是个会在打架时死命抡拳头的傻小子,但在家人耐心细心的教授和指点下,现在的他已经能熟练地使用包括袖剑在内的多种武器了。他接受训练的时间要比费德里科和凡妮莎迟很多,不过这并不会让他在实战中逊色于他们,父亲和叔叔一致认为他在这方面的天赋堪称惊人。
譬如眼下,凡妮莎在面对他时就无法迅速地占到上风。在她好几次生硬拙劣的剑招转换中,艾吉奥一抓住机会就条件反射般地用剑柄敲落了她手中的佩剑,然后他立刻回过神握起凡妮莎原本执剑的那只手,她腕部的肌肤因为他的不知轻重已经泛起了一片轻微的红肿。
艾吉奥懊恼道,“我弄疼你了吗?”
“没关系,过会儿就会消下去的。”凡妮莎摇了摇头,然后仰起脸望向艾吉奥,开口赞许道,“你的剑术又精进了,艾吉奥。”
凡妮莎清澈的目光和语气并不能迷惑他,艾吉奥抱怨道,“你总是对我放水,我当然赢得很快。”
“可是……”凡妮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想法,“我不想伤到你。”
这差不多已经成为凡妮莎近来烦恼的重点了。
在和家人练习剑术时,有很多突刺要害的动作都是必须禁止的,更遑论她那些用袖剑配合单手剑进行隐秘偷袭的危险技巧了。凡妮莎知道只有实战才能迫使人迅速成长,但在平静的佛罗伦萨,她找不到太多这样的机会……好在她即将出发去往威尼斯,凡妮莎希望自己能在那里得到长足的进步。
凡妮莎的话让艾吉奥忍不住伸出手将她垂落在耳边的金色发丝拂到耳后,然后顺势解下她脑后的发饰,有所察觉的凡妮莎立刻疑惑道,“艾吉奥?”
“我为你了买了圣徒纪念日的礼物……别担心,不是很贵重,就只是一条红色的发带而已。”艾吉奥知道凡妮莎偏爱这种颜色,“所以,我可以现在就为你系上吗?”
意外的惊喜让凡妮莎先是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然后才反应过来,顺从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道,“当然……谢谢,艾吉奥。”
在凡妮莎道谢的时候,艾吉奥已经拂起了她的长发。无论看多少次,艾吉奥都觉得凡妮莎的金发非常美丽,被他握入手中的头发就像是流淌不息的浅金色溪流,只在靠近发梢的地方带着微卷。其实她整个人的着色都很淡,肤色、发色……就像是上帝在创造她的时候对颜料的选择突然精细谨慎了起来。
感觉到艾吉奥正动作熟稔地为她编着长发的凡妮莎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出于好奇心,她忍不住开口问了个傻问题,“艾吉奥,发带好看吗?”
“既然是我选的,那我当然是觉得好看的,你可以到了睡前再解下来仔细看。”艾吉奥笑着回答道,然后让凡妮莎转个身给他看。
凡妮莎有些羞涩地照办了,停下来以后,她正想抬手碰一碰脑后的发带,但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就被艾吉奥略显突然的拥抱打断了。
他们现在时常用这个动作来表达亲昵,因此艾吉奥十分自然地就将脸贴上了凡妮莎的颈间,然后嗅闻着因为她刚才转身的动作而弥散开的玫瑰香气,满足地轻声呢喃道,“我亲爱的姐姐,但凡是你走过的地方,就连空气都变得甜美了。”
不管听多少次,艾吉奥不加掩饰、直白到有些夸张的赞美都会令凡妮莎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在结束了这个短暂的拥抱以后,凡妮莎从艾吉奥怀中退开些距离,低下头向他告别道,“谢谢你的发带,虽然我还不知道它是什么样子,但我一定会喜欢它的,不过现在我得找玛利亚去了。我答应了要陪她一起上街去买东西,所以——待会儿晚餐的时候再见,艾吉奥。”
“噢,好的。”艾吉奥点了点头,然后略感失落地看着凡妮莎离开,还没等他从这种莫名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发间和鼻间的微微痒意就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艾吉奥立刻警觉地抬起头,然后就看到住在二楼的克劳迪娅推开窗户,冲他洒下了更多的花瓣和叶子,也不知道她是从哪盆可怜的盆栽植物上揪下来的。
“艾吉奥,我的发带呢?你这个看见女人就忘记妹妹的色鬼!”克劳迪娅趴在窗台上趾高气扬地质问道,即将成年继承家业的佩德鲁奇奥也跟着探出头来,他们两个意外地对于账本很有兴趣和天赋,所以总是凑在一起学习。
艾吉奥狼狈地拨掉了头上的叶片,“什么女人?她也是你的姐姐!”
“是的,凡妮莎是我们的姐姐。我和佩德鲁奇奥都很喜欢她,你也很喜欢她,但你的喜欢和我们的喜欢显然不是同一种喜欢……我们只把她当成姐姐,但是你没有,艾吉奥!”
“克劳迪娅,你在说什么见鬼的绕口令?”艾吉奥摊开手费解地询问道,但克劳迪娅却只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就猛地拉上窗户和佩德鲁奇奥用功去了。
艾吉奥只觉得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