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遁,寒气日甚。孟府族人们埋葬罢孟文轩夫妇后,已是年三十儿了。快过年了,在除夕的一大早,就起风了。北风呼呼的刮着,在漫天的寒气里,渐渐地飘起了细碎的雪屑。那一颗颗舞动着的小精灵,在相互交织着,联络着,慢慢的慢慢的揉成了一小团一小团的雪花。雪花悄无声息的坠落着,坠落着,须臾,空旷的原野幻化成一派银白的世界,这时的孟府亦笼罩在一片风雪里。一个个院落的屋顶上开始升腾起青色的烟,那一缕缕青色的烟一直艰难的攀升着,攀升着,渐渐地与空中的白雪掺和在一处。他们开始在低低的私语,在低低的私语,仿佛在各自倾诉着自己的凄苦与冰凉。
雪花仍旧在沸沸的坠着,坠着,屋脊上、树梢上、敞坪里的白颜色,正在一点一点的渲染着,那白颜色也变得越来越厚实,凝重了。清新的空气里忽然弥漫起一股浓浓的油香味,噢,想起来了。孟府里的那些女人们,这时正应该忙碌的洗涮着细瓷的器皿,煮炸着猪羊肉,准备着敬神的供品。屋檐下的木橛子上,挂着一滴溜一滴溜的玉米棒子,已被风雪吹打的褪却了颜色。月台上还未来得及收起的青豆,已被争食的鸟雀啄的一片狼藉。碾棚里刚刚歇下来的那孔石碾,静静地卧在碾盘上,仿佛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正兀自坐在自家的炕头上,絮叨着:雪花飘岁月摇,摇出了许多的煎熬。雪花飘岁月摇,摇到了奈何桥……。
孟府府门外青条石的台阶上,上马上,下马石上都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雪屑。台阶前边的雪地里,用柏枝扎起的一座牌楼上,已披上了一袭厚厚的雪衣。那纵横交错扎在一起的柏枝向前延伸着,长长的宛若一条跨海的银龙。再向远处望去,那村庄外的河流、树木、塘坝、山峦,都被白雪遮掩着,显得迷迷蒙蒙的,让人仿佛置身于写意画的意境里一般。
孩童们手里一根根的炮仗窜进天空里,发出了一声声的爆响。浓郁的火药味与扑面的油烟混合在一起,节日的气氛也被这一声声的爆响慢慢的渲染着。族人们脸上经常挂着的忧郁,也显现出一些笑色。大家变得忙碌了起来,开始油了桃符,糊了窗棂,换上了门神、对联,门里门外俨然填补了不少的喜气。
除夕的午后,要祭宗祠了。族长孟广兴率领着阖府男女,踩着积雪,迤逦着向村外走去。走了又一里路,便到了孟氏宗祠。
族里一行人走至大殿里,只见大殿里锦帐绣幕,香烛辉煌。虽列着先人神位,却看不真切。少顷,孟府族人分昭穆排班站定;孟广兴主祭,广舒陪祭,广贤献爵,广林、广茂献帛,宝良、庆和捧香,庄秀、庄波展拜毯,庄林守焚炉。三献爵礼毕,焚帛奠酒,礼毕退出。
族人们跟随孟广兴,来至正堂。孟广兴默然伫立在先祖画像前,良久,忽然噗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嚎啕痛哭了起来:“天呐,俺孟氏家族到底造了啥孽啊!咋一下子败到这步田地哇!呜呜呜呜……。”广兴正兀自号哭时,倏然听的祠堂的上空,又一群乌鸦哇哇哇地鸣叫着一掠而过.此时,阖府男女眼观此兆,都惊吓的一脸愕然.
这时,张文丽挤过人群,急急地跑到了丈夫的近前.她蹲下身子,一下子把丈夫搂进了怀里,心痛地说:“广兴,如今咱的家业闹成这个样子,俺知你心里难受.可,只要咱阖府族人老的精少的壮,都结结实实的,就比啥都强呀”
““嗯……哼!”广兴甩脸看向庄林,怒斥道,“我苦挣了大半生,都归结到了这个逆子身上,真是丢煞了先人的脸呐!”这时,文丽的一双秀目凝望着丈夫,心底隐隐地痛了一下,扑簌簌掉下了泪珠:“广兴,自打咱两人耳鬓厮磨这么多年来,你对爱恩爱备至,俺没能给你生养一儿半女,心有歉疚哇!”
老夫妻在大殿里相互拥抱着,哭做了一团.
这时,庄林在仪门边默默地跪了下去,神色甚是黯然.
往年隆重红火的除夕祭祖,今年却这样凄惶的结束了.族人们祭比宗祠过新年,过了新年过元宵,过了元霄又世事轮回,万绪开端了.这时的孟府,只訷下村里药堂这点生意了.大掌柜每日料理着药堂的生意,其余四位掌柜身体不爽闲居在家里.大掌柜这时候已经六十五岁了,虽然白发苍苍银须飘洒,却依然是面色红润,精神矍铄.当年三位掌柜经营村里的药堂,生意虽没有大的起色,可总算坚持了下来.只是诺大一个家族,靠着一个小小的药堂来维持生活,着实拮据异常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三先生虽自幼生在医家,却不安医道,只一心苦读文章,思谋着他日谋得一官半职.他的文章不但写得好,而且还练习了一手好字体.前几年,我在孟氏宗祠有幸观瞻了他的手迹,其楷书写得端庄娟秀,功力精到,让我惊叹不已.